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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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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塔檐上落下一道蛛網,披落老僧他的頭頂身上,幾乎完全覆蓋,老僧閉著雙眼,神情依然平靜,兩道銀眉在風中輕飄,與面前的蛛絲輕觸,仿佛便是網里的兩段絲絮,若不仔細看,根本分辨不出。

  老僧雖然閉著眼睛,但給人一種感覺,他的目光依然在世間,正落在身前那張看似普通的棋盤上,一刻都沒有離開過。

  老僧自然便是懸空寺講經首座。

  自寧缺和桑桑進入棋盤后,他便沒有離開過棋盤,看山間春葉夏花秋實冬雪變幻,聽寺里晨鐘暮鼓,任憑風吹雨打,始終沉默不語。

  君陌來到崖間,與梨樹下的大師兄對視一眼,未及塞喧,也未對那老僧說話,直接走到老僧身前,舉起手里的鐵劍砍將過去。

  寬直的鐵劍重重地砍在棋盤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崖坪上濺起無數煙塵,然后待煙塵斂去,棋盤依舊靜靜躺在老僧膝前。

  棋盤表面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甚至連顫抖都沒有。

  以君陌強大的修為境界,這全力揮出的鐵劍,只怕能夠斬斷一座石山,未料得,卻不能撼動棋盤絲毫!

  棋盤承受住了鐵劍的威力,崖坪卻有些承受不住,伴著清晰的碎響,崖坪表現出現了數道裂縫,縫里幽暗不知多深,只怕要深入山體數百丈之內,這些裂縫向著崖畔蔓延,在梨樹下終于破開了崖壁。

  年前棋盤濺水,化成數道大瀑布,其水雖然無源無根,卻持續向著山崖下流淌,直到此時,終于被君陌的劍斬斷了。

  一劍能斷瀑布,卻不能斷棋盤。

  君陌望向棋盤后的首座,再次舉起手里的鐵劍。

  首座依然閉著眼睛,仿佛不知道這道鐵劍的存在,雙手卻不知何時落在了棋盤上,先前棋盤的金剛不壞,或者是他的手段?

  君陌不能確定,他也不用確定,舉起手里的鐵劍,再次向著身前斬下,只不過這一次,他斬的不是棋盤,而是首座。

  劍落之前風先至,鐵劍輕而易舉地撕破那些看似麻煩的蛛網,然后落在首座頭頂,落在那幾道莊嚴戒疤之間。

  鐵劍很厚實,講經首座的頭頂很圓,所以君陌的行為,看上去不像是以劍斬人,更像是拿著根棍子在敲,這便是棒喝。

  又一道極響亮的撞擊聲響起,崖坪上寒風亂拂,梨樹簌簌搖晃,很多碎石子不停向著那些裂縫里滾落,卻不知何時才能填滿。

  首座閉著雙眼,神情依然寧靜,只是銀眉飄拂的有些狂亂,像是風中晾衣線上的袈裟,很難猜適那些袖子和衣擺會往何處飄去。

鐵劍沒能在他的頭頂留下任何痕跡,更不要說傷口,他也沒有流  首座修至肉身成佛,身心皆金剛不壞,對他來說,當年寧缺的元十三箭就像是稻草,君陌的鐵劍也只不過是根木棍罷了。

  只是他忽然變得矮了些。

  之所以變矮,是因為他的身體陷進了崖坪表面,他依然盤膝而坐,只下陷下了數寸,但終究還是被鐵劍砸進去了些。

  君陌還是沒有說話,舉起手里的鐵劍,準備繼續砍下。

  便在這時,崖風微亂,大師兄來到他的身旁。

  這便是并肩。

  君陌收回鐵劍,因為大師兄的手里拿著根木棍。

  大師兄拿著木棍,走到首座身前,敲了下去。

  他的動作有些慢,棍子敲的似乎很輕,然而當木棍落到首座頭頂,卻暴出一聲比先前君陌鐵劍砍落更恐怖的聲響。

  轟的一聲,首座身后的白塔上出現無數道裂痕,看上去就像是先前那道蛛網,檐樓上懸著的銅鈴清脆亂響,然后炸成粉碎。

  首座依然閉著眼睛,銀眉飄舞之勢愈亂,臉色也變得有些微微蒼白,身體更是向崖坪里陷進了半尺之深。

  雖然陷落,首座依然沒有真正受傷,他手下的棋盤,隨之向崖枰里陷深,變得更加堅固,大師兄感嘆道:“還是砸不動啊。”

  君陌舉起鐵劍,說道:“繼續砸便是。”

  便在這時,崖坪間又有清風起,酒香微溢。

  酒徒來到場間,看著大師兄沉默不語。

  君陌回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想阻止我們?”

  酒徒說道:“我不想拼命。”

  書院大二同時在場,即便是他,也要拼命,然而大師兄反而卻覺得有些不解,問道:“你不擔心我們把棋盤搶走?”

  酒徒說道:“首座金剛不壞,就算是我帶著屠夫過來,也不見得能把他砸開,你們也不行,那么我有什么好擔心的?”

  君陌沒有再說什么,轉身揮起鐵劍,再次砍向首座的頭頂。

  又是轟的一聲巨響!

  白塔上的裂紋更深,崖坪間的裂紋也更深,山崖洞里的石壁上,也出現了很多道裂紋,整個世界似乎都要崩碎了。

  但首座依然如前。

  “師兄,到你了。”

  君陌退開,把位置讓給大師兄。

  看著已經完全陷入崖坪地面的棋盤,大師兄想了想,說道:“不砸了。”

  酒徒微微一笑。

  君陌微微皺眉。

  大師兄看著他微笑說道:“你撬一下。”

  君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書院后山的一件往事。

  那時候他和師兄剛剛入門,都還很小,奉夫子之命去整修后山那條山道,遇著一處山崖崩落的巖石,很是礙事。

  小時候的君陌,比現在更驕傲,更自信,也更執拗,他拿著一把開山斧對著那塊大巖石不停地砸,整整砸了三天三夜。

  砸到最后,他虎口流血,身體疲憊不堪,就連開山斧都快舉不動了,那塊巖石卻只被砸掉了極小一部分。

  在他砸石頭的時候,師兄什么都沒有做,就在一邊看著,他知道師兄身體有些弱,但最后因為憤怒無助,還是有些生氣。

  再生氣,君陌也不會指責師兄,更不要說惡言相向,所以他又覺得很委屈,竟不知道為什么,就這樣哭了起來。

  師兄看著那塊巨巖,看了很長時間,當發現小君陌在哭,又看了他很長時間,然后什么話都沒有說,就這樣離開了。

  師兄如此無情無義地走了,君陌自然不會再哭,哭給誰看呢?他用冰涼的溪水洗臉,恢復了些精神,重新拿起斧頭,準備繼續去砸。

  便在這個時候,師兄又走了回來,懷里抱了十幾根堅韌的大毛竹,額頭上布滿了汗水,把這些竹子拖下來,讓他很是辛苦。

  師兄把那些毛竹塞進巖石與崖壁之間的縫隙,通過計算,確認準確,然后把君陌喊到身前,說道:“你撬一下。”

  君陌向來很聽師兄的話,雖然那時候的他,不明白師兄要做什么,那些毛竹又有什么用,但他還是依言去撬那些毛竹。

  那塊巨巖被開山斧砸了三天三夜,都沒有被砸動,然后當君陌去撬的時候,卻發現巖石很快便松動了,然后滾落山道,變成山溪里的一處風景。

  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君陌還是很聽師兄的話,師兄既然讓他撬,他就去撬,他走到首座身前,把鐵劍插了進去。

  鐵劍不在首座的身體與崖坪之間,而是刺進了棋盤的邊緣。

  酒徒面色微變。

  君陌揮動鐵劍,撬之。

  崖坪上天地元氣大亂,狂風呼嘯,白塔表面的石塊簌簌剝落,不停砸在首座的頭上,濺起無數煙塵。

  首座依然巍然不動,那張棋盤依然在崖坪里。

  鐵劍前端承受著難以想象的重量,那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君陌要把這座山給撬起來。

  一聲清嘯從他的雙唇迸發而出,其亮如鳳鳴,其嘯如山崩。

  酒徒腰間的酒壺微微飄起。

  大師兄背對著他,站在他的身前。

  清嘯聲里,君陌手中的鐵劍微彎,然后再直。

  他的劍永遠是直的,山都無法壓彎。

  彎直之間,自有難以想象的力量。

  那張棋盤,終于被撬了起來,緩緩向著地面上升!

  首座銀眉飄舞,雙手驟然一翻,按在了棋盤上。

  大山再次落在棋盤上。

  君陌清嘯驟絕,如雷般厲喝道:“起!”

  崖壁崩亂,梨樹亂搖,青葉如雨落下,棋盤起!

  首座手在棋盤之上,隨之而起,依然保持盤膝而坐的姿式。

  鐵劍強直,然而棋盤與首座重如般若巨峰,縱使起,也只能撬起很小的一道縫隙,那道縫隙比發絲還要細,再小的螞蟻都無法爬進去。

  但這已經足夠了。

  有縫隙,便說明棋盤與山峰已經分離。

  棋盤與山峰分離,沒有與首座的手分離。

  接下來,是大師兄的事情。

  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落到了首座的肩上。

  崖坪間,氣流暴散,發出一道嗡響,如鐘如磬。

  白塔之前,只有君陌執鐵劍而立。

  大師兄和首座,還有那張棋盤,都已經消失無蹤。

  他們去了哪里?

  他們去了天上。

  巨峰雖然雄峻高大,堪稱人間第一峰,但因為深在地底,所以如果從地表看,峰頂只比荒原高出很短的一截。

  天空要比峰頂高很多。

  飄藍的天空里飄著白云,白云里出現了兩個人。

  大師兄松開手。

  首座破云而落,向著地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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