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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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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臨深淵,如窺怒河,這一章寫的緊張萬分,所以極慢,晚了很多,這章之后,我再去寫一些,依然會很慢。)

  走的再如何緩慢,總有走到的那一刻。

  柳白走到了青峽前,走到了君陌的身前,停下腳步。

  此時他離君陌的距離超過一尺,但已經夠了。

  所謂身前一尺,只是模糊的概念。

  事實上,柳白的絕對領域,取決于他的手臂以及劍的長度。

  手持青鋒所及之處,便是這位世間第一強者的世界。

  此時的距離非常完美,不遠不近,正合適一劍斬下。

  距離是相對的概念,對二人來說非常公平,君陌自然也會覺得非常完美,所以他想都沒有想,提起鐵劍,便向柳白斬了下去。

  沒有說話,沒有蓄勢,他就這樣一劍揮出。

  干凈利落,甚至透著幾分明媚清新。

  就像他身后,在深秋依然翠綠喜人的青山。

  鐵劍斬落,便似一座青山落向柳白的頭頂。

  柳白不再橫劍,因為此時他出劍,也是在身前一尺。

  這是他真正意義上出的第一劍。

  柳白的劍,必然就是一劍。

  當他手中的銹劍落下時,斑駁銹痕瞬間消失不見,劍身驟然明亮,反射著高天上的流云,原野畔的青山,美麗至極。

  這一劍仿佛奪走了天地間的所有光采,自然里的無數造化。

  無比燦爛。

  光采可以奪目,燦爛如烈日令人不敢直視,但這一劍,卻沒有讓原野間觀戰的任何人雙眼感到刺痛,反而讓人們沉醉其間。

  人們沉醉在這幕美麗動人的畫面里:如青瓷般的天空,絲般的云絮。溫暖的陽光,美麗的原野,還有一條滔滔大河。

  這條大河起源于荒原,本是一條涓涓小溪,倔強地突破月輪國的叢山,流經土壤肥沃,雨水充沛的原始森林,承接無數雨水支流。變成了一條大河。裹挾著南方的泥沙,河水被染成濁黃的顏色,氣勢愈發磅礴。

  濁浪滔天,黃色的河水不停地拍打著黑色的崖石,激起如泥漿般的千重浪,仿佛萬匹駿馬在其間咆哮。聲威驚人。

  黑色崖石間,有位少年正在練劍,他神情寧靜。濤聲無法進耳,崖石的震動無法讓他的腳步有絲毫偏移,專注而無余物。

  天地顫栗失色。卻不知道是因為奔涌的大河,而是河畔練劍的人。

  柳白步入修行道,初識便見到一條滔滔大河,故而被修行界認為是絕世天才,其后他在大河畔悟出自已的劍道。所以他的劍法被稱為大河劍。

  大河劍出,便見大河。

  柳白的劍就是大河。

  當他出劍,這條大河便會出現。

  所有看見這條大河的人,最終都會被洶涌的河水吞噬。

  一條大河波浪寬。

  濁黃色的河水自天而降,就成了天河。

  仿佛天空被刺出了一個洞口,穹頂外的無數河水如瀑布垂落。

  這條大河沒有別的任何氣息,就是強大。

  大河撲面而至。

  君陌的眼睛驟然明亮。

  看著濁浪滔滔的大河,他的眼神依然是清亮的小溪。

  他的眉梢也挑了起來。

  所有這些細節,都證明他這時候開始興奮。

  他向來是個很難興奮的人,在寧缺等師弟們看來,他就是個嚴謹到有些古板的男子,永遠不會與興奮這種情緒聯系在一起。

  先前戰勝葉蘇,他臉上的情緒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變化。

  但這時候他真的興奮了。

  因為當看到這條滔滔大河時,他發現自已竟然生出了恐懼的情緒。

  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很陌生,所以他很興奮。

  他終于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一把劍。

  他揮動鐵劍,向著這條大河斬了下去。

  寬直的鐵劍,攜著青山的威勢,重重地砍在了渾濁奔涌的河水里。

  河水驟然分開,向著兩岸奔涌,露出滿是泥沙礁石的河底。

  下一刻,河水再次涌回,把泥沙與礁石掩住。

  君陌再次揮動鐵劍。

  河水再次分開。

  他繼續揮動鐵劍。

  河水繼續分開,然后復原。

  有好些次,鐵劍斬到了河底。

  鐵劍在河底的淤泥里砍出極深的劍痕,砍碎千堆亂石。

  劍與石相遇,發出沉悶的巨響。

  就像是打鐵的聲音。

  君陌繼續揮劍。

  一息之間,數百鐵劍出。

  卻無法阻止滔滔河水向東南。

  大河繼續下行。

  柳白的劍也在繼續前行。

  這條自天垂落的大河,是人間能夠見到的最宏偉的畫面。

  面對這樣一條滔滔黃河,人類下意識里會生出仰望的情緒,然后沉醉其間,即便醒過神來,也會因為絕望而生不出抵抗的勇氣。

  這正是大河劍法最強大的地方。

  他的劍沒有借天地之力。

  他的劍便是天地里的一部分,而且是最壯觀的那部分。

  在這一刻,他的劍是天地的具體呈現!

  在大河之前,君陌能夠站立不動如松,沉默揮劍相抗,已然超出世間絕大多數修行者遠矣,然而河水難斷,如此遠遠不夠。

  柳白的劍意至。

  河水咆哮。

  風吼。

  冠落。

  髻散。

  君陌黑發飄舞。

  他身上的院服,早已被割出了無數道細口,渾身是血。

  但他沒有絲毫狼狽的感覺,依然莊肅,似乎還是在赴那場盛宴。

  宴會還沒有結束。

  他的神情依然專注,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木訥。

  他繼續揮動鐵劍。

  只是此時鐵劍不再大開大闔。而變得非常細膩。

  細膩的有如木柚手中的繡花針。

  君陌開始用鐵劍繡花。

  轉瞬間,他手中的鐵劍不知顫抖了多少次。

  大河是柳白的劍。

  那些風與浪,便是先前鐵劍與柳白的劍數百次相遇的地方。

  君陌在風中刻字,在河浪里雕花。

  他要用最細微的工具,去雕刻最宏偉的河山,用最悄然無聲的手法,去裝飾最瑰麗壯觀的畫面,就像是用時間和雨水琢磨檐下的青石板。

  青峽之戰。從一開始君陌便清楚。自已最終要面對的,必然是柳白。

  正如柳白先前所言,無論劍勢還是劍術,他都不如柳白。

  他不是柳白的對手,只能另覓出路。

  柳白曾經寫過一封信給葉紅魚,信紙上畫了一把劍。

  寧缺看過這把劍。然后以浩然劍訣為交換條件,臨摹了一份放到了書院后山。

  此番南下青峽之前,君陌對著那張紙看了很長時間。才定下劍意。

  這種劍意,與他的性情完全相反。

  但這是他經過審慎思考后,得出的唯一方法。

  就像寧缺說的那樣。書院里的人們,向來信奉一個道理,如果只剩下最后的方法,那必然就是最好的方法。

  而且他對葉蘇說過,經過審慎思考。確定某個規則有道理,那么就算千萬人在前,也能夠不退一步,這就是守禮。

  所以哪怕他自已都想要反對,卻依然堅持。

  為了戰勝柳白,君陌做了最充分的準備,由剛猛而至極細微處,把自已的劍術發揮的淋漓盡致,這確實是他最強大的時刻。

  然而黃河終究是黃河。

  柳白畢竟是柳白。

  他不是河畔的柳枝,柳下放牛的牧童,不是羊皮筏子上的野漢,不是被推入濁浪里的寡婦,不是河水里的礁石。

  他就是大河。

  君陌的劍意再如何揮灑自如,在這條大河之前,依然稍遜一籌。

  只是那么一絲的差距。

  空中的字尚未完筆,浪里的花還差一瓣。

  秋風便抿了痕跡,浪花斂了劍花。

  他的劍破開鐵劍,來到君陌身前。

  唰的一聲輕響。

  二師兄的右臂齊肩而斷,遠遠落入青山中,不知落在何處。

  柳白手中的劍,同時斷成兩截。

  如果能再快一瞬,那么便是柳白的劍斷在先。

  君陌無法再快那么一瞬,所以他握著鐵劍的右臂斷了。

  他身上出現了無數道細微的劍口。

  這些細口全部來自柳白的劍意。

  他身上的書院院服全部被打濕,不停向地面淌著血水。

  鮮血像奔涌的河流般,從斷臂處向外涌出。

  看著身前的柳白,君陌的臉色很蒼白。

  此時他的右臂已斷,鐵劍飛走無蹤。

  柳白手中的劍,也只剩下了半截。

  斷劍亦是劍,依然能殺人。

  柳白沒有收手,因為他不能收手。

  他的劍是大河劍,落下的是河水,去勢未盡便不能收。

  覆水難收。

  柳白手握斷劍,斬向君陌。

  大河再現。

  滔滔黃河奔涌之勢,更勝先前。

  見大河者,必死。

  人間沒有誰能抵抗這條大河。

  因為黃河之水,天上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斷劍越來越近。

  甚至能夠看清楚斷劍處的金屬紋路。

  君陌知道自已錯了。

  從青峽之戰開始他就錯了。

  更準確來說,在書院的時候他就錯了。

  他不該看那張紙,不該看那把劍。

  他不該思考柳白會怎樣做,然后才確定自已怎樣做。

  那樣會讓他失去自已最強大的東西。

  也許那個東西叫信心,或者叫驕傲。

  他應該就像過去的這些年一樣,只思考自已應該怎樣做。

  至于對手是柳白或者別的誰,那又有什么關系?

  看著河水撲面而來,君陌如此想。

  若不看那把劍,便不見。

  這把劍令世人見大河而沉醉,而心生絕望。

  那么,便不見。

  知錯便要改,不拘何時何地。

  所以面對這把世間最強大的劍,他閉上了雙眼。

  大河奔涌,自天而降,似要沖毀青山前的整片原野。

  只有沒有看見這幕畫面的他,沒有感受到這條大河的威嚴。

  濁黃的河水無處不在,不見便不在。

  柳白手中的斷劍斬空。

  這是大河劍自問世以來,第一次斬空。

  因為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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