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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夜海泛粥及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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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垂幕之年第六十八章夜海泛粥及舟  其他書友正在閱讀:

  雪中溫泉,發著汩汩的聲音,微燙的水里不可能有魚,那便是氣眼正在吐著泡泡,寧缺想著老師融一溫泉,居然連這種細節都沒有遺漏,再想著先前心中的警惕不安,情緒變得愈發復雜,沉默不語良久。

  桑桑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抱著他的手臂,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就像過去那些年里一樣不說話,但確保他悲傷或難過時,能夠確認自已的存在。

  她的頭發剪短后,不再像小時候那般黃萎弱細,變得烏黑了些,此時被水打濕后黏在頰畔,看著添了幾分秀麗。

  因為溫泉里的沉默和異樣的情緒,還有那抹不知從何而起的對別離的恐懼,寧缺覺得自已的懷抱很是空虛,想要擁抱,于是他把桑桑緊緊地抱進了懷里。

  兩個人熱泉中相擁著,然后開始親吻,撫摸。

  “你們還沒有成親吧?”

  便在這時,夫子的聲音從隔壁那眼溫泉里傳了過來。

  桑桑被驚醒,趕緊離開他的懷抱,把不知何時滑落的毛巾提到微微隆起的胸上,面色微紅,不知是羞的還是熱的。

  寧缺轉頭望向雪后喊道:“訂親的時候,您可是批準了的。”

  夫子說道:“訂親和成親可是兩個概念。”

  寧缺說道:“不就是差一個拜天地的程序?這時候夜天雪地,我和她拜拜便是。”

  夫子說道:“有我在還用得著拜什么天地?而且昊天在上,它可不見得喜歡看你們兩個人真的成親。”

  寧缺笑了起來,心想桑桑是冥王的女兒,自已和她成親,要獲得昊天的祝福認證,確實是有些不妥當。

  然后他忽然想到自已先前和桑桑說的憂慮。沉默想著。莫非老師已經提前確認了那道不安的情緒,所以想在離開之前看著自已成親?

  夜穹里的星光變得明亮了些,雪海畔的坳灣里。白霧蒸騰,沒有紅燭,也沒有知客。只有站在雪堆上的夫子,和跪在雪堆下的一對小兒女。

  此情此景,頗似仙境,稍微有些遺憾的是,仙境里的三個人,穿的都不怎么周整,看上去和那些傳說中的仙人沒有什么關系。

  夫子用一件大毛巾裹著,天寒地凍,他的身上依然熱氣蒸騰。就像是只白灼的魚,從毛巾邊緣滴落的水,落地而冰。

  寧缺和桑桑跪在雪堆下。對著夫子磕了三個頭。便算是拜過了長輩天地。

  他們直起身來,額上發端殘著雪屑。卻發現夫子已經不在雪堆之上,那里只剩下一張快要被凍成冰塊的濕毛巾。

  夫子的聲音混著馬蹄聲,從雪海深處傳來。

  “好好洞房吧,沒有人會鬧你們,我騎馬出去玩會兒。”

  一夜無言。

  寧缺醒來時,天還未亮,依然一片漆黑,他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如今的熱海已經近乎永夜,想要看到太陽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桑桑還在睡,不知夢見了什么,在他懷里拱了拱,咧嘴笑了起來,露出兩顆潔白的門牙,看著就像只小灰兔般可愛。

  帳蓬外傳來一道極香的味道。

  寧缺知道老師回來了,趕緊把桑桑搖醒,開始洗漱穿衣。

  夫子用昨夜剩下的牡丹魚骨,熬了一鍋魚粥。

  桑桑掀開厚重的毛氈,走出帳外,寒風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走到鍋旁,接過夫子手里的活兒,臉上微羞的神色,漸漸變為平靜。

  與桑桑的平靜相比,寧缺臉上的傻笑掛了很長時間,直到吃完魚粥,桑桑去溫泉收拾碗筷時,他依然還在傻笑。

  夫子拿著牡丹魚的尾骨剔牙齒,一邊剔一邊看著他說道:“你今年不過二十出頭,怎么感覺像是一間著了火的老房子?”

  寧缺咳了兩聲,說道:“一起過了十幾年,哪有您說的這么夸張?”

  夫子忽然壓低聲音,好奇問道:“感覺怎么樣?”

  寧缺看著他手里拿著的那根魚尾骨,無奈說道:“看看您現在這樣子,哪里像是書院院長?人,不能為老不尊成您這樣吧?”

  夫子把魚骨扔進雪里,說道:“我可不沒有窺淫癖,只不過你這事兒太罕見,要知道你和她的洞房,將來是必然要上史書的,所以細節你得記清楚。”

  寧缺不明白夫子這句話的意思,而且他有些累,所以又去補了一覺。

  大黑馬也在帳蓬里補覺,它昨夜在雪海之上狂奔百里,也很疲憊,而且覺得很是羞恥,雖說夫子不是普通人,但被一個的老男人騎了一夜,終究還是羞恥。

  正午時分,熱海畔依然一片昏暗,根本找不到太陽在哪里,一行人離開荒人部落放棄的定居點,繼續向北進發。

  據寧缺所知,人類所抵達的世界最北端,便在這片極北寒域,也就是熱海北緣,所以他很好奇,北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樣,而且有些不明白,歷史上那么多強大的人類,為什么沒有探索過熱海的北面。

  直到他看到那座雪峰。

  昨天在熱海畔的時候,他也曾經往北看過,卻什么都沒有看到,然而今日離開熱海不遠,這座雪峰便進入了他的眼簾,仿佛是撞進來一般,顯得格外詭異。

  那座雪峰陡峭高聳,在星光散發著幽幽的光芒,高不知多少萬丈,從雪原處望去,只覺得峰頂仿佛已經要刺到夜穹一般。

  寧缺去過很多名山大川,其中最著名最高險的,自然便是岷山北麓,或者說天棄山脈,然而和這座雪峰相比,天棄山要顯得矮太多。

  “從南方任何一個地方往北走,只要一直不停走,都會走到這座雪峰下。”

  夫子抬頭看著星光下的雪峰,說道:“當年熱海畔日照充分的時候。這座雪峰會顯得更加壯觀。單憑人力,沒有人能爬得上去,所以這里便是最北端。”

  寧缺注意到這句話里的兩個重點。首先是任何地方往北走,都會走到這座雪峰之下,其次是單憑人力。沒有人能夠爬得上去。

  那么能爬過去的人,還能算是人嗎?

  當黑色馬車出現在雪峰的另一面,出現在一片黑沉的海前時,寧缺看著前方夫子高大的背影,心里想著這樣的問題。

  那是一片汪洋大海。

  之所以海洋的顏色是黑的,這是因為這里沒有碧空,沒有任何陽光,雖然星星顯得更加清晰明亮,但變得少了很多。

  寧缺知道自已看到的畫面。是人類所有典籍上都沒有記載過的地方,所以他很震撼,而更令他震撼的是。這片黑海里有一艘船。

  這艘船很大。大黑馬可以在甲板上盡情奔馳。

  寧缺站在船舷旁,看著夜穹下那座雪峰。震撼的無法言語。

  夫子走到他的身旁,抬頭看著漆黑的夜穹,說道:“黑夜便是從這里開始,然后逐漸向南蔓延。”

  寧缺望向他,問道:“老師,這艘船是……”

  夫子說道:“很多年前,我擔心被昊天找到吃掉,一直想著怎么逃,怎么躲,我心想既然這里是黑夜的開端,應該離冥界最近,冥王的力量最強,昊天的力量很難延伸到這里,所以我在這里造了只大船,準備若昊天來吃我時,我便逃到這里來,乘舟泛于黑海之上,然后再也不出去。”

  寧缺怔住了,通過這番話,便能推想過去千年里,老師始終活在昊天的世界里,那該是怎樣的焦慮與不安。

  “后來我變得更強了些,不再時刻擔心被昊天找到吃掉,這艘船自然沒有了用處,不過我忽然發現這里的夜很干凈,很適合觀星,所以又過來了,而且真的乘舟往汪洋深處去旅行過一次,沒想到那次旅行,卻讓我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

  “這個世界不是平的。”

  “老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帶你來這艘船上,就是要讓你明白。”

  “明白什么?”

  夫子說道:“為什么要與天斗,當然是因為昊天要吃我,但像酒徒和屠夫這兩個老鬼懦夫都能躲這么多年,我一樣也能躲,大不了學佛陀那樣閉眼去俅。我之所以要與天斗,還有一些在我看來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以前在書院后山,我說過我在這個世界很多地方看過日落日出,包括這片海洋,當時這里還有日出,在陽光的照射下,這片海洋是透明的,看上去就像是無盡的深淵,太陽便落在這片海洋里。”

  “當時你說過月亮是太陽的反射,我說太陽沒有真正的朝升暮落,我還說如果這個世界是個球就通了,現在看來,至少證明了我先前說過,這個太陽是假的。”

  “除了觀日,我也觀星,我在書院后山觀星,也在這艘大船上觀星,因為這里的星星比較少,而且明亮清晰,我對你說過,無論多少年前還是多少年后,這些星星始終停留在它們原先的位置,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

  “你后來做了一個觀星鏡,在鏡中觀察,星星的大小依然沒有變化,不像人與景物可以被放大。那么這說明,夜穹里的這些星星的位置是固定的,與地面之間無限遠又無限近,無法用距離來做計量。”

  “老師,能簡單點嗎?”

  “簡單來說,這是一個封閉的世界。”

  “再簡單點兒?”

  “這是一個沒有邊界的世界。”

  “您先前不是說封閉?”

  “只有沒有邊界,始終相貫,才是封閉。”

  “星星所在的夜穹不是邊界?”

  “沒有人能夠觸到,那便不是真正邊界,只是你眼里和心里的邊界。”

  “老師,越說我越糊涂了。”

  “昊天不想被人打破邊界,所以它不肯讓人看到邊界。”

  “于是?”

  “于是,這證明了這是一個封閉的世界。”

  “您又繞回來了。”

  “不錯,就像這個世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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