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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弦斷琴驟,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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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四卷垂幕之年第十九章弦斷琴驟,我來了  簡單兩句話,寧缺確認了兩個很重要的事實:這名境界高深莫測的老僧果然便是懸空寺講經首座,而且這名老僧馬上便要殺死自已和桑桑。

  面對如此嚴峻的局面,他顧不得思考自已與講經首座之間有若泥壤之別的實力差距,甚至沒有思考,憑著殘存不多的勇氣和決心,發動!

  他體內的浩然氣噴薄而出,右腳在堅硬的地面上踏出一個石坑,身體化作一道殘影,瞬間掠至首座身前,雙手高舉樸刀,挾著無比熾烈的昊天神輝,如同要將頭頂天空里那層烏云盡數焚化一般,斬向首座的頭頂!

  堅硬沉重的樸刀,狠狠砍到首座頭頂的笠帽上,迸出嗡的一聲巨響,就像是砍到了一座古鐘之上,回蕩起悠揚的鐘聲!

  笠帽瞬間粉碎成塵,向四處噴濺,隱隱可見講經首座留著香疤的光頭,然而首座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便是銀白色的眉毛,都沒有顫抖一絲。

  寧缺握著刀柄的雙手再次顫抖起來,但動作卻沒有絲毫滯礙,厲喝聲中,樸刀挾著昊天神輝再次斬落,一落便如暴風驟雨,瞬息之間在講經首座身上連斬十七刀,每刀落下的位置都不同,但都是那般狠厲強硬!

  先前焚天而起,破山而下的第一刀,是寧缺這一生使出來的最強大的那刀,較諸當年在書院側門砍瞎柳亦青的那刀,不知道強大了多少倍。

  而此時他閃電連斬十七刀,則是他能夠施展出來的最精妙的刀法,如果不是被強烈的恐懼逼迫,他現在的境界根本施不出來。

  然而無論是最強大的一刀,還是最精妙的刀法,在這名沉默不語。神情寧靜淡然的老僧身上。都失去了任何意義。

  連根眉毛無法斬落,又如何傷得了人?

  刀勢盡時,講經首座戴著的那頂笠帽。還在向四周噴濺,身上的袈裟被刀鋒切成無數道碎縷,卻還沒有來得及飄落。

  寧缺如鬼魅一般。連退數十丈,再次退回先前的位置,臉色蒼白。

  又有輕風自湖上吹拂而至,講經首座身上的袈裟緩緩飄起,像蝴蝶一般飛走,露出赤裸的身體,然后便有弟子替他換上新的衣裳。

  此時寺內數萬信徒,都跪在地上虔誠叩首,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

  寧缺卻看的清楚。講經首座蒼老的身體上,不要說有什么刀傷,便是連一絲痕跡都找不到。不由身心俱寒。想起七枚在小院前說過的一段話。

  “佛宗佛法萬千,不離其宗。修的便是禪念入佛,肉身成佛,無論身心皆金剛不壞,而貧僧已修至肉身成佛。”

  經過小院的戰斗,寧缺很清楚七枚的身體具有怎樣的強度和可怕的修復能力,而他只是講經首座的弟子,只不過修至肉身成佛。

  這位懸空寺講經首座,元十三箭無法射穿,挾著昊天神輝的樸刀,無法留下絲毫痕跡,明顯已經修至身心皆金剛不壞的佛門至高境界!

  何為金剛不壞?

  那便是怎樣打都不打不壞。

  那這場戰斗還怎么打?

  寧缺從來都不知道絕望二字怎么寫,但今天他似乎終于看懂了這兩個字的筆畫。

  講經首座換了一件新的袈裟,然后抬起頭來,神情寧靜望向數十丈外的寧缺,緩緩放下手中的錫杖。

  先前他手中的錫杖一直在下落,只不過寧缺的動作太快,而他的動作太慢,所以寧缺連斬十八刀后,錫杖還沒有落到地面上。

  直到此時,杖尖終于與地面接觸。

  錫杖杖頭響起清脆如鈴的聲音。

  杖尖輕而易舉地刺進地面,悄然無聲。

  沒有震耳欲襲的聲音,也沒有天地震動的氣勢。

  數萬名俯首于地的月輪國民,什么都沒有感覺到。

  無比狂暴的聲音,于是悄然無聲。

  無比劇烈的震動,所以無法感知。

  只有寧缺一個人感覺到了震動。

  大地的震動。

  寧缺的雙腳顫抖起來,殘破的靴子盡數成屑。

  那道顫抖傳到他的腿上,褲子瞬間撕破。

  然后他的身體也顫抖起來,緊接著,他背上的桑桑也顫抖起來。

  噗的兩聲。

  寧缺一口鮮血吐到身前地上。

  桑桑一口鮮血噴到他的肩上。

  講經首座再次提起錫杖,緩步向寧缺走去。

  寧缺心寒至極,唯一的念頭便是背著桑桑跳進后寺的湖里,然而此時他覺得身上所有的骨頭都已經碎了,哪里還有力氣逃走。

  講經首座走的非常緩慢,每一步,都需要以錫杖撐地,暫作休息。

  每當錫杖落到地面上,杖首便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而數十丈外的寧缺便會再次受到劇烈的沖擊,那根錫杖仿佛是落在他的心上。

  講經首座一步步向著寧缺走去。

  寧缺和桑桑不停吐著血,看著對方向自已走來,此時,他寧肯講經首座的速度更快一些,因為對方到來的越慢,對他和桑桑來說,便越痛苦。

  逾百名佛宗僧侶,占據了佛寺四周,數百名月輪軍方的箭手,從先前的震驚狂熱中醒來,挽弓搭箭,瞄準了場間的寧缺。

  只有七枚大師不知為何,依然站在人群外圍。

  寧缺試圖拉開鐵弓,卻發現在講經首座的佛威之前,在那把錫杖的聲音范圍之內,自已根本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講經首座緩步而來,看著他淡然問道:“佛祖留下的棋盤在哪里?”

  寧缺痛苦一笑,牙上盡是被震出來的血水,說道:“在我的深深的腦海里,你可以殺了我,看看藏在我腦子里的哪個部位。”

  講經首座嘆息一聲,又望向桑桑蒼白的小臉。憐惜說道:“可憐的孩子。枉在人間走這一遭,多年來你受盡苦楚,今日便解脫吧。”

  寧缺咳了兩口血。艱難地擠出一絲嘲諷的表情,說道:“佛祖說普度眾生,原來是這個解脫法。你為何不先解脫了自已。”

  此時的情況危急而絕望,他還有心情嘲弄對方,是想著死之前,能嘲笑講經首座這樣的大人物,也算值,而且他還沒有絕望。

  之所以沒有絕望,自然是因為他還有最后一線希望。

  那希望不在于他自已的身上。

  在他等的那個人身上。

  在爛柯寺的時候,他等那個人等了很長時間。

  離開爛柯寺后,他在朝陽城里等那個人等了整整一個冬天。

  他一直在等那個人。是因為他始終堅定地相信,那個人會來。

  爛柯寺那天,那個人來了。那么今天他應該會出現在白塔寺。

  只是。那個人真的會來嗎?

  “琤!”

  回答寧缺心頭疑問的,是一道琴聲。

  琴是以弦作響的一種樂器。常作七弦,其聲中正平和,最是雅致。

  此地是白塔佛寺,滿地尸首,無盡血流,正是佛宗所言修羅境。

  琴聲與此地并不和諧。

  而且白塔寺里并沒有琴,場間也沒有人帶著琴。

  不過場間有弦,雖然那弦是單獨的一根,但緊繃時,若有人以手指去撥弄,也能發出清脆悅耳的琴聲。

  那些弦在弓上,在數百名月輪國箭手所持的弓上。

  這道琴聲,便是出自一張弓。

  只不過那位撫琴之人明顯有些急迫,所以手指落弦之時,用力過度,竟是把緊繃的弓弦給撥斷了,弓弦驟然向兩邊斷裂,變成灰索。

  緊接著,又有琴聲響起。

  數百名月輪國箭手,便有數百張弓;數百張弓,便有數百根緊繃的弦,當撫琴之人指落弓弦之時,便會響起一道琴聲,然后弦斷。

  清脆的琴聲在白塔寺里密集連綿而作,如群珠落玉盤,如驟雨入鐵甕,沒有任何斷絕,又竟似乎是同時響起!

  “琤!……琤琤!……琤琤琤琤琤!”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其實只不過是極短暫的瞬間,密集清脆的琴聲起,然后同時消失,只剩下一些裊裊的余音,在白塔寺里回蕩。

  一名穿著舊棉襖的書生,不知何時來到了場間,靜靜站在寧缺身前,看著不遠處的講經首座,腰帶里系著的木瓢在輕輕擺蕩。

  琴聲止,百弦斷。

  講經首座手里的錫杖也不再發出清脆的聲響。

  書生出現之后,場間一片安靜。

  又有風起,講經首座身上的新袈裟緩緩飄舞。

  卻不知這風起于湖上,還是來自于這名書生。

  直到此時,那些箭手才發現自已手中的弓成了廢物,而弦上待射的那些箭,早已亂射向空中,不知飛去了何處。

  他們震驚地望向場間那名書生,隱約猜到與此人有關,卻怎么也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樣發生的,更疑惑于這個人是誰。

  寧缺當然知道他是誰,因為他就是自已一直在等的那個人,他本來以為自已再也等不到他的出現,然而他還是出現了。

  看著那名書生,他緊繃了無數日夜的神經,驟然間松馳下來,覺得無窮無盡的疲憊涌入體內,從爛柯寺的秋天到荒原的秋天,再到朝陽城的冬天,他一直在孤立無援的逃亡,直到此時,他終于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這種感覺真好。

  大師兄轉過身來,看著寧缺渾身是血,不禁覺得有些負疚,有些慚愧,又很是欣慰,聲音微顫說道:“師弟,我來了。”

  寧缺看著大師兄滿身灰塵,憔悴疲憊的模樣,明白這是因為什么,感動無比,聲音微顫說道:“師兄,你來了?”

  這兩句話,幾乎完全同時響起。

  師兄弟二人對視一怔,相看一笑,然后開始一起咳嗽。

  (我此時的感覺就像見到大師兄那一刻的寧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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