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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一顆青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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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瓦山頂峰越來越近,山頂的佛祖石像在人們眼中變得越來越高大,仿似頭頂已經觸到了真堊實的天穹,看到這個畫面,修行者們生出極大震撼。

  那名南晉棋師的眼中根本沒有佛祖石像的存在,他像最老實的學堊生那樣,乖乖跟著那輛黑色馬車,眼中滿是崇拜向往的神情。

  看著自己的下屬竟有如此作派,南晉太堊子殿下的心情自然十分糟糕,當山風偶爾掀起車上的窗簾,露堊出莫山山清麗的面容時,他的臉色愈發難看。

  佛輦中的僧人,毫無疑問是場間地位最崇高的人,所以雖然一直保持著安靜,除了月輪國的苦行僧眾人,沒有任何人敢靠近。不可知之地里的人們,忽然現身塵世,必然是因為某椿大堊事,卻沒有人能夠猜到他的來意究竟為何。

  瓦山頂峰的地勢極為開闊平緩,如同整座山被從中切斷一般,天然形成一片巨大的石坪,然而因為石坪中間的佛祖石像實在是太過高大,所以反而顯得有些小,就如同被佛祖踩在腳下的一方瓦片。

  爛柯寺后的這尊佛祖石像,據說是世間最高大的佛像之一,然而只有真正來到佛像之前,才能真切體會到那股難以言喻的震撼之情。

  寧缺抬頭,看著自佛像胸前緩緩飄過的幾縷秋云,想起幾年堊前帶著桑桑回長安,遠遠望著長安城墻聳立在云中的畫面,才發現這佛像竟似乎比長安城的城墻還要高些不由下意識里生出些渺小的感覺。

  歧山大師隱居的洞廬不在峰頂。黑色馬車繞過佛像,順著山道下行片刻,然后在佛像巨大的左腳腳后跟下,看到了一道有些破落的廬門。

  此時秋日已斜,瓦山佛像的陰影幾乎要遮住整座后山山麓,洞廬就在佛像腳下,更是被掩映的極為清幽,石壁間的青藤仿佛都變成了黑色的粗線。

  青藤之間的崖上天然有洞,洞前有方石坪,鄰著山道的地方用柴木和草枝隨意搭著一門,便是人們看到的破落廬門門上的鎖閂隱有銹跡,看得出平時很少打開。

  不過今天的廬門已經開啟。

  黑色馬車在廬門前停下,寧缺把桑桑從車廂里扶了出來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雖然有陰影覆山,卻也談不上寒冷,所以他沒有給她披罩衣。

  這是場間很多修行者第一次看清楚桑桑的模樣。

  人們看著這個面容普通,頭發微黃發蔫,精神委頓的小姑娘不由大感詫異,心想如此不起眼的小姑娘,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光堊明之女?

  觀海僧帶著寧缺和桑桑走入廬門。

  一位老僧站在洞外,不知已經等了多長時間。

  隱居在瓦山里的都是爛柯寺的前輩高僧,自然都很老。

  只不過這位老僧有些不一樣。

  尚在秋時,這位老僧便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棉制僧衣顯得極為懼冷,穿著這般厚的衣裳,卻不顯得臃腫,可以想像僧衣下的身軀是多么瘦弱,而且看他微黃發蔫的長眉,精神委頓的模樣,似乎正在生病,或者一直在生病。

  桑桑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名老僧覺得好生親近,好生眼熟,片刻后她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忍不住笑了笑。

  那名老僧也笑了起來,說道:“莫非世間久病之人看上去都有些相似?我看你這小姑娘便覺得親近,想來你也有同樣的感覺,只可惜我這久病之人連自己的病都治不好,或者稍后你會覺得失望,但可不要與我不親近。”

  老僧自然便是歧山大師。

  當年洪堊災,大師為了拯救蒼堊生,大耗心血修為,身染重疾后還硬抗滔滔濁浪整整一夜時間,修為近乎全廢,這病便隨著他纏堊綿了數十年時間。

  寧缺看著歧山大師恭敬說道:“大師久病成良醫,自然能醫人。”

  歧山大師望向寧缺,微笑說道:“十三先生果然是個有趣之人,聽聞今日在山下極度強堊硬,沒想到來到廬前,卻是如此溫和。”

  寧缺臉皮極厚,理直氣壯說道:“在山下晚輩著急想要見到大師,因為著急所以緊張,因為緊張所以焦慮,因為焦慮所以失態,所謂強堊硬不過是失態罷了,此時終于見到了大師,深悔前之失態,哪能故態重萌?”

  “七十年堊前,我曾問學于夫子他老人家,你如何能在我面前自稱晚輩?”

  歧山大師連連擺手說道:“你我師堊兄弟相稱便是。”

  此言一出,寧缺和別的修行者倒沒覺得有什么異樣,只是一直被寧缺要求師堊兄弟相稱的觀海僧的臉變得愈發黝堊黑,心想這輩份真是亂堊了。

  歧山大師望向桑桑微笑問道:“這第三局棋,還是你來下?”

  桑桑身堊體微微前傾行禮,很大道:“正是。”

  如果說先前秋亭里的洞明大師讓她覺得親近,那么眼前這位老僧除了讓她覺得親近,還讓她非常信任,就如同看見了老堊師一般,所以她顯得很有禮貌。

  桑桑是個很透堊明的人,別人對她善意或惡意,就像光線或夜色一般,能直接在她的心里呈現出真堊實的一面,所以她沒有看錯過人。

  看見她細微動作里所流露堊出來的信任,寧缺心情漸定。

  歧山大師又問道:“你是代堊表西陵神殿還是……”

  桑桑是下一任光堊明大神官,與書院的關系又極為密切,所以大師才會有此一問。

  桑桑怔了怔,回答道:“我……我代堊表我家少爺?”

  這幾年,她習慣了稱呼寧缺為少爺。

  而別人并不知道她的這個習慣,今天在瓦山上,那些修行者還是第一次聽見,不由震堊驚無語,心想光堊明之女居然稱別人為少爺?

  很多人神情復雜地望向寧缺,說不出來是羨慕還是嫉妒,而那些數千年來一直效忠西陵神殿的修行者,更是隱約流露堊出了憤怒的情緒。

  歧山大師聽著這回答,微微點頭,說道:“那就是代堊表書院了。”

  桑桑想了想說道:“好像是的。”

  歧山大師望向寧缺,笑著問道:“被西陵神殿的光堊明之女當成少爺對待,難道二先生沒有說這不合禮法,沒有用院規治你?”

  寧缺笑著說道:“我妻子習慣這么稱呼我,至于二師堊兄那里……老堊師和大師堊兄都回來了,我也不怎么怕他。”

  歧山大師大笑起來,卻牽動了體內的舊疾,連連咳嗽。

  觀海僧急忙取出藥丸,服侍他吞下。

  歧山大師走到石坪旁的藤架之下,坐到一張棋盤旁,說道:“雖說是來治病的,但既然當年定了這么個無趣的規矩,總還是需要下盤棋。”

  幾番交談后,寧缺確認大師與書院的關系很親堊密,心情愈發放松,膽子也大了起來,試著問道:“如果輸了,還能看病嗎?”

  大師說道:“佛祖慈悲,……瓦山三局棋,挑的是有緣之人,這小姑娘既然病了,而我會些粗淺的醫術,這便是緣法,哪有不看的道理?”

  寧缺很是高興,隨口說道:“這是大師慈悲,可不是佛祖慈悲,如今世間佛道兩宗,萬家道觀,百家佛堊寺,誰還記得這兩個字。

  歧山大師嘆息說道:“離光堊明太近,便看不見別的東西,離佛祖太過,便看不到佛祖本身,便如我瓦山頂上的這尊佛像,修的如此巨大,不知耗費了多少民堊脂民膏,然而真走到佛像之前,你哪里能看到佛祖的全貌,頂多只能看到一個小指頭。”

  此言大有深意,觀海僧和爛柯寺僧眾神情肅然,安靜聆聽,來自月輪國的白塔寺僧人們也仔細在聽,只有曲妮瑪娣微露諷色,覺得老僧在故弄玄虛。

  歧山大師何等樣人物,自然不會在意這名老婦。

  他抬頭看向洞廬上方那座仿佛要把天穹頂開的巨大佛像,感慨說道:“佛祖當年涅盤前,曾留下法旨,道不立塑像,不事崇拜,然而千萬年過去,還有幾個佛門弟堊子能記得這些話?又有哪家佛堊寺正殿里沒有佛祖的金身塑像?當年爛柯寺里的晚輩非要立,而且還要立這么高一個,我阻止不了他們,只好把洞廬搬到佛祖腳底下,心想若哪天佛祖不高興了,踩我兩腳出出氣也好。”

  觀海僧若有所悟,爛柯寺僧眾神情驟凜,住持更是面露惶恐之色。

  便在這時,安靜了整整一天的佛輦里,再次響起那道渾厚的聲音。來自懸空寺的戒堊律院首座,贊道:“一別五十載,師叔佛法愈發精湛,可喜可賀。”

  歧山大師搖頭說道:“我幼年便出寺,重履紅塵,從未在記事房或講經堂里簽過法號,如何當得起首座稱我為師叔?”

  佛輦里的僧人不再說什么,卻堅持行了一禮。

  歧山大師就如沒有看見一般,看著桑桑問道:“小姑娘你餓了沒有?”

  中午在禪院里,桑桑只吃了些青菜,在秋亭里下了那般棋,非但沒有疲憊,反而精神漸佳,卻開始覺得有些饑餓,于是她點了點頭。

  歧山大師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顆青梨,用棉布僧袖用堊力擦了擦,然后遞到桑桑面前,慈愛說道:“先吃個梨,填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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