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宛身軀一僵。
她沒有回頭,而是對著一個婢女命令道:“速速把紗帽拿來。”
那婢女連忙應了,轉身朝著主院跑去。
而這時,馮宛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從那腳步聲可以聽出,來的人還有不少口見她身軀挺直,卻一直不曾回頭,那陌生中帶著咬文嚼字的聲音又傳來,“想不到我徐某有生之日,能看到如此尊貴之人…還請夫人轉過身來”
那話音一落,一個男子狐疑的聲音傳來,“徐公慎言,這位夫人不過是衛將軍的寵妾,哪是什么陛下正妃?”
“當真?”那咬文嚼字的聲音卻是不信,他聲音響亮地說道:“可是明明不對啊。”似乎處于迷糊中,他沉吟起來。
這時的馮宛,依然腰背挺直,她靜靜的,悠然地側過頭,微笑地看著一株蔥郁的松樹,似乎已沉浸在某種玄妙的境界,對身外之人,身外之音,已置若罔聞。
時間在流逝,那些人的議論聲也越來越近,漸漸的,又添加了一些腳步聲。
就在馮宛暗嘆時,一陣奔跑聲傳來,那婢女來到她身后,氣喘吁吁地喚道:“夫人?”
馮宛伸手,接過她遞來的紗帽,然后,戴在了頭上。
她緩緩轉身。
出現在她身后林蔭道上的,是五六個大臣,說話的,是一個走在右側的文士。此刻他正瞪大一雙三角眼,定定地打量著馮宛。
馮宛瞟了他一眼,又向左右掃去。
很快的,她從相反的一條小路上,看到了陳雅等人的身影。
慢慢的馮宛唇角一沉,忖道:她曾經穿過公主服,便是那一襲公主服,把她烘托得高貴之極,那種泱泱惶惶的天家之氣,令得皇后和衛子揚都吃了一驚。當時目睹這一切的,好像還有馮蕓,弗兒和陳雅吧?
想到這里馮宛目光定定地盯向陳雅。
感覺到她咄咄逼人的目光,陳雅先是唇一抿,轉眼她記起來了,現在的自己,不再只是陳雅,又是一國公主,當下,她昂起頭來。輕蔑地瞪向馮宛。
馮宛一曬,她提步向陳雅走近。
這時候幾個大臣還在狐疑地盯著她,也盯著那個開口的文士。而那文士,正陰著一張臉盯著馮宛打量,也不知在尋思什么,卻沒有再說話。
馮宛緩步走到了陳雅面前。
微笑中帶著冷淡地看著陳雅,馮宛溫婉地說道:“趙夫人,別來無恙啊。”
“趙夫人”三個字,由她這個原配口里說出,真是說不出的刺耳。
陳雅臉色一青,她不由冷著臉叫道:“姓馮的你別得意,你沒有幾天…”才叫囂到這里,她像記起了什么,陡然閉緊了嘴。
馮宛聞言一笑,暗暗想道:她或許知道什么。
馮宛知道自己氣質出眾,是有一種雍容華貴的味道。可是,對儒家也罷,道家命學也罷,都有所研究的她,從來不相信自己是什么天生的皇后之身,有什么鳳凰命格。要知道,前世時,她是一個性命都不能保全的枉死之鬼啊。
再說,整個陳國也不可能有精通易經命學的大師。如果有的話,兩世為人的她,早就有所耳聞了。
所以,她斷定剛才那文士所言,只是虛言恫嚇。他借著今日這么人多勢眾時說出,便是想借眾人的嘴,把自己頂到風尖浪口上說不定,還想達到什么目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地答案,馮宛笑了笑,腳步一轉便準備退下。
這時,陳雅得到旁邊一婢的提醒,對著馮宛尖聲叫道:“喲,馮夫人這是怎么啦?見不得人還是怎地?非要戴著一個紗帽才敢過來?”
她的聲音響亮,說話時一派洋洋得意。
馮宛回頭。
她靜靜地看著陳雅,眼角瞟到那緩步走近的幾個大臣,慢騰騰地伸出手,摘下了紗帽。
眾人一怔,先是看向她白里透紅,頗見少婦豐韻的面容,然后,他們同時發現了,鑲在馮宛腮上的那一圈牙印兒。
瞬時,低笑聲四面而起。
馮宛任由他們笑著,慢慢的,又把紗帽戴上。
然后,她轉過身,朝著那幾個大臣走去。
幾個大臣這時就站在離她不足十步處,一個個都看到了她臉上的牙印兒,也一個個都忍俊不禁的。
……彼時荒淫者眾,婦道人家臉上有個把牙印,算不得稀奇。稀奇的是,馮宛是個氣質十分端重,雍容的人,這樣的人,臉上再印上一個牙印兒,便如那觀音娘娘拋媚眼兒一樣,讓人見了,直有一種圣人被褻瀆的錯覺,說不出的古怪。
他們忍著笑,便沒有在意馮宛的靠近。
馮宛緩緩走到他們面前。
朝著從人福了福后,紗幃后,她一雙明眸轉向那文士。
“閣下”,馮宛堪堪吐出這兩個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遠遠的,便聽到一個人高聲喚道:“徐公,徐公!”
只見一個新帝旁邊的近臣急步而來,他朝著這文士一揖,恭敬地說道:“徐公,陛下有請。”
那文士矜持地點了點頭,又回頭盯了一眼馮宛。這一眼,頗見意味深長,在眾人疑惑的表情中,他轉身朝著那近臣一禮,“還請閣下帶路。”
“徐公請。”
兩人聯袂而去,自始至終,馮宛都沒有再找到說話的機會。
目送著那徐公的背影,馮宛眉頭微蹙。
而這時,那幾個大臣也轉身離去,隱隱的,馮宛聽到他們說,“這個徐公,聽說是當年鬼谷子一脈的嫡系,有一手算人命學的絕頂本事。聽陛下說,當年他還只是殿下時,便是這位徐公一語道破了他的身份,還說他將來必是九五之尊,乃福壽無疆之人。”
“是啊,徐公自到了都城后,貴人們遍請不至,真沒有想到,他剛才居然主動給這個馮夫人看了相。”
“這馮夫人,莫非真是……”
越來越低地議論聲中,馮宛慢慢轉過頭去。
此刻,陳雅等人也在轉身離去,對上她的目光,陳雅瞟來一個輕蔑的眼神。
馮宛收回了目先。
慢慢的,她微微一笑,忖道:新帝那樣的人,還是福壽無疆之人?要不是兩世為人,我還真會被他們唬弄了過去。
在她尋思際,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護衛輕聲道:“夫人,將軍令你回房。”
馮宛恩了一聲,突然問道:“我剛才朝這院落走來時,身后可有跟著什么人?”
她不相信,這些人這么湊巧,讓她在這個偏遠的院落里遇上了。
一個護衛走出,“稟夫人,當時是有人跟蹤著夫人口我等一直遠遠躡著,不見他們對夫人不利,便不曾露面。”
馮宛點頭。
她轉頭看了一眼幽禁著馮蕓的院落,道:“馮美人呢?”
另一護衛的聲音傳來,“將軍已令婢子們在早餐中放了藥,馮美人現在還在安睡。”馮宛又點了點頭。
她低聲道:“走吧。”
“是。”
現在,那徐公的風聲已經放出去了,她除了靜觀其變,已沒有別的良策了。
馮宛回到了主院。
主院中,依然安靜。衛子揚迎客的所在,己改到了東院。
聽著那里人聲鼎沸的,馮宛令婢女們焚起香,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品了起來。
外面一陣喧囂著,好幾次,馮宛都聽到了,有貴女在向婢女們詢問自己。
馮宛伸手摸了摸臉上,那里的牙印兒還是很明顯,實不宜見客。
于是,她只能讓婢女們,把一波一波的客人擋在了院落外。
天,很快就黑了。
漸漸的,喧囂的院落變得安靜了,漸漸的,月亮掛上了樹梢頭。
馮宛一直坐在院落里,一直對著清風綠樹,安靜地等著時辰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
那聲音徑直來到她身后,輕輕跪下,一雙鐵臂樓上了她的腰,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處。
感覺到身后之人的疲憊,馮宛低聲喚道:“子揚。”
聲音溫柔得掬得出水來。
衛子揚恩了一聲。
安靜中,馮宛輕輕說道:“我們,又有事情要忙了。”
衛子揚一怔,啞聲問道:“什么事?”
馮宛垂眸,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樽,懶洋洋地微笑道:“今天有個叫徐公的,給我看了相。說什么我是金凰騰飛之姿,還問我是不是陛下要迎娶的正妃什么的。順便,我又聽到,他曾經預言了當今陛下,說他必是九五之尊,還福壽無疆著。”
她緩緩回頭,月光下,雙眸明亮,“子揚”,馮宛輕嘆一聲,聲音宛如呢喃,“看來有人不死心啊,把我與陛下湊成了一對了。”
衛子揚眉頭緊緊皺起,他沉聲說道:“你的意思是?”
馮宛笑了笑,徐徐說道:“我怕過不了幾日,這事會鬧得滿城皆知。到得那時,會有很多人盯著衛將軍你,盯著你什么時候,會親手把我這個未來的皇后,送到真命天子身邊去。”
她嘴角一揚,淡淡的,冷冷的,靜靜地說道:“畢竟,你身為臣子,明知身邊的婦人命格尊貴,那便是再任性,再功高,也得表明立場,以示忠誠,對不?”
聲音一落,衛子揚臉色一變,血色眸子中,煞氣激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