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德慶十七年十月二十六。
京都的天氣明顯地冷了下來,各府邸的馬車都包上了暖錦,車內也開始安置爐子,至于各府各院,那已經開始進行冬日的布置了。
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們都開始穿起裘錦暖袍,宅子里的炭火也盛了起來。
駙馬府自然遵循著貴族的章程,府里的大小人物也都開始置辦冬裝,薛破夜這邊根本不用勞神,怡郡主很細心地為薛破夜三人置辦了不少的裘衣。
天氣雖寒,怡郡主卻沒有歇息的時刻,薛破夜知道,這寒日更容易鍛煉人的意志,也更能練出平日無法達到的箭術標準,所以親自帶著怡郡主在校場練箭,這一活動,反而暖和不少。
這本來應該是很平常的一天,薛破夜也沒有準備能發生什么大事。
正午時分,行將飯口,卻見一個小廝飛步奔到校場來,高聲道:“郡主,薛師傅,快去接旨!”
怡郡主似乎是接旨慣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反而是薛破夜,老在電視中看到皇宮傳旨臣下接旨的場面,想不到今日竟然要親身經歷。
當然,他心中清楚,駙馬府接旨,那和自己屁的關系也沒有。
大楚的規矩,這宮中傳旨下來,那是整個府邸的老少爺們都要迎接,隆重無比,而且要焚香設壇,不比拜祖宗的排場小。
好在駙馬府是經常接旨的地兒,一應準備快速迅捷,等到薛破夜和怡郡主趕到大院時,地上已經黑壓壓地跪滿了人,在最前方的香案旁邊,英俊秀雅的駙馬爺正恭敬地和宮中的執事太監說著什么,看起來其樂融融,好不開心。
薛破夜瞧見綠娘子和小石頭也混雜在人群中,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在他們身邊也拜伏了下去,怡郡主自然是快步走到駙馬身邊,隨著駙馬在前面接旨。
幸虧這院子大,否則駙馬府的下人護衛丫鬟等加起來有兩百來號人,沒有這么大的地方,那還真擠不下。
薛破夜甚至懷疑,那些王公貴族大家大戶建造大院子,就是為了迎接圣旨。
“圣旨到!”
執事太監一聲尖叫,駙馬爺領著一大幫子人拜伏在地,高聲道:“臣易辰淵率眾迎旨!”
薛破夜在后面聽見,心中暗道:“原來駙馬叫易辰淵,這名字倒是古怪得很。”頭一次接旨,混在人堆里拜伏,薛破夜還真是不適應,瞧見綠娘子柳眉緊蹙,顯然是這小娘子的心中也不愿意拜伏皇帝,這是無奈而已。
執事太監清了清嗓子,這才緩緩打開金黃色的圣旨,高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先帝勇德,護我國基,設羽林,衛宮墻,福澤天下,恩祿萬民。原羽林副總衛丁逸因故身死,羽林衛缺,今查薛氏石頭,勇猛過人,機智聰慧,更是忠心耿耿,乃國之棟梁,社稷之福,特頒下指令,著薛石頭增補羽林副總衛之職,鞠躬盡瘁,報效社稷,欽此!”
太監很悠閑地合上圣旨,高聲道:“薛石頭在哪里?還不過來接旨?”
薛破夜正伏在地上瞧著前面一名大屁股豐滿丫鬟的肥美屁股,小彩褲兒將屁股裹得緊緊地,布片兒似乎都要被碩美的*撐開,*形狀美觀,彈性十足,正在目測兩只*是否大小一致,執事太監說的圣旨內容卻是一絲兒也沒聽進去,猛聽叫到“薛石頭”,薛破夜心中奇道:“這不是喊我嗎?”抬起頭來,望向執事太監那邊,只見那太監正東張西望,尋著人呢。
綠娘子對圣旨的內容卻是聽清楚了,不過也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那圣旨的內容,明顯是提拔薛破夜為羽林營的副總衛,這道旨意若是真的,那顯然是天方夜譚了。
薛破夜僅僅是一個生員的資質,可說是僅比平常的百姓高那么一個檔次,而京都羽林營副總衛的位置,雖說在京都官位如牛毛,卻依然是一個巨大的肥缺,甚至比那些品級高的官位更有實權。
羽林營是皇家禁衛軍,一等一的精銳,設一總衛,三副總衛,是為三隊,專責皇室王族的安危,其重要性不問可知。
副總衛雖然低于總衛,但多少人趨之若鶩,那些有著野心的貴族們,更是費盡心機想讓自己的人進入羽林營。
大家都明白其中的玄機,知道羽林營的份量。
無論何人,打破腦袋也不可能知道這份美差會落到一個與此事相隔十萬八千里,半竿子打不著的薛石頭身上。
駙馬爺易辰淵雖然對此次任命也異常震驚,但他畢竟不是普通人,保持著冷靜,高聲道:“薛石頭,還不快快過來接旨。”
薛破夜此時才真的知道是叫自己,立刻起身,舍了那肥美的大屁股,快步出來,奔到執事太監面前跪下,按照電視里的場景,舉起雙手道:“草民接旨!”
執事太監打量了薛破夜一番,看了駙馬爺一眼,見駙馬爺微微頷首,這才將圣旨交到薛破夜的手中,笑盈盈地道:“薛副總衛,咱家在這里給你道喜了,可喜可賀啊!”
薛破夜腦袋一片昏沉,驚訝中帶著迷糊,是在鬧不清楚這是怎么一檔子事,怎么糊里糊涂地,一躍就成為了羽林營的副總衛?
這不是在做夢嗎?
執事太監一揮手,后面立刻出來數名小太監,各捧著棕木大盤,盤上都放了東西。
“這是圣上賜下的金龕鎖子甲,還有羽林營副總衛的兵符令牌,請薛大人驗收。”執事太監滿臉帶笑地道:“接了圣旨和賞賜,收拾一番,明日便請當差去吧。”
薛破夜站起身來,將手中圣旨交給身邊的小廝,看著執事太監,兀自有些發怔地道:“我……我是羽林營副總衛?”
執事太監笑瞇瞇地道:“恭喜薛大人,賀喜薛大人,圣上隆恩浩蕩,薛大人前途無量啊。”
薛破夜眼睛向執事太監身后看去,只見小太監捧著的棕木大盤里,有金色的鎧甲,有銀色的靴子,還有銀色手套,金色帽盔,盔上竟然豎著羊角式的頂子。
最中間的一名太監,木盤里的東西很小,只是一塊碧綠色的令牌,晶瑩剔透,綠光瑩瑩,薛破夜上去一瞧,只見上面端端正正刻著七個小字,最上方橫著“羽林營”三字,下面豎著“副總衛符”四字。
駙馬爺優雅地上前,含笑道:“薛師傅……不,薛大人,可恭喜你了。”
薛破夜皺起眉頭,看著漂亮的駙馬爺,搖了搖頭,輕聲道:“駙馬,你幫我問問這位公公,他是不是弄錯了,這……這不可能啊!”
駙馬爺雖然驚訝,但是早已看慣了京都的政治風云,那可是真正的風云變幻,奇妙無比,任誰也看不透,雖然這位“薛石頭”被委任為羽林營副總衛,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但是那些貴人們背后究竟搞些什么鬼,這是誰也猜不透,也不敢猜的事情,或許“薛石頭”擔任羽林營副總衛只是宮里那幫人的陰謀一角,駙馬爺當然不會摻和進去,微笑道:“圣上既然傳下之意,那總是有圣上的意思,天威不可測,你接了旨意,好好收拾一番,明日便去赴任就是。”
薛破夜哭笑不得,見執事太監正笑盈盈地望著自己,心里也明白是什么回事,走了過去,悄無聲息地將銀票塞進執事太監的手中,而執事太監也很熟練地揣進懷里,嘿嘿笑道:“薛大人,旨意傳到,咱家這就回宮復命了。”
薛破夜忙道:“我送公公!”
執事太監又向駙馬爺行了行禮,這才率眾出門,薛破夜自當相送。
除了府門,執事太監左右看了看,忽然拉過薛破夜的手,走到一旁,低聲笑道:“薛大人,你可知是誰保薦你擔任此職的?”
薛破夜立刻拱手道:“還請公公指點!”
執事太監附耳低聲道:“是四皇子!”
薛破夜一震,在他看來,能夠保舉自己擔任如此重職,從一名毫無官身的生員一步登天般地成為羽林營副總衛,這保舉之人必定是非常之人。
二皇子劉子殷自然是首當其沖,他要利用自己成為拉攏長公主的工具,又要利用自己為他辦事,無論如何也會拿出誠意來表示一下,而這羽林營副總衛的官職足夠表達出他的誠意。
或者是譚子清,老家伙那天晚上已經對自己模模糊糊透露過一些事情,他也知道自己近日將接到圣旨,之是薛破夜沒有放在心上,今日忽然接到這樣的圣旨,莫非是老家伙在后面保舉?這種可能性最大,譚子清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是皇帝陛下的心腹,他要為自己說話,那很有影響力的。
薛破夜甚至想到是長公主,長公主若想讓自己成為羽林營的人,實在簡單得很,恐怕僅僅是一句話的事情。
甚至還有其他人,那些躲在暗處的家伙,例如在和夕沼遇到的那個家伙……!
可是他千算萬算,也不可能算到是四皇子劉子符!
這就像關公戰秦腔一樣可笑,就像巴勒斯坦和以色列親密無間一樣匪夷所思。
可是薛破夜知道,這事兒一點也不好笑,更不是沒有任何理由的匪夷所思,符皇子如此做,必定有著很深的目的。
符皇子很有可能是以此討好薛破夜,讓薛破夜歸于他一系,這樣一來,長公主方面即使不會支持他,也不會支持符皇子那邊。
這道圣旨頒下之前,朝廷里自然早就有一番爭論,如此重要的位置,誰也不會甘心就此讓一個沒有半絲背景不屬于任何派系的人物去擔任。
提出此意的符皇子一派,那自然是無話可說,既然主子發話了,那自然有主子的用意。
但是其他派系的大小官吏可就不會允許此類事情發生了。
貴為大楚國三大王族世家,在其他兩大世家還沒有表態的情況下,柳國公率先對此事提出質疑,薛石頭一無大功在身,二無履歷在前,僅僅因為萬禽園的一次戰斗,就貿然將其提任為羽林營副總衛,這為免太過不妥。
羽林營是皇家禁衛軍,是皇帝的貼身衛隊,非但要手段高明,令行禁止,而且還要一顆忠心耿耿的赤心,這一點,薛石頭能否達到?
太子黨自然也是大加附和。
對于太子黨來說,最大的遺憾,恐怕就是羽林營,這一支身在皇城的超級精銳禁衛軍,一直沒有太子的力量,而太子也是一直將心思放在這個上面,幾次想在羽林營安插人手,但是羽林營固若金湯,有著皇帝陛下的親自保護,除非是皇帝陛下朱筆揮下,否則很難滲透進去,而且朝臣們也都知道,如果費盡心思,或許真的可以將自己人混跡于羽林營,但是事情一旦暴露,被皇帝陛下知道,那后果一定是災難性的,所以沒有人敢冒這個險,只能從明面安排人手進去。
明面安排人進去,各派各系都試驗過,但是皇帝陛下始終保持這沉默,所以這極為關鍵的羽林營,淡若清水!
即使提出此意的符皇子一派,或許本身也只是一種試探而已。
符皇子若真想安排人進羽林營,肯定是要安排自己的心腹,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直接上折子安排自己的心腹進入羽林營,非但皇帝陛下這一關過不了,最重要的是,定然會惹來朝臣的非議,那些本來刀槍相對的派系,很有可能因為符皇子舉薦自己的心腹而聯合在一起,全部沖著符皇子來。
所以他很巧妙地舉薦那個不相干的人,但是卻又有著長公主背景的那個人,更重要的是,那是二皇子如今正著力拉攏的人。
他明白,自己這個舉薦若是失敗,自己也不會有任何損失,但是如果成功,收獲的利益將是巨大的。
討好長公主不說,拉近薛破夜不說,最為重要的是,一旦成功,就會讓自己的威信大增,在朝堂的影響力大增,因為皇帝陛下如果同意“薛石頭”擔任羽林營副總衛,不管皇帝陛下出于何種原因,在群臣心中,就會形成一種印象,大家都會覺得,皇帝陛下應允了符皇子的舉薦,那么符皇子在皇帝陛下心中是什么樣的位置?
關鍵是在這個時候,太子被軟禁的時刻,如果能夠形成這種影響力,那么一些采取觀望態度的大臣們或許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揣摩出了皇帝陛下的心意,以為皇帝陛下此舉是在向大家表示著什么,于是,很有可能就會投身到符皇子的門下。
作為京都皇城最強大的兩個機構,京都府和都察院在這一次保持了絕對的一致,都是默不作聲,靜觀其變。
對于符皇子此次的詭計,最為憤怒的當然是殷皇子。
他實在料不到符皇子會來這么一手,他幾乎有些自責自己的后知后覺,這樣一個一石數鳥的手段自己竟然沒有想出來。
從心里講,如果薛破夜真的偏向自己,他當然希望薛破夜能夠進入羽林營,這樣一來,自己的勢力也就相應地滲透進這個皇子勢力極難滲透的地方。
但是上折子提出這個方案的,卻是自己的死對頭符皇子,這讓他有些矛盾,如果真的在朝堂間贊同薛破夜擔任羽林營副總衛,那么最后的好處肯定是符皇子撈過去,符皇子會通過此事得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巨大利益,而自己已經落于了后手。一但薛破夜真的成為羽林營副總衛,那么這個看似沒有多少心機甚至有些耿直的小子究竟會投向哪一派,那還真是一個大問題,他絕對不排除薛破夜因為感激符皇子的提拔之恩而靠向自己的死敵,一旦這樣,后果絕對是很不幸的,因為薛破夜的偏向,很有可能通過怡郡主影響到長公主的態度。
可是若要反對,殷皇子心里卻也要掂量掂量。
照目前的形勢看,薛破夜似乎是對自己這邊的態度要曖昧一些,而薛破夜若真的在擔任羽林營副總衛之后依舊是自己人,那么自己無意會得到巨大的利益,這種機會絕不會太多,錯過這一次,日后還想在羽林營發展勢力,那恐怕是可與而不可求的事情了。
在各派系各懷鬼胎的心思下,這件看起來很平凡的任命,卻成了關乎各派系利益的大事,支持者反對者各持己見,在朝堂說著那些貌似大義凜然的官話和場面話,互相擠兌甚至謾罵,為各自派系的利益做著最大的努力。
德慶帝冷眼看著這一切,這位權力巔峰的男人,心中總是有著旁人無法觸摸到的心思。
“擬旨,依劉子符所奏,敕令薛石頭擔任羽林營副總衛一職。”德慶帝用他低沉的聲音傳下了圣旨:“朝臣無需再議!”
于是,在一種詭異的政治利益角逐中,薛破夜匪夷所思地成為了最終的受益者。
符皇子自然是志得意滿,這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他這招顯然很有效果,在太子軟禁的節骨眼上,往日皇帝陛下從不應允的羽林營職位,卻在他上折子之后,順利地得到了皇帝陛下的應允,這無疑讓很多“聰明人”心中直犯嘀咕:“莫非圣上有意要栽培符皇子?太子被禁,此時扶持符皇子,那么……!”
一些不敢公開表露的心思,在許多大臣的心里直泛濫。
權力之爭,總會有一些匪夷所思耐人費解的事情發生,可是許多大臣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
他們的皇帝,難道真的是為了扶持符皇子?洞若觀火的皇帝陛下,那一顆如海深如天般不可揣摩的心,究竟有什么安排?
解釋一下,主角因為中了秀才,按照常理,應該不會自稱草民,這是筆者有誤,考慮不周到,特此說明一下,會在近期修改。
多謝“亞和凡”大哥提出的寶貴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