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第七百七十八章朝鮮風云:薩長之血和島津之淚 長崎唐人屋敷西面靠海處1,一座三層長樓靠港而起,紅墻綠瓦,明式抬梁間,面面剔透玻璃窗取代了舊式窗框,混成一股特異的氣息,跟周圍矮小的日式木制屋舍形成鮮明對比。(下.載,樓ww.XaZAilOU.Cm)()()樓頂凸起一座尖閣,沉悶鐘聲回蕩在長崎全城,連響了兩聲。城中日本人互相比劃著手指,確認現在是未時四刻,也就是下午兩點。
這樓這鐘被當地人稱呼為“英樓”和“英時”,都是英華北洋公司產業,英華長崎通事所和英華日本商會總館就在這樓里。
透過玻璃窗,眺望河海相交處,樞密院北洋司郎中陳興華道:“東西兩院在政事堂相互質詢,兩方的主張怕都要劃為泡影……”
由安南而來的通事館陳潤道:“郎中是沒見到那番熱鬧景象,兩方先吵后打,幾十警差都沒攔住,連湯相的烏紗都被踩在腳下,急忙調來天壇護旗的侍衛親軍,這才鎮住了場面。政事堂安靜了,天壇又鬧騰起來,兩邊人馬丟酒瓶砸磚頭,應天府尹陳舉都差點跪求兩面帶頭的學子們收手。看著吧,報紙上怕還要鬧上十天半月。”
陳興華問:“那鴉片之事有底案了么?”
陳潤道:“早有了,國中禁產禁銷禁吸食,處置比舊法嚴厲了許多,但不涉外。”
陳興華皺眉:“不就跟現在沒區別么?都跑國外去種去銷?”
陳潤搖頭:“國外有兩面處置,一是推動廣南、暹羅這些鄰邦也禁鴉片。我們通事館設立禁毒聯合會,統籌各國禁鴉片事務。所以在暹羅、廣南、蘭納、萬象等國,種銷鴉片依舊是犯法……”
陳興華恍然:“好家伙,禁毒一事。也成了你們通事館合縱連橫的工具。日本和朝鮮,怕也要經此事,被你們拉在一起吧。唔,那另一面呢?”
陳潤再道:“另一面就含著不可說的謀術了,前幾日建了個西洋公司,這公司將不涉及我英華移民事務,而南洋公司也開始清算扶南、蒲甘、馬六甲和亞齊等托管地事務。朝廷給這兩家公司發了特令狀,授權它們可以另建殖民地。其地的律法都可由其自定……”
陳興華抽了口涼氣:“這是讓兩家公司獨攬鴉片之事?”
陳潤點頭:“這話不要外傳……以緬甸為界,西面是西洋,東面是南洋,鴉片由兩家分頭營運。”
陳興華思忖片刻。嘆氣道:“這也是無奈之舉吧,借這兩家公司阻絕鴉片泛濫。”
這是皇帝和朝廷暗中運作的秘務,兩人不好深入,話題轉到了朝鮮日本之事上。陳潤暫任朝日通事,英華與這兩國的外交事務都歸他管。而陳興華的樞密院北洋司也從軍事上管治這兩國,談話就毫無遮掩了,此時他們的目標高度一致。
“要日本人出兵!?”
兩人低語一陣,陳興華的語調猛然高了。
“雖說薩摩藩的兵早就跟著我們了。可一直都只用在南洋,朝鮮是日本一直想得之地。這么做會不會助長日本人的野心?”
“國中出不了多少兵,不足以控制整個朝鮮。再說了。能用他人,何必要我英華兒女為朝鮮流血?另外呢,謝知事認為,即便有薩摩藩跟著我們,可日本還是太安靜,太一體了,得讓他們鬧騰起來。”
“你們通事館,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貨色,換個名目……”
陳興華大致理解了皇帝的意思,轉著眼珠盤算起來。
“這倒是可行,不得還得等等。日本可不安靜,更非一體,薩摩藩有人站在了李光佐和年羹堯一面,得讓他們好好清理門戶,另外呢,還有另一幫日本窮鬼也想上咱們的船。今天我還在等一個人,咦?他該到了啊。”
“糟了,遲到了!就是你們這幫馬鹿害的!等咱們長州跟天朝結盟了,要什么唐物沒有?”
巷子里,幾個武士模樣的人急匆匆走著,領頭之人暴躁地呵斥著部下。
“黑桐殿,大英真能接納我們?薩摩藩跟他們關系很好呢!”
“是啊,咱們又不像薩摩藩有琉球的關系相連,拿什么去取大英的信任……”
部下們還在說著喪氣的話,長州藩毛利家作事奉行黑桐干也憤怒地啊呀喊叫起來。
“我們長州人什么都沒有,難道振作自強的骨氣也沒有嗎!?”
他逼視著部下,目光如炬:“薩摩人能賭上性命,跟天朝一同征戰南洋,我們長州人怎么能認輸!?”
部下被黑桐干也的凜然正氣壓住,羞愧地低下了頭。
“喲嗬……”
一聲輕浮的招呼聲響起,接著一群人在巷口出現,雖然都是武士打扮,一身煞氣,卻跟這幫長州人氣質迥然不同,不僅腰挺得筆直,腳步也份外整齊。
“毛利家的軟腳蝦,什么時候也敢跟我們島津武士比勇敢了?當年關原大戰的罪魁禍首是誰,不就是‘勇敢’的毛利家么?”
一人抱著胳膊,滿臉不屑地道,黑桐干也皺眉盯了好幾眼,才認出此人:“高橋義廉!?你不是在南洋么?”
高橋義廉道:“怕了?就想趁著我還在南洋,趁著我們薩摩藩出了叛徒,就來趁火打劫!?”
黑桐干也咬牙道:“什么叫趁火打劫?你們薩摩藩憑什么代表整個日本?等等!這里……”
嘩啦啦一陣響,高橋義廉身后的武士全都掏出了短銃,還一人兩把,黑桐干也聲音尖了:“這里是長崎!是幕府之地!天朝使節就在英樓等著我!”
高橋義廉哼道:“只有我們薩摩藩,才是日本的國門。除了薩摩藩,其他人再沒必要跟天朝相見!我就是要在天朝使節的面前,以鮮血來證明這一點!讓天朝知道,有我們薩摩藩代表日本。就足夠了!”
追著話尾的是高橋義廉驟然松開的雙臂,兩柄短銃握在手上,高橋義廉嘴角冷冷一掀,扳機扣動。
蓬蓬兩聲,兩團血花在黑桐干也胸口炸開,他退了兩步,難以置信地看看胸口,再看看高橋義廉。
“巴嘎……”
黑桐干也拼盡剩余所有力氣。拔出了長刀,只邁出了一步,就重重撲倒在地,血水急速自身下蔓延開。
“薩摩賊子!”
剩下的長州武士紛紛拔刀。可迎接他們的是一連串的轟鳴。
看著一地的尸體,高橋義廉道:“外人的血流了,該輪到家里人流血了……”
身后的部下們立定踏步,高呼嗨咦。
英樓,陳興華等了半天。除了之前那道槍聲,再無半分音訊。當樓鐘再度敲響一個鐘點時,一個武士出現在英樓下,看著這人恍若丈量土地的整齊步伐。陳興華先是皺眉色變,接著又若有所思。
“朝鮮因我英華而分崩離析。日本也開始流血了……”
陳潤問他要等的人怎么還不來時,陳興華深沉地道。
鹿兒島城天守閣。沉重的腳步聲從下方傳來,閣中圍坐在島津繼豐下首的家臣們豁然起身。
什么人!
居然敢不脫鞋就進城中御所,還直上天守閣!?
腳步聲越來越近,嘩啦一聲,門簾被拉開,一只又粗又笨重的皮靴踩了進來,毫不留情地在上等蘭草編織而成的華貴地席上留下深深的腳印。當第二只靴子出現,第一只靴子拔起時,那腳印似乎染著鮮血,刺得在場眾人臉色發白。
“高、高橋!?”
紅衣灰褲黑馬靴,衣領和肩頭的金星在天守閣內的光線下散發著迷蒙的暈光,右手抱著豎起高高錦羽的圓筒直帽,左手握著刀柄,高橋義廉掃視眾人,無人敢與他對視,而更有一個人縮到了角落里,似乎在找著能鉆進去的地縫。
再看向上首的藩主島津繼豐,高橋義廉兩腳一并,馬靴碰撞,發出震人心肺的脆響,他深深鞠躬道:“殿!我高橋,回來了!”
家臣們紛紛清醒過來,怒聲討伐高橋的無力,島津繼豐卻心虛地道:“回來就好,這些日子,你跟大家都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高橋怒聲道:“殿,我就這樣休息了,我們薩摩藩,就再沒未來了!”
家臣們嘩然,高橋逼視眾人:“難道我說得不對!?你們是在商議什么?商議怎么遮掩某人的罪行!?義倉!”
這一聲吼,把角落里那人嚇了一哆嗦,接著近于失控地叫道:“無義之人,我以無義還之,有什么不對!?以前不都是這樣的么?”
“以前?以前大海是天下人的大海,現在卻不是了,是大英的大海!我們薩摩藩要跟隨大英天朝,在這大海里生存,而你……讓我們薩摩藩犯下了大罪!”
高橋的指控讓島津繼豐也微微發抖,臉上滿是悔恨。
島津繼豐當然后悔,之前按他并不清楚朝鮮局勢,只以為伊集院義倉是在跟范四海作對。可后來才知道整件事情的來由,當時就幾乎癱在了榻榻米上。搶鴉片事小,跟李光佐和年羹堯站在一起,阻擾英華入朝鮮,這事就太嚴重了。
英華樞密院代表陳興華發來信函,質問薩摩藩此舉的用心,要求交出兇手,等候英華處置,他正召集家臣商議對策,卻不想高橋居然從南洋趕了回來。他怕見到高橋,不僅是覺得有愧這位年輕而有為的重臣,沒遵守君臣之間的約定,還因為他很清楚高橋的態度。
薩摩藩是天朝在日本的代理,錯了三分,要拿出十分的態度來認罪,否則已經外于幕府的薩摩藩,再也難以生存。
“賠償?賠償就能免罪!?兇手交給大英處置?這也是誠意!?”
高橋嘩啦拔刀,蹬蹬直逼伊集院義倉而去,對方慘叫一聲,再朝閣中另一處角落逃去,家臣和近侍們涌了上來,虛張聲勢地呵斥高橋君前拔刀,太過無禮。
“義倉,你切腹吧……”
高橋這一動,島津繼豐再也無法回避,哀聲下了令,這將是藩中第三個因英華之使而切腹的重臣了。
伊集院義倉絕望地低叫了一聲,然后蜷縮在角落里,近侍拖下去時,一股溢著臭氣的水漬在地席上劃過。
高橋看向家主,還不罷休:“這樣還不夠!殿,你的責任呢!?”
家臣們憤怒了,七嘴八舌地討伐高橋,他毫不為意地道:“只有這樣,天朝才能看到我們薩摩藩的誠意!否則他們隨時能丟開我們,扶持別藩,比如長州藩!”
包括島津繼豐在內,眾人都驚呼出聲,長州藩!?那幫同樣苦逼窮逼到極致的毛利猴子!?他們真勾搭上了大英,薩摩藩剛剛過上的好日子,真要化為泡影了。
高橋接下來的話讓眾人先是欣慰,再魂飛魄散:“我已經殺了長州藩的使者!向天朝證明了我們薩摩藩的決心,現在就必須拿出跟決心等價,甚至更多的認罪誠意!”
島津繼豐驚恐地看著高橋,這個高橋,居然決絕到這種地步,直接殺了使者……
再一審思,島津繼豐不得不承認,這是最佳的選擇,也只有這么決絕,才能讓大英明白薩摩人的決心。當然,如果不在伊集院義倉一事上也表達出同樣程度的認罪悔過之心,這決心就要被大英理解為跋扈。
島津繼豐扶著手案,淚水自眼角滑落:“我……我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