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章哈拉綽爾之戰:人人心中一桿秤第七百五十章哈拉綽爾之戰:人人心中一桿秤 馬雖雜色,紅衣齊整,從半空向下俯瞰,大約兩千龍騎軍正列作三排,間夾三縱隊,依稀像一個巨大的“田”字,鋪開兩里寬的正面,以中速向蒙古人直愣愣地推過去。“田”字陣的橫線排列緊密,幾乎不容人馬插入,兩側則被游騎遮護,看服色是藏人騎兵。
稀疏得多的蒙古騎兵在這道人馬之墻面前如無力的野草,被一株株紛亂碾過。弓箭、馬刀,乃至頗有技巧的曼古歹回馬射,不停地在這道紅墻上制造縫隙,但隨著紅墻的推進,個體的英勇都變作了徒勞的努力,如海潮拍上礁石的浪花,片片碎裂。
兩股塵浪疊進一里左右,第一排紅墻也如入骨的刺刀,漸漸顯得鈍慢下來。
“左翼散了!翼長摘了領花去補隊列!甲哨哨長代理!”
“右翼丙哨空缺,調一哨上來!”
“跟不上的向骨線集中,這不是死撐面子的時候!”
軍官此起彼伏的呼喝聲在紅墻中蕩開,他們的長矛基本都折斷了,手里全都揮舞著馬刀,甚至有不少人手里只有了長短火槍,而這是違反戰法新規的。
貫穿在橫陣之間的縱隊兵力補入橫隊,勉強撐起了第一道橫隊的速度,但連綿一線的隊形再難保持,跟幾波密集敵人撞擊后,散作了幾截。
滴滴答的急促鼓點聲響起,第二道橫陣加快了速度,聽到背后的鼓點聲,第一道橫陣的破碎隊列也朝左右加速散開。
最初哈喇布坦的遭遇,即將第二次落到自以為已擋住了這股紅墻的蒙古勇士身上。
“果然……不管是步兵、騎兵,還是陸軍、海軍,戰爭之道都是相通的!”
第二排隊列里,陳松躍心頭大石落定,砸起了大片名為興奮和自傲的水花。
自醒悟適用于龍騎軍的騎戰之道后,這大半個月來,全軍就在苦練結陣而戰的本事。這不需要從頭去琢磨什么,直接將步兵作戰的原則搬上馬就好。
大寬面,淺縱深,密集橫陣,步調一致,在馬速盡可能快,沖刺盡可能持久的狀態下,始終保持隊形。這既是陸軍的步兵作戰原則,也成為龍騎軍的騎兵作戰原則。
為確保人馬一致,營翼哨一致,王堂合跟他用上了無數土辦法。包括把步兵隊列鼓用在了騎兵上,挑選狀態最一般的戰馬,那些騎術精湛的,馬匹優秀的,全都被排除在了隊列之外。
大半月來,一邊行軍一邊訓練,龍騎軍也漸漸分化出了幾部分。一部分就是馬戰尖子,他們騎著好馬,個人武勇足以跟蒙古人一拼。將他們跟藏人編組在一起,作為遮護橫陣側翼的游騎。一部分始終難以融入戰馬隊列,就全跳出來,干龍騎軍以前的老本行:騎馬步兵。剩下的接近一半官兵,用來組織密集騎馬橫陣,手持長矛,充當碾路機。
訓練時間太短,磨合太少,王堂合跟陳松躍對初戰沒抱太大期望,因此用上了紅衣慣常的打鐵戰術,由王堂合率騎馬步兵和炮兵先趕到金子海附近就地防守,作為鐵砧,陳松躍帶騎兵拖后十來里充作鐵錘,背后突擊。
原本還很擔心蒙古人用上曼古歹戰法跟自己打游擊,沒想到,丹巴太過輕視漢人騎兵,分出兩千騎兵,直直跟龍騎軍對沖。
第二道橫陣碾過戰場時,這兩千蒙古騎兵就已七零八落,再聚不起來。而第一道橫陣則以哨翼為單位,分作多段橫陣,狠狠撞在了還在圍攻王堂合部的蒙古騎兵腰側。
丹巴呲目咆哮,絕難相信,蒙古騎兵竟然會被數目差不多,甚至更少的漢人騎兵沖垮。他揮著馬刀,招呼起親信勇士,舍了王堂合這邊的圓陣,帶起再一股浩大煙塵,卷向也已開始崩裂的第二道紅墻。
龍騎軍訓練遠遠不足,橫陣馬速沒能拉起來,長矛太過脆弱,幾乎就是一次性用品,而各目哨翼的隊形銜接依舊不夠熟練,以至于接敵時,橫陣實際已是犬牙交錯的戰線。此外王堂合和陳松躍還無經驗,另外布置有“骨線”,將預備隊拉成三條縱隊,搞出一個“田”字大陣,兵力沒有完全用在突擊上,這些缺點已暴露得很充分。
但這些缺點都不足以讓蒙古人翻盤,龍騎軍官兵將新戰法的核心要義貫徹始終,那就是前進、肩并肩地前進,以一個整體對敵。這也本是他們身為騎馬步兵時就已透骨入髓的習慣。
丹巴的親信勇士全都是巴特爾,什么奔馬回射,滾鞍躲閃,人馬并飛,人馬合一,技藝無比嫻熟。
可當他們三三兩兩撞上一整排長矛時,再好的技藝也沒了用武之地。丹巴跟巴特爾們及時扭轉了馬頭,張弓搭箭,玩起了曼古歹。
羽箭嗖嗖射出,幾個紅衣騎士人馬傾覆,可幾乎就在同時,蓬蓬槍聲也響了,十人甚至百人敵的巴特爾,一個個倒地滾翻。
“我……我不相信!”
怒氣幾乎快撐炸了丹巴的身體,他不顧部下的阻攔,腳尖一踹,相伴他多年的寶馬決絕地長嘶一聲,前后蹄一撐,碩大馬軀竟然硬生生擰了個半圓,在半空中倒轉而回。
用馬撞開左邊,用刀劈翻右邊,再從后方殺過去,就能將這道人馬之墻破開一個口子。自己的親信跟著涌進來,缺口會越來越大,這道墻也就崩塌了。
丹巴覺得自己的估算就是命定之跡,絕無差錯。
兩方相向而臨,丹巴馬身橫擺,馬刀劈下,然后在腦子里就升起一聲慘烈的呼號:“不——!”
錯誤就在瞬間,但就是這瞬間的錯誤,長生天都再救不了他。
丹巴一人一騎,截住了三個紅衣兵的前路,一枝長矛和兩柄馬刀幾乎同時臨身。
轟隆一陣雜響,人馬都撞在了一起,丹巴的馬刀劈在了一個紅衣兵的肩膀上,整個刀身都嵌進了骨里,對方的馬刀也砍在了他的大腿上。側面的長矛更如戳紙一般,自他腰側貫穿而出,另一柄馬刀砍在左臂上,幾乎將整條手臂斬斷。
丹巴摔下地,然后被翻騰的坐騎壓住,就只露出了一只手,抽搐了兩下,再無動靜。
紅衣兵的橫陣沒有停留,預備兵拍馬加速而來,急急補入了陣線,第三道橫陣如梳子一般,將圍著沙丘圓陣的騎兵渦流猛然截斷。
“好!好!果然要變才能通啊!”
沙丘上,王堂合仰頭大笑,龍騎軍終于找到方向了……
“這只是開胃菜,正餐要上桌了!”
陳松躍卻沒這么輕松,圍住沙丘圓陣的蒙古人七零八落地潰退了,可東北方向煙塵沖天,顯然正有大軍趕來。
“老一套,繼續玩……”
王堂合策馬奔了過來,跟陳松躍急急商議后,定下了如此策略。
傷者被送入圓陣,折損的長矛得了補充,把圓陣中的馬換給折損了坐騎的騎兵,一番調度后,東北方向的敵軍已近到十來里,西北方向也起了煙塵。
“不知道羅貓妖那張嘴靠不靠譜,兩邊加起來至少還有兩萬騎兵……”
“能戰的騎兵還有兩千,一對十,不過如此……”
察罕丹津、羅卜藏車凌、羅卜藏察罕都來了,王堂合跟陳松躍還沒心沒肺地嘀咕著,臉上沒一點緊張之色。
“快啊!快一點!”
數十里外的南面,白馬如飛,馬上的人兒淚珠飛灑,卻還咬著牙,為那一絲希望而搏命狂奔。
“等打敗了漢人,抓到的俘虜每人割上一千刀,丟到格格鹽湖里泡,泡到肉爛為止!”
衛拉特大汗的大旄迎風招展,旄下的察罕丹津兩眼赤紅,五千前軍潰敗不算什么,可兒子的死卻是痛徹心肺。
“叫羅卜藏車凌也出兵!他不出兵,你就去收拾掉他!”
察罕丹津朝羅卜藏察罕咆哮道,后者惶恐點頭,撥馬而走時,嘴角卻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當察罕丹津的一萬騎兵到達金子海沙丘時,只看到孤零零的沙丘圓陣。沙地橫尸累累,黑煙沖天。見紅衣騎兵退到三四里外,他有一種茫然無措的感覺,漢人到底在怎么打仗?本來兵就少,還把自己的步兵騎兵分開?丹巴又是怎么敗的?
敵人就在眼前,察罕丹津也沒想得太多,潰敗部下的報告凌亂不堪,此時也沒工夫去整理。分派兩千人牽制沙丘圓陣,五千人攻漢人騎兵,留三千人護衛,對羅卜藏車凌總還得提防一手。
可當紅衣騎兵行動起來時,察罕丹津就發現這沙丘圓陣的麻煩了。不斷發炮轟擊后方,漢人的騎槍射程也遠,百步外都能準確射擊,牽制的兩千人起不到牽制作用,人家反而把他攻擊紅衣騎兵的部隊牽制了不少。
當一排排密集人馬勻速推來時,察罕丹津呼吸渾濁了,他終于明白兒子為什么會戰敗身死。當年蒙古鐵騎蹂躪東西時,也曾用過這種“戰浪”之術,以密集隊形,列作數道寬面大陣,如鐵板一樣將敵人擊垮壓碎。
可那時的密集,彼此怎么也有兩三個馬身,再密就沒辦法保持隊形完整了,漢人為什么能擠得這么緊密?端著一丈出頭的長矛,根本不必刻意瞄準用力,只要順著馬勢,蹭到阻攔者的人馬軀體上,就能讓這道人馬紅墻滾滾碾過。
“曼古歹!曼古歹!”
察罕丹津唯一能想到的克制之策,就是游動起來,不能跟漢人硬拼。
可惜,戰場已經喧囂起來,昔日蒙古鐵騎號令分明的組織力,在這個時代已經蕩然無存。
絕大多數蒙古人都不相信自己在馬背上還打不過漢人,他們徒勞地沖擊著那道人馬紅墻。而有新鮮出爐的實戰經驗打底,陳松躍取消了預備隊,將每道橫陣由單列改為雙列,同時橫陣之間的距離也縮短到四五十步,龍騎軍的戰力頓時再爆出新紀錄,第一道橫陣在貫入蒙古人接近一里后才漸漸崩裂。
三道橫陣,在藏人和漢人游騎的掩護下,又如釘耙一般,狠狠犁過正面沖擊而來的三四千蒙古騎兵。
“長生天啊,憐憫你的兒女吧,你怎么忍心奪走蒙古人最擅長的本領,容許騎著馬的漢人打敗我們……”
察罕丹津信心已經渙散,如果他能令行禁止,讓部下端正心態,以曼古歹戰法相持,戰況也許還能有改觀,可惜,他自己都有了動搖,更別說其他部下。
“對,該他上了!”
眼見一股人馬奔近,正是羅卜藏察罕,察罕丹津的心跳漸漸緩了下來,他手里還有牌。此外,看西北方向煙塵大作,也該是羅卜藏車凌出動了。
“事情很明顯了,羅先生的話沒有錯,高原需要新的秩序,誰占得先機,誰就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眼見察罕丹津的部隊正在潰退,羅卜藏察罕這么自語著。
接著他揮刀高呼:“察罕丹津篡奪衛拉特大汗之位,他就是和碩特蒙古的叛徒!殺!”
察罕丹津的表情從怔忪到疑惑,再到震驚,又經過了憤怒,最后定格為恐懼。而此時,羅卜藏察罕的部隊堪堪撞入他這支本隊的腰眼上,全軍轟然大亂。
“羅卜藏車凌的陰謀大家已經清楚了,跟察罕丹津狼狽為奸,叛離準噶爾,他死有余辜!”
西北遠處,小策凌敦多布一刀劈下羅卜藏車凌的腦袋,用刀挑起腦袋,振聲高呼。
“準噶爾跟漢人聯手,是大汗早就定下的旨意!誰愿繼續尊奉大汗,誰就跟著我上,目標,察罕丹津!”
頭顱丟在地上,小策凌策馬奔出,先是他的部眾跟上,羅卜藏車凌的部眾在小小的騷亂后,也紛紛拍馬追了上去。
不過兩三個時辰,哈拉綽爾之戰的形勢就驟然大變,原本是龍騎軍孤軍對陣已陰謀勾結的所有蒙古人,可現在,卻變成了龍騎軍、準噶爾、羅卜藏察罕圍攻察罕丹津,這番變動,后人難以理清頭緒。這其中,羅堂遠的軍情司牽的線到底有多深,因為沒有檔案佐證,已成塵封之謎。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背叛我!?”
戰場蒙古人戰成一團,已亂成一鍋粥,煙塵洶涌間,敗逃的察罕丹津迎面撞上羅卜藏察罕。他怎么也想不通,這個一向恭順,為他守著都蘭寺大門的扎薩克,居然會勾結漢人暗算他。
羅卜藏察罕道:“漢人答應讓我代理青海的茶酒鐵,就這么簡單……”
察罕丹津難以置信:“你還真信漢人會統治高原?”
羅卜藏察罕嘆氣:“我本來也不信,但剛才我已經親眼看到了,就像漢人說的那樣,人人心里都有一桿秤。”
察罕丹津帶著兩千多部下倉皇惘然而逃,羅卜藏察罕兵力不足,也不敢窮追,哈拉綽爾就此落幕,龍騎軍以不到五千之眾,連續與一萬五千敵軍作戰,死傷六百多人,殺傷蒙古騎兵多達三千之眾,當然,最后多達六千的俘虜,就不是龍騎軍一家之力了。
戰績并非龍騎軍的最大收獲,哈拉綽爾之戰在英華戰史里地位非凡,全在于王堂合跟陳松躍在這一戰里摸索出了英華騎兵的建設方向,這一點是多少戰績都難換得的珍寶。
而對王堂合本人來說,這也不是最大的收獲。
當日黃昏,禿鷲老鴉已穿梭在戰場,白馬麗影自南方飛馳而來,見到這番景象,人馬一同倒地,可接著人又站了起來,堅強的蒙古姑娘,要找到她未婚夫的尸體。
她找到了未婚夫,當然不是尸體,然后熱淚長流,高喊長生天保佑。王堂合心中也在高喊老天保佑,讓自己得了這么一位忠貞的姑娘。
夜色已深,戰場一隅,蒙藏漢三族戰士歡歌笑語,大帳里,龍騎軍的最高指揮官正要得到他這一戰最珍貴的收獲。
失而復得的喜悅已讓烏倫珠日格也不再顧矜持,就要在今夜把自己獻給意中人,當兩具軀體再無遮掩,肌膚相觸地擁抱在一起時,她發出了深長而滿足的嘆息。
接著王堂合掏出一個東西,很熟練地撕開油紙包裝,握著那東西要往胯下套,烏倫珠日格按下羞澀問:“那是什么……”
王堂合一笑:“混元罩,用這個衛生。”
烏倫珠日格楞了一下,這個名字已不陌生,但牽起的卻是煙花柳巷事的印象,她彎月眉橫豎,啪地一巴掌扇在王堂合臉上:“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姑娘哭著奔出帳外,王堂合兩條腿插在一條褲管里,跌跌撞撞追出來,卻沒見了人影,啪地又給了自己一巴掌:“白癡啊,你真是太白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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