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協約》簽訂后,使團的待遇也驟然一變,就面上的信譽而言,如郎世寧所說,歐羅巴人還是很珍惜的。
因此使團人員的外出沒了明面上的限制,商部、制造局和將作監等部門的“商業間諜”行動完全是堂而皇之地進行,搜羅相應科技、經濟和文化書籍的工作也沒遇到什么阻擾。
但就像是使團諸狼已經對葡萄牙姑娘的味道犯膩一般,上述行動的成果讓人提不起興趣,基本都是二三百年前的玩意。葡萄牙依舊是羅馬公教掌控之地,跟歐羅巴新興國家相比,這里就顯得落后和保守了。
唯一讓唐孫稿、宋既、李方膺乃至佛山制造局大匠米安平都感興趣的是不列顛“煉金術士”培根的拉丁文版《新工具》。
使團現在的拉丁文水平已經很不錯了,就連李方膺這樣的昔日腐儒,都已勉強能讀拉丁文書籍,這自然是郎世寧、歐禮旺等拉丁文教師,還有索薩爵士和馬玉等葡萄牙人的功勞,更是拜海上漂泊大半年的無聊時光所賜。
文人們都在談這本書跟先秦名家公孫龍“名實說”的關系,由此追溯向上,摸到了亞里斯多德知識體系的根。而米安平則是由“歸納”等科學方法,聯想到英華天主道所倡的“數度。”文理雙方都有了一種模模糊糊的智慧相通感。
葡萄牙是歐羅巴的邊疆,使團能找到的東西,都是歐羅巴中心嚼剩下的,但通過這扇窗戶,大家已能看到,自文藝復興之后的新成就,大多來自于法蘭西和不列顛。
葡萄牙國王將里斯本港口區附近一座占地三十多畝的宅院轉讓給了使團,作為英華駐葡公館大致安頓下來之后,在歐羅巴的下一步行動就提上了議事日程。使團到里斯本已將近一個月眾多歐羅巴國家都向使團發出了邀請,葡萄牙國王也承諾會派特使陪同使團去其他國家訪問,除了遙遠的北歐國家,要去哪都沒問題。
基于李肆托付給使團的第二項任務,大多數人都認為該先去西班牙,消餌自家南洋可能有的危險。
但小謝卻提醒了大家,他們到了歐羅巴之后,壓根就沒聽到有誰派艦隊出航東亞跟英華對戰的消息。甚至當事人法蘭西和西班牙,都像是不知道此事,反而發來了訪問邀請。
這其中有什么緣由或是使團所難觸及的利益格局大家分析了半天,都覺不著要領。唐孫鎬和宋既等文人認為,既然搞不清,就沒必要去搞清,管他怎的亂,只按我的辦。
東西方相距萬里,這就真的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小謝決然拍板,根據使團所掌握的情況以及英華對歐羅巴的長期利益,重新調整歐羅巴行程。那什么西班牙和法蘭西的戰爭傳言就當不存在。
跟英華利益相關的歐羅巴國家除了葡萄牙,也就剩法蘭西、西班牙、不列顛以及荷蘭,此外羅馬教廷也能算一個對象。但郎世寧說,現在歐羅巴諸國已是世俗為主,跟羅馬教廷打交道可沒什么意思,由此大家也就將羅馬教廷忽略了小謝也順手將葡萄牙紅衣主教桑托斯代羅馬教廷發出的邀請函丟進了廢紙簍。
那位紅衣主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邀約之所以被漠視不過是郎世寧怕自己到了意大利后被當作異端給抓起來”,…
剩下四國,荷蘭自然排在其后剩下三國里,工商派人士主張先去不列顛,因為那里的工商業技術水準最高,文人們卻覺得該先去法蘭西,畢竟法蘭西是歐羅巴心臟,此時的歐羅巴都以說一口優雅的法語為榮,由此可見其文化之盛。
海軍的軍官們卻想去西班牙,葡萄牙所獻的造船技術不怎么入他們的眼。雖然西班牙之前在海上敗給了不列顛跟荷蘭,但論及戰艦精良,此時的歐洲,還是要數西班牙第一,法蘭西次之。聽葡萄牙人說,西班牙此時有兩艘7。門炮的巨艦,5。門炮以上的大艦有刃艘,還有勸門炮的巨艦正在建造。
的比之下,不列顛人跟荷蘭人的戰艦就有所不如,也就是法蘭西海軍能與之相比。法蘭西海軍甚至有,口門大炮的“太陽王”號戰艦這種怪物,但如太陽王號飛年前被不列顛狠荷蘭人擊沉一樣,法蘭西海軍已從太陽王路易十四的巔峰時代向下滑落,
小謝所領的通事館人馬,自然要從外交角度來看。
此時他還不知道,基于不同初衷,母國跟西班牙在南洋的沖突已不可避免。但他卻很清楚,西班牙跟英華下一階段的南洋利益難以調和,而之前的交往也是惡劣印象,這時候送上去,就是熱臉貼冷。即便此時還沒翻臉,人家也不可能把家底之技露給你看。
而不列顛乃至荷蘭最重實在利益,此時在歐羅巴也才站住腳,造勢不足,直接上門,也沒什么生意可談,說不定對方還要對自家意圖心生警惕。
法蘭西就不一樣了,從各方面看,此時的法蘭西在歐羅巴的地位,隱隱接近于中國在東亞,所以它被稱之為“歐羅巴之心”。這就是歐羅巴人心之顛,使田先攀上這座山巔,利于后續行動。?
宋既振奮了:“那咱們就去征服那些法蘭西小娘子吧!”
郎世寧給他潑了冷水:“法蘭西不是葡茍牙,法蘭西人是驕傲的公雞。”
他眼中也生起一絲幢憬:“法蘭西的文化璀璨奪目,被稱呼為歐羅巴之心可不是平白得來的,只說文藝,歐羅巴人無不嘆服。太陽王和凡爾賽宮,是歐羅巴所有貴族紳士們衷心向往之地,在他們心中,虔誠獻給我主耶穌,崇拜獻給法蘭西。”
小謝嗤笑:“文化?”
他招呼著大家:“把咱們壓箱底的行頭都搬出來……”
西元,功年4月,日晨,法蘭西波爾多港口有如狂歡節到來,無數人聚在碼頭翹首以盼。當飄揚著紅藍長條旗的桅桿破開晨霧,自吉倫特河灣由北向南靠近時,碼頭上爆發出一片熱烈的歡呼聲。
賽里斯人來到歐羅巴的消息早就傳到了法蘭西整個歐羅巴,對此事最為關心的正是法蘭西人。自上個世紀起波及整個歐羅巴的“中國熱。”雖有多處起源,但將之推度整個歐羅巴的,還是法蘭西人。嚴格地說,是凡爾賽宮,太陽王身上傳播出去的。
太陽王路易十四端坐在巴黎凡爾賽宮里的王座,說出“朕即國家”一語時,他身上披著不管是色彩、質地,還是繡工,都讓人目眩神迷的絲袍手中端著鑲金景泰藍瓷杯里面泡著產自中國神仙之山的茶葉,清幽的茶香蓋過了太陽王身上刺鼻的香水味,裹著他這句話,悠悠傳遍整個歐羅巴。
此時的歐洲,“中國熱”方到盛時,靠著傳教士的渲染,歐羅巴人心目中的中國物產豐饒,人民淳樸,官員廉潔皇帝睿智,政體優越幾乎就是完美天堂,理想極境1。雖然中國現在是韃靼統治,但傳教士們卻刻意避開這個話題,將韃靶統治下的中國跟希臘時代所稱的賽里斯混淆,并且以此時的中國,代替了往日的賽里斯。
現在有自稱擺脫了韃靼統治恢復了昔日賽里斯傳承的龐大使團從東方而來,傳教士們所塑造的韃靼中國反而被這個賽里斯的概念給替代了。轉述再多,怎能比得上親眼目睹呢”
對自詡為歐洲中心的法蘭西人而言只有自己才有資格跟東方平起平坐,那神秘而高貴的東方,無形中更托高了他們的驕傲。現在賽里斯人到了歐羅巴,跟葡萄牙人的交往是基于澳門事務,而接下來的行程,若不是來訪他們法蘭西,所有法蘭西人都會覺得臉上無光。
自吉倫特河灣而來,進到波爾多的是四艘船艦,一艘是領航的法蘭西海軍巡航艦,一艘是來自葡萄牙的巡航艦,另外兩艘修長而優雅的戰艦就來自賽里斯。這兩艘戰艦更洗練,給人一種蟄伏中蓄勢待發的有力感,碼頭一側的修船工匠對船板銜接的精致工藝贊不絕口,但這卻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得透的。
有來自巴黎的攝政王特使和大群貴族在場,波爾多法庭院長查理,路易,孟德斯鳩即便是當地名人,也沒能進到迎接賽里斯使團的禮賓隊伍中。但他還是得到了一個視野開闊的位置,將這場歡迎儀式無比清晰地看進眼中,并且寫在了他的《賽里斯信札》一書里。
“葡萄牙人已經告訴過我們,賽里斯人的衣著雖然華麗,卻內斂而優雅,比太陽王所推崇的浮奢高貴得多。據說那是他們恢復了百年前賽里斯舊國的樣式,再沒有那可笑的小辮。那東西我還曾在黃加略先生身上看到過,他也不止一次提到,他對古老中國的懷念和追思,和對韃靼污染了古老中國,也就是賽里斯習俗的痛恨。”2
“賽里斯人出現了,哦,不……我跟周圍的人們一同發出了驚呼,那一瞬間,我們都感覺到,晨光似乎都放他們吸收到了身上,他們的穿著完全異于我們以往所知,這才是真正的賽里斯人嗎?”
1:這段時間有1618年的《基督教遠征中國史》(1618,后稱為《利竇瑪中國書札》),閔明我神父的《中華帝國志》(1675),曾德昭神父的《大中國志》(1643),衛匡國神父的《中國歷史十卷》(1658),基歇爾神父的《中國圖志》(1667),柏應理和殷鋒澤等四位神父的《孔夫子:中國哲學家》(1687),百晉神父的《康熙帝傳》(1699),還有德國科學家和哲學家萊布尼茨的《中國近事》(1697)
2:黃加略來自中國,是早期來到歐洲定居的中國人,他在幾年前已病死。此人和孟德斯鳩有很深入的交往,孟德斯鳩的《波斯人信札》,就是以他為原型,以他為視角,來抨擊法蘭西的和宮廷奢華。歐洲之行還有幾章,這是本書的世界形勢底調,因此多費了一些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