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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一杯紅茶別塵世 暢春園門口已是大亂,官轎一排排,無數轎夫仆役縮在遠處,就看著一幫往日威嚴無比的大老爺們被兵丁攔在門口,正捶胸頓足,呼號連天,比婦人還要潑纏。
禛祥趕到時,正見到老九禟和老十誐叉腰叱喝著門口的護軍營兵丁。禟啪的一耳光甩在一個護軍校臉上,那老油子撫臉笑道:“九爺打得好!奴才擋了九爺的路,真是該死!可統領大人領著萬歲爺的命,給奴才們下了死令,誰都不見。九爺覺著還順不了心,再打這邊?”
禛跟這兩兄弟向來不對路,還是祥湊過去打了招呼,關切地問:“九哥十哥,阿瑪到底怎么樣?”
誐沒說話,就指指已是暴跳如雷的禟。這九爺一腳踹倒小校,再一口唾沫吐上去,那小校就跟面人似的任他揉搓。周圍兵丁埋著腦袋,死死擋著路。禟終究沒那膽子朝里硬闖,只好揮著手臂高叫道:“隆科多!你這逆臣!你把皇阿瑪怎么了!?”
不止是禟,甚至連蕭永藻、嵩祝和王掞幾個大學士都在破口罵著隆科多。隆科多就杵在園子門口,冬帽也歪了,單眼花翎耷拉著,袍服也裂了,肩膀上還掛著一只不知道誰扔的靴子,滿臉的水,分不清汗水還是唾沫。
面對如潮的喝罵,本就訥言的隆科多擺出一副請罪的模樣,四下拱手,不迭地喊著:“諸公請回,這是皇上的交代!”
見得這番景象,李衛嗯咳一聲,禛點頭前行,常保以蠻力開路,護著他擠到隆科多身前。
“哎喲,王爺,我隆科多敢有什么膽子擅自封園啊,這都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身子不好,今日誰都不想見……”
見禛出現,隆科多一臉為難。雍親王現在跟他關系已非一般,前兩日不知道通過什么渠道,竟然把他二兒子從南面撈了回來,若是他開口求自己,這番得罪可大了,只好搶先開口一頓訴苦。
“我說舅舅啊,你辦事真是粗了,怎么讓那些臭烘烘的兵痞堵在門口呢?這不讓那些大臣閣老存了其他心思?皇上本是要清修的,這門口一番鬧騰,還怎么靜得下來?”
禛低低地說著,隆科多一愣,才覺得自己辦事是有些粗疏。康熙下令封園,他愣頭愣腦就拉出來好幾百兵丁堵門,眾人見這陣仗,難免懷疑他隆科多的用心。
“趕緊找可信的人,幫皇上遞個話出來吧,進一人遠遠請個安總行吧?”
見隆科多這神色,禛心思來回卷滾。皇阿瑪該是沒什么大事了,可自己的機會呢……
聽他的建議,隆科多無奈地嘆氣,之前魏珠都出來過一趟了,朝臣都不放心。瞧這場景,不放個人進去看看是不行了。
既然皇上還安好,禛自然不會想著再進去,他返身朝后面一掃,高聲道:“隆科多是在盡職辦皇上的差事,大家就不要苛責了。咱們都掛著皇上的情形,隆科多為了安大家的心,也拼著要被皇上怪責,許了可進一人,代大家見見皇上。我禛性子直,說話大家也該是不全信的,就看哪位毛遂自薦……”
他這一喊,那些鬧騰不已的人都消停了,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自告奮勇。大家都看向大學士和領侍衛內大臣馬爾賽等人,可這幫人卻都覺得身為閣臣,一個人進去太獨,眼神間就在來回推揉打太極。
沉寂了好一會,一個沉郁嗓音響起:“張廷玉愿往……”
眾人松了口氣,這張廷玉本就該守在康熙身邊的,卻不想康熙遭了事,什么人都不再信,一股腦地趕了出來。眼下他敢去冒險,再合適不過。
眼見隆科多領著張廷玉進了園子,門口頓時平息下來。
遠處禟冷哼一聲,對誐道:“咱們四哥現在可是能威風起來了,這么著下去,怕不該要力挽天傾……”
誐看看左右,附耳道:“九哥,皇阿瑪看來是沒事了,可難保這段日子出什么問題,咱們得趕緊跟十四通個氣。”
禟咬牙道:“可惜八哥被圈了,這時節……怎一個亂字得了!”
誐嘆氣:“還不都是那南蠻字鬧的?我看皇阿瑪不是遭了什么事,多半就是被那李肆稱帝給氣的。”
張廷玉去得快,出來得也快,可不僅他臉色狼狽,隆科多也是灰頭土臉,甚至額頭還能見到明顯的紅印,自然是被康熙給訓斥了。
張廷玉道:“皇上口諭……”
包括禛在內,眾人都跪下了,就聽張廷玉幽幽道:“朕體不適,明日再來請安……”
暢春園門口終于散了,禛半顆心松開,半顆心卻如鉛子一般沉下,再沒心思逗留,跟著祥匆匆而去,并沒注意到,張廷玉跟隆科多還有一番短暫而凝重的交談。
張廷玉道:“皇上這番處置不妥當……”
張廷玉說的是康熙身邊就沒一個領侍衛內大臣,乃至內大臣隨侍,卻是隆科多這個步軍統領在帶兵宿衛,也不怪今天隆科多遭了這么多大臣唾罵責難。
隆科多苦笑:“皇上就是皇上。”
隆科多難以解釋,一直給康熙診治的葉天士跑了,還有周密的接應,明顯就是南面那李肆的手腳。康熙身邊那些領侍衛內大臣、內大臣都是八爺黨,本就不放心,再來這么一出,康熙更不敢把安全交給他們,而是讓他隆科多負責宿衛。提供 既然康熙這般信任自己,他隆科多也只有背上所有罵名。
張廷玉嘆氣,腦子里又浮起剛才見康熙時的情形。
他在屋外叩拜請安,好半響才響起康熙的蒼老嗓音,罵外面的朝臣是不是巴著他早死,當時嚇得他一身是汗。
然后一個宮女現身,說皇上許進,他才終于見到了天顏,當時他的淚水就下來了。康熙滿眼血絲,一臉憔悴,竟像是驟然再老了十歲。往日那睥睨天下的雄渾氣勢消散無影,就是個打著哆嗦,嘴角還不停流誕的糟老頭子。
康熙對他還算信任,凝住心神,說自己還能挺得過去,眼下之事,不過是小丑跳梁而已。頒下口諭說,讓王公阿哥大臣們,明日再來請安。
他本要告退,可一顆為大清社稷計的赤心拉住了他,斗膽問了一句,是不是要把十四阿哥召回來,然后被康熙捏著硯臺砸了過來,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退了出來。
接著就是康熙訓斥隆科多辦事太露形跡,惹來這么多大臣堵園子,隆科多在屋外咚咚叩頭不止,隨后他才跟隆科多這一對難兄難弟來到園門。
想到康熙的情形,雖然憔悴,但神智清醒,還有力氣丟東西砸人,張廷玉也只能暗嘆一聲,盼著康熙能盡快好轉。自南面李肆反亂后,康熙這兩年來氣怒不斷,換了尋常人,還真是扛不住。
想著大學士李光地近日也是病重,根本無理事,張廷玉還是心驚肉跳,臨走時再問了一聲:“當初皇上親征湖南,那遺詔……”
隆科多打了個寒噤,看向張廷玉,兩人視線交接,頓時有了默契。當初就是他們負責去放置遺詔的,康熙還交代說,除了自己,還另有人領了此命。聯系上康熙在湖南出事,自己去乾清宮那偷看遺詔內容,彼此撞上過,那么知道康熙之前在遺詔里立下十四阿哥為儲君的人,就是他們兩人了。
隆科多不以為然地搖頭:“遺詔已經燒了,人還在西安,老天爺不會給咱們大清,給皇上開這等玩笑的。”
張廷玉直著眼睛道:“如此最好……”
暢春園,清溪書屋,康熙咳嗽不止,嘴里還道:“上天斷不會讓朕在這個時候倒下,小晴你就放心吧……”
出了葉天士這事,康熙連澹寧居都不愿再住,就覺得處處危機,所以搬到了這偏僻的清溪書屋。原本的侍衛也都換了,就留了魏珠和小晴這幾個可信之人服侍。
小晴含著淚地點頭道:“萬歲爺怎么會倒下,萬歲爺壽與天齊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泡好的紅茶端過去,康熙閉了眼睛,正在榻上喘氣。風燈的光亮透過玻璃杯,將紅茶那琥珀光暈投在臉上,晃得他睜開眼,入眼的驟然是一片血紅。
血紅……
剎那間,時光仿佛倒轉,回到了數年之前,當時他手里也端著一杯紅茶,見得了李肆的真面目,當場犯了心病。
紅茶……為何后己又喜歡上了紅茶呢?
這點清醒意識被那片血紅遮蔽,康熙猛覺自己被血海吞噬,驚得揮手一掄,當啷一聲,茶杯砸在墻上,在小晴的又一聲驚呼中,他意識崩裂,整個人又軟在了塌上。
“太醫!太醫!”
小晴先喊,后面搶進來的總管太監魏珠跟著喊,清溪書屋周圍頓時忙亂起來。
“皇帝陛下似乎又突然昏迷了,不知道這一次又跟怎樣的噩耗相關……”
清溪書屋附近的一間屋子里,宮廷畫師馬國賢滿臉憂容地記下了這么一筆,接著就聽到惶急的腳步聲朝清溪書屋方向而去,那該是太醫院的御醫群體出動了。
如果馬國賢再能看到書屋里眾人的臉色,他的記載就該能再詳細一些,從而為后世人研究康熙的真正死因留下更多的材料。
可惜,他不過是個老外,還因為康熙不能理政,一直被丟在暢春園里,哪也不能去,不是住處正好靠近清溪書屋,還聽不到這番動靜。
書屋里,御醫們驚得幾乎都要群體暈厥。
“皇上……脈象異于往前,已是弦……弦斷之跡!”
御醫們不敢隱瞞,這話出口,非但那宮女小晴,連總管太監魏珠也差點暈厥過去。
剛才不好能說話能吃茶的,怎么一下就……
“皇上、皇上怕是……”
“今晚……”
御醫們口齒不清地說著,意思卻很清楚,皇上怕是過不了今晚。
在場主事的就魏珠一人,他呆了好半響才清醒過來,滿眼絕望地四處張望,想找個人來幫他分擔一樁絕大難題:現在該怎么辦!?
“用藥!用藥!你們這些御醫都是沒用的,真有什么不測,你們可都沒了好下場!”
他終于有了點靈智,一邊壓迫著御醫,催促他們拿出死馬當活馬醫的勁頭來,一邊瘋狂轉著腦子,現在該怎么辦……
不必等到他來決定怎么辦,隆科多急急來了,宿衛四周的全是他手下護軍營的兵,有什么異動,也只有他知道。
沖進屋內,見著一幫御醫就跟無頭蒼蠅似的亂撞著,魏珠跟個白癡似地兩眼盯著天花板,御塌下還跪在一個該是嚇傻了的宮女,而塌上的康熙,胸口像是已沒了起伏,隆科多兩眼發直,腳下踉蹌,徑直摔了個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