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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糧代繳,每年得公司花紅,免費上補學教你認字寫字,家中子弟免費上蒙學,另教一門手藝,包進公司坊行。有什么病殘事故的,公司都照顧到底……”
林大樹黑沉著臉對劉瑞照本宣科。
“要享受這些待遇,就得跟公司結約,還得心里有數,要是毀約,有可能賠上性命,性命!想清楚了再回答愿不愿進!”
青田公司的人分內外兩層,外層自然是一般的雇工,包括劉興純米德正都是,除了薪水和花紅,再無福利。而內層就是握有金股的人,林大樹所說的待遇還只是一部分。當然,握有金股的人也得擔起保守秘密的責任,更要命的是必須歃血為盟。兩層保險一上,到如今還沒誰敢對外人提起過金股和歃血為盟的事。
不過前兩批金股成員,要么是關田林何鄔這樣的司董,要么是賈昊吳崖等少年外加原本的礦場漢子,都經了血火的捶打。現在要引進第三批人,就不得不多作考慮,比如說只先歃血為盟,考察過一段時間后,再讓他們知道金子的事。
林大樹原名極力反對讓劉瑞加入,可李肆卻說至少形式要走一走,所以他頗為不情愿地念著告知,只想著等這家伙搖頭說不,他的工作也就算完了,并沒注意到劉瑞那紫青相間的臉上,正蕩著陶醉而燦爛的漣漪。
“愿不愿進?”
林大樹問了出口,然后準備轉身而去。
“愿……愿意!”
劉瑞不迭地點頭,心道傻子才不愿意。
“你……我可跟你說清楚了的哦,是要結約的,毀約可要賠上性命!”
林大樹額頭青筋暴起,這轉折他可沒料到。
劉瑞腆笑著繼續點頭,根本就不在意。
林大樹只覺一股悶氣就頂在胸口,看著這家伙的黑眼圈,盤算著是不是再加上一拳。
田家院子,田大由看著面如死灰的田青,也是一肚子悶氣。
“不要再跟爹吵了!看看人家鄔重!滿腔心思就花在做事上,你怎么就這么多雞魚腸子呢?不想進就別再啰嗦,以后你安安生生呆在鐵坊當外人,爹繼續養你!”
田青擰了好一陣眉毛,艱辛地問:“爹……你說的什么結約,到底是什么約?”
田大由含糊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反正不會害了你!”
見田青又低頭不語,田大由出到院子里透氣,過了好一陣,田青出來,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爹,我想進。”
田大由欣慰地松了口氣,兒子還是能調教過來的。
蒙學樓一層,百多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歃血為盟,絕大多數人都面色坦然,包括劉興純和米德正。
“如有違約,天誅地罰,自有人來取你性命!”
田大由滔滔不絕,將內容已經有了極大變化的第三版盟約講述完畢,以一聲冷喝收尾,然后舉起了酒碗,眾人紛紛舉碗,其中幾只手還在微微搖晃著。
劃破手指,血滴入酒,咕嘟嘟仰頭飲盡,劉興純和米德正對視一眼,欣然笑了。他們不是一般農人,早就懷著擠進這青田公司內層的心思,因為這意味著他們已是李肆信得過的人。劉興純在等著李肆給他搭更大的活動舞臺,而米德正在等著李肆向他展示更為玄奇的工匠世界,在這欲念的沖擊下,歃血為盟這種事的忌諱也被徹底壓倒。
血酒喝下,田大由就展開一份文書,挨個讓他們按手印,這該就是剛才盟約的內容。
轉完一圈回來,一邊的李肆像是開玩笑般地說道:“田叔你可放好了,萬一有賊人偷了這盟約,當成是咱們結會造反的證據去官府那換銀子,那可就麻煩了。”
田大由真當李肆在開玩笑,呵呵笑道:“四哥兒放心,鎖在樓里呢,再說咱們可是奔著過日子去的,怎么就叫造反呢。”
這些日子下來,幾個司董心里已經有數,這歃血為盟的儀式,那就是大罪。可人已經上船,而且這種事沒人出告就不存在,他們能做的,也就是跟著李肆一起,把更多的人拉上船。
人群里,劉瑞臉色蒼白,嘴唇蠕動著,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老天爺!這怎么行!?你這可是要遭雷劈的!”
劉家小院里,劉瑞的話讓媳婦差點軟在地上。
“早知道是頂著殺頭的禍才能享的福,我才不答應呢!就知道不能跟他們混在一起!早早出首,不但會免了罪,還能有賞金拿!”
劉瑞臉紅脖子粗地看著自己媳婦,再看看縮在門邊的兒子,壓緊了嗓子。
“趕緊收拾東西,等我拿到那物事就跟我走!”
劉家媳婦涕淚縱橫。
“四哥兒和大家對你只有恩,哪有點怨的?你進了就進了,跟著大家一塊過日子不好好的?有啥事了也是大家一起擔著,怎的要做這傷天害理的事?”
媳婦的哭訴沒起半點作用,劉瑞再不理她,就去抓兒子,可小子一縮肩膀,跑到了他娘身邊,一臉怒色地看著他。
“就知道跟我頂著干是吧,好!你們娘倆就別再姓這個劉了!”
劉瑞鐵青著臉出了門,他媳婦抱著兒子,就呆呆看著他的身影消失。
深夜,李莊內堡一片沉寂,一個身影從黑影里摸了出來,在聽濤樓外伏了好一陣。一盞油燈將樓門附近照出昏暗一片,那身影轉了好一陣,像是終被那燈光懾住,又無聲地縮了回去。
“難道還要咱們把燈滅了才行嗎?”
伏在遠處屋檐上的胡漢山低低抱怨著。
“總司說了,那種人就沒什么膽,不過是讓咱們多盯一眼而已。”
于漢翼無聊地說道。
“阿昊他們今晚可要累著了。”
胡漢山話里還帶著一絲郁悶,像是在埋怨那活計沒落到他身上,接著他嘆氣道:“總司真是菩薩心腸,依著咱們,在墻角聽到那家伙的話時,就該沖進去抓人了。”
于漢翼切了一聲:“總司的話你還沒明白?名正言順!總司一定要他做出來才治他,光想光說可不夠。”
胡漢山噢了一聲,點頭道:“這就是總司說的……天道罰行不罰心?”
“噓!”
于漢翼壓低了嗓子:“又回來了,看樣子是鼓足了膽氣。”
田心河上,舢板急行,劉瑞喘著粗氣,嘴里就念著快快,他總覺得有人在后面追他,同時又覺得前面正有白花花的大堆銀子在等著他。
天色蒙蒙亮,他終于行到了金山汛,氣還沒喘勻就沖上岸,哆嗦著嗓子朝渡口幾個汛兵叫了起來:“官爺在么?我要出告!”
汛兵們圍了過來,一個模糊嗓音問:“出告?告什么?”
劉瑞呼哧呼哧出著氣,把一句話擠了出來:“告鳳田村李肆,圖謀造反!”
另一個嗓音響起:“李肆?造反!?”
那人走近問道:“我是汛守把總,你說仔細些。”
劉瑞跪下來拱手道:“他帶著村人歃血起誓,不是造反還是什么?”
像是一晚上的辛苦終于抵達終點,心神松弛,劉瑞再補了一句:“總爺,這該是至少三五百兩的賞銀吧?”
金山汛的汛守自然是張應了,他皺眉道:“光憑一張嘴,就說人造反,這算什么出告?”
劉瑞急了,揮手指向李莊的方向:“總爺趕緊帶人去封了那莊子里的一棟樓,他們的盟書還在里面,我是被那李肆強逼著歃盟,得空逃出,這才來投告的。”
張應哦了一聲,揮揮手,兩個汛兵站了出來,一左一右夾住了他。
“那好,你就跟著他們回去吧……”
劉瑞正要說兩個人怎么夠,手臂馬上被綁了起來,嘴巴里也塞進了一團裹腳布似的東西。
見到又一個汛兵上前來,對他露齒一笑,劉瑞想要大喊出聲,卻只發出嗚嗚的叫聲。
這不是賈昊么?
“蹲了一晚上,這家伙來得可夠慢的,周圍百里的兄弟們可都是白忙活了一場。”
賈昊出了一口長氣,接著向張應拱手,“就先謝過張把總了。”
張應笑著拍拍賈昊肩膀:“你小子見外了,咱們可是一伙的,我還等著四哥兒怎么安置我呢。”
賈昊點頭:“那我就還得跟你擠擠署房了,城里還有兄弟,他們還得繼續守著。”
張應慨嘆不已:“四哥兒……心思可真是細密。”
賈昊只微微一笑,為這事,李肆的計劃就給他們講解了大半天,這次行動原則就一個,將周圍百里全都兜起來,一只狗都不能放過!
司衛現在只有二百人出頭,不可能全部出動,這點人怎么封鎖?
很簡單,他們要抓的人不是賊匪,不僅不會避著官兵,還會專找官兵。借著張應的掩護,一百來名司衛替了汛塘綠營兵的差,監視著可能出現的目標。
這根本就是借朝廷的力量在對付異己,關鍵也在于張應算是半個自己人。跟著李肆一起坑害了鄭齊的張應,現在反而在擔憂李肆對他沒有更多信任,所以才對賈昊有那一說。
考慮到人的行為難以預料,司衛們不僅在金山汛駐守,還在東南西北各個塘口都布下了人,就算叛徒想著去清遠、陽山或者乳源去告官,也會被攔下來。
可這劉瑞顯然沒有那么天馬行空的思維,就老老實實奔金山汛而來,平素跟村人交集不多,更沒參與到之前李肆的歷件大事,他根本就不知道李肆現在是個官“賊”勾結的復雜人物。
“還真是猛虎搏兔呢。”
西牛渡的小碼頭上,看著被押回來正呈木偶狀的劉瑞,李肆也在感嘆自己用力過猛,可這種事情,謹慎總是好的。
正要感慨自己算無遺策,李肆就馬上感受到了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他身上沒東西?那昨晚是誰取走的?”
李肆皺眉沉吟,接著揮手:“去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