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覺著四哥兒也不是想要這金子,只不過是……”
賈狗子指指正忙乎的關田等人,話說得很模糊,倒不是故意的,他自己也沒怎么想得明白。
李肆暗贊,孤兒里面,就這賈狗子的腦子最靈醒,性子也沉穩,以后應該能當大任。他這話只差臨門一腳,就能踹破李肆的用心。
雞冠山的前后山都有金子,但總數卻并不太多,論價值的話,甚至都不如他規劃中那樁起步事業掙的錢多,這項事業,之前鄔亞羅已經攀出了科技樹里最重要的一環。
可金子就是這么燎人心,在眼下這康熙朝,十兩金子還值不了百兩銀子1,要讓人不經思索就下手的話,絕大多數人卻都會選擇前者。
讓村人富起來不難,讓村人富起來,還愿意為保護這財富而戰,甚至跟著他造反,這就難了。草民草民,順風就倒,有恒產就有恒心的說法,在這被儒法浸淫千年的華夏大地,可不怎么適用,因為這恒產總是不恒。草民心中的普遍底線,只是小命而已。
但總有東西能穿透這底線,這就是……金子。
拍拍賈狗子的肩膀,李肆沉聲道:“人的本心都會逐利,為什么要跟本心作對?重要的是守住得利的正道!該你們的,那就得要!”
小子們的份子必須得給,他們的,就是李肆的。
眾小子們臉上也都綻開了喜色,正如李肆所說,金子會有誰不想要?
日頭越過正空,眾人不得不下山了,再晚的話,以他們現在的爬山本事,就要被困在山里。
一路溪水小河不絕,到了山下,還有一條小河通到田心河,交通還算便利,只是小河兩岸全是原始叢林,康熙朝雖然人口日增,廣東更是人多田少,可像這樣的莽荒之地也比比皆是,畢竟這會可沒大型機械,可以隨隨便便推平大片叢林。
眼見就要到山下,田大由忽然叫了起來:“那座山頭有鐵礦!”
李肆心頭一震,好!太好了!
順著田大由指著的方向,他急奔過去,想看個究竟,卻不想腳下猛然劇痛,哎喲一聲,整個人撲倒在地。
“怕這草刺有什么毒,最好是找盤大夫看看。”
鳳田村,李肆原本的那間小屋已被擴建為一進小院,最里的一間磚房里,李肆躺在床上,腳高高吊起,蔡郎中剛給他裹好藥,還很不放心地搖著頭。靠著之前主持礦場的衛生防疫工作,蔡郎中已經小發一筆,之前李肆延請他擔任礦場的常駐大夫,他是滿口答應,就這么被拐到了鳳田村來。
送三間屋舍安置家人,每月五兩的常例,出診還收點診費,有什么大行動,比如村里礦場的防疫,還另付辛苦費,這待遇是他之前根本不敢想的。甚至李肆還要他準備著開課培訓一些助手,額外給錢,更讓蔡郎中滿心歡喜,這可是要他當先生……
這些待遇全是李肆給的,所以得知李肆傷了腳,蔡郎中提足了十二分的用心來伺候李肆,生怕這小金主出了什么大問題。
抱著這分心思,他對自己那點微末手藝很不放心,自然就提起了盤金鈴。在礦場上時,兩個大夫有所接觸。雖然一個內科一個外科,學術有別,可在防疫之事上卻還有共同語言,接觸慣了傷者的蔡郎中也不怎么忌諱,在盤金鈴那學了不少東西,對這個極年輕的女大夫非常尊崇。
“再說吧,我應該沒那么倒霉,還能一腳踩上斷腸草那種東西。”
李肆一臉的沮喪,蔡郎中的話沒怎么上心,他正一肚子郁結,那一腳踩在灌木上,只穿著草鞋的腳頓時傷痕累累,這是老天爺覺著他這段日子太順,所以給他降下小懲么?
本就是普通的草刺,聽得李肆發話,蔡郎中也不再多言,見他神色厭厭,身邊還有一個渾身散發著冰寒氣息的存在,趕緊識趣地離開了。
“傻丫頭,不過隨口說了一句,還記恨著我呢?”
李肆也感覺到了這股寒意,無奈地看了過去,溫言安慰著。
那是關蒄,小姑娘已經變了裝束,不再那么磕磣隨意。淡紅褂子加淺藍蝶花褶裙,一頭長發只用草環扎了個斜馬尾辮,清新爽麗之外,又添了一分嬌俏。可這會小姑娘正撅著小嘴,兩眼含著淚,在床邊斜瞄著李肆,像是遭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四哥哥說的對呀,我就是沒用,只知道哭,連給四哥哥包扎都不會……嗚嗚……”
小姑娘揪著床邊的席子,淚水再也止不住,嘩啦啦噴了出來。
李肆反而給惹笑了,還沒看出來,這小姑娘心眼也不怎么大呢。之前他被人抬進屋子,一腳的血,關蒄已是小臉煞白了。她一邊哭一邊替李肆清洗,還不斷碰到傷口,整得李肆終于開口告饒,說她除了哭,能不能再多干點什么,比如手放輕一些,這可就傷了小姑娘的心。
接著蔡郎中一來,不由分說就扯下關蒄那慘不忍睹的包扎,還恨恨地說是誰的爛手藝,這可就捅了馬蜂窩,小姑娘能忍到現在,涵量已經夠足了。
“我的關蒄是沒用……”
李肆開口,小姑娘怔了一下,哭聲更大了。
“可她只要學什么東西,一定能比別人厲害。”
李肆這話還真不是溢贊,之前給賈狗子吳石頭他們教數學,一邊打雜旁聽的關蒄也學了進去,后來出題考試,居然是關蒄第一,滿分!雖然不過是用阿拉伯數字作千位之內的四則運算,可關蒄的智商明顯比其他人高出一線。李肆有心給她升階,教她代數方程什么的,可后來覺著,教出一個女數學家這種事情,實在沒有情趣,也就放棄了。
“四哥哥……是要我……學醫嗎?”
哭聲轉小,漸漸變成抽泣,關蒄這么問著。
“不是這個意思,關鍵是你自己想學什么。”
李肆伸臂,關蒄乖乖地靠上床沿,縮在了他的臂彎里。她被家里送到李肆屋里已經半個多月了,關田氏的交代就一句:“聽你四哥哥的話,要你做什么就去做”,而這話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她本心就是這么想的。
以童養媳的身份來到李肆身份,實際做的卻是丫鬟的事。李肆身邊空蕩蕩無人,原本過著極典型的單身漢生活,關蒄以家里人而不是以前的小姨子身份而來,頓時讓李肆的日子開始變得膩意起來,至少有人端茶送水、穿衣錘腰、挑燈收書,而洗衣做飯的事,李肆舍不得讓小姑娘做,大多數時候還是關田氏張羅。
李肆這話,讓關蒄細細彎彎的眉葉皺了起來,想了好一陣,她傷心地搖頭:“我就想學能幫上四哥哥的學問,可我學的,又都是四哥哥教我的,這可怎么辦呢?”
是啊,這可很頭疼呢。這么聰明的小姑娘,不學點大學問,還真是暴殮天物……可要學什么,關鍵是她得有興趣才行。
嗅著小姑娘混著點草味的清新體香,李肆心神松弛,忽然覺得自己太急,關蒄年紀還小,何必要她現在就定下方向?慢慢再說吧……就像……那事一樣。
那事……李肆不是圣人,當然想過,可關蒄這年紀也太小了,他也只偶爾閃過那種念頭,并沒怎么上心。這會摟著關蒄的小身板也沒什么邪念,平日關蒄也是睡在她的小屋子里。甚至關蒄說到冬日要給李肆暖床時,他還很是堅決地拒絕了,雖然事后有點小后悔……
“不管是要學什么,都別再學那貓咪叫。”
李肆捏捏關蒄的滑嫩下頜,小姑娘臉紅地哦了一聲,心中告誡自己以后可別再哭了。
正享受著這份溫馨,屋門忽然被人輕輕敲響,關蒄下床開門,卻是田大由。
“四哥兒,我粗粗打探了一下大家的心思……”
坐上關蒄搬來的椅子,田大由原本還想閉口,可瞅著關蒄正瞪圓了大眼睛,好奇地盯著自己,他自失地一笑,心中那根保守金子秘密的弦松了下來。關二丫頭不是外人,他可沒必要遮掩。
“之前四哥兒把大家典賣給鐘上位的田契都要了回來,現在那些人家都想著再賣出去,這時候要說遷村子的事,估計大家都不怎么上心,除非直接說出那事。可到那時候,要有誰跟大家不齊心,事情就麻煩了……”
聽到這,李肆心中一震,得了田的人占整村大半,又都想著賣出去,這是為何?自己從鐘上位手里要回田契,還給沒在這事上得利的其他村人補償了一些銀子,圖的就是還村人一個干凈清白的家底,好跟著他的下一步規劃走,而眼下這番動靜,讓他的心意全白費了。
怒火在心中升起,這幫草民啊,到底腦子里轉的是什么東西!?
“田叔,能說說他們到底圖的是什么呢?”
勉強壓住火氣,李肆開口問著,以之前的經驗來看,也許其中有他不了解的東西。
“圖什么?還不是圖著利么……”
田大由嘆氣。
“四哥兒你不怎么碰農事,當然不清楚,這田就是農家的命根子,不過事情也不是一個田字那么簡單。”
1:金銀比價,在清初大概是1:6到1:8,十八世紀初還是低于1:10,到中葉才攀升到1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