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
吳石頭從溪水里掏出一塊拇指大的石子,愣愣對著陽光端詳,間或折射而出的澄黃閃光,讓李肆那顆還隱隱懸著的心也落了地。
“這個呢?”
溪水來自一處山壁下,賈狗子在石頭縫里的水下摳起一塊小半個手掌的東西,沉甸甸的手感,讓摸慣了鐵礦石的他感覺有異,趕緊摸了出來。
“還能是什么,金子唄。”
李肆一邊閑閑說著,一邊皺眉揉腳。倒不是他嬌貴,這雞冠山眼下還是莽荒之地,可不像前世爬越秀山那般悠閑,連采藥打獵的小徑都沒有。一路披荊斬棘上來,特意準備的老鄉牌草鞋已經踩壞了兩雙,腳底開了不少口子。不只是他,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跟真正的山民相比,他們的爬山本事可差得太多。
“真……真是金子!”
田大由接過吳石頭手里的石子,看了片刻,激動得手抖不已 “真是金子!”
他努力吞著唾沫,身后的關鳳生林大樹等人想要沖過來看看,卻又覺太顯形,臉上頓時憋得通紅。
當賈狗子把那塊狗頭金遞過來時,田大由扯著嗓子再喊出了金子兩字,其他人再也忍耐不住,一擁而上,圍住那狗頭金看個不停。何貴何木匠更是劈手奪過那金子,湊在了眼前直愣愣瞪著,一副恨不能吞下去的模樣。
“金子……”
不知誰帶著哭腔說了一句,其他人也都哽咽出聲。
田大由順著溪水朝前撲去,來到賈狗子挖出狗頭金的地方,在溪底掏起一捧沙,左右輕輕晃著,片刻后,再度喊了出聲:“這是條金砂溪!”
他看向小溪后的山壁,以鑲頭的專業身份下了定論:“那里面有條地下河,金砂會更多!”
李肆跛著腳,一跳一跳地過來了,朝眾人伸手:“給我。”
他這話沒帶什么語氣,賈狗子一把將那狗頭金從何貴手里搶過來,轉手遞上。吳石頭捏著自己摸到的那塊小狗頭金,還想朝嘴里喂去,想試試這金子是不是真有甜味,李肆目光掃來,他撓著腦袋傻笑,趕緊也遞了過去。
接過這兩塊狗頭金,李肆伸展雙臂,像是將這雞冠山合抱,發表了“主權”宣言:“這座山,不,這一片山,就是座金山,我們的金山。”
關田等人仰視山巔,目光已然癡癲,過了好一陣,才品出了這話的意味。
“四哥兒……這金子,可是你的。”
關鳳生下意識地開口,這話可不是他不想沾這金子的份,而是強調別人沒份。二丫頭改名關蒄,已經進了李肆的門,李肆就是他女婿,他自然得顧著自家人說話。
“咱們來幫四哥兒淘這金子!四哥兒給咱們分勻點渣末就好!”
田大由趕緊開口,在他看來,李肆那話就是這意思。
“沒錯沒錯,咱們算是親身!”1
鄔亞羅、何貴趕緊接話,要淘金自然就少不了炭頭和木匠。
“那我……我來當伙頭吧!”
林大樹本不知自己為何也被李肆拉來,正一頭茫然,可這會見了金子,心思也活絡起來了。他就是個農夫,淘金這事幫不上什么忙,擔起后勤細務卻還湊合,這樣的緊要關頭,他可不愿落下。
感受著眾人被金子烘烤得噼啪作響的心思,李肆暗笑,這幾個人就是鳳田村的主心骨,如今有了這金子,他終于能將整個村子都捏在手里了。
還是那句話,恩德在利益面前,終究無力,要掌握人心,就得握住利益。
“諸位叔伯,以理而論,這金子勉強能算是我的。可就我一人的話,也淘不出多少金子,而且這里是荒山,萬一消息走漏,我一人多半還是小命不保的下場,所以按田叔的提議辦是正理。”
李肆緩緩說著,該怎么處置,他早已經前后想得通透。
“我最大的愿望,是讓大家日子過得更好,我自己要太多金子也無用。而且要在這里淘金子,可不像開礦,這是一樁絕大的冒險……”
說到這,眾人臉上的喜色也淡了一層,擔憂和驚懼紛紛從內心深處翻騰出來。
這話說得沒錯,金子吃人心,這消息要散開了,四周鄉人不涌來個幾千幾萬才怪!到時候別說是守住金子,能不能保住命都是懸的。
“今天把幾位叔伯叫過來看這金子,就是絕對相信叔伯們。老天爺既然將這金子交給了我,我就不能退卻,一定要讓它造福大家……”
眾人凜然點頭,心思也都沉靜下來,要保守消息,光管住自己的嘴可沒用,還得作太多的事情。可這些事再怎么費力勞神,也壓不過拿到金子的欲望,這冒險,沒人不愿接受。
李肆呼出一口長氣,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具體打算。
“我想建一個會!”
所謂的會,在這時候的廣東很盛行,像是魚塘會、田會、茶會等等不一而足,就跟后世的合伙公司一樣,由若干人戶湊份子共營某項事業。
“將這親身改改,把份子分到每戶村人的頭上,咱們整個村,有人出人,有力出力,都來分這金子。當然,事關大家的生死,入會的村人都得簽下生死契……”
李肆的話,帶得眾人的呼吸也漸漸沉重,現場沉寂了好一陣,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接著關田等人相互對視著,終于定下了決心。
只能是這樣,要得利就得付出,這個道理他們都懂。要分勻這些金子,除了出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保守秘密,如果泄漏出去,那可會害了整個村子。李肆提議訂下生死契,讓這事顯得很是嚇人,可不先分清“害”,又談什么“利”呢?
“四哥兒,村人一百多戶,會不會太多了點?”
關鳳生還是關心女婿的利益。
“是啊,也不一定所有人都愿意簽生死契。”
田大由皺眉道,他是在考慮執行的現實難度。
“生死契……好像官府不認的吧?”
鄔亞羅還有些憂心。
“行啊,把金礦報給官府,他們就認了。”
林大樹語帶諷刺地嚷嚷著,鄔亞羅瞪他一眼,卻也再無話。要分勻這金子,本就得暗中行事,這時候還管什么官府認不認。
“分步來吧,既然要在這里淘金,咱們就不能再呆在鳳田村。我們上山之前,在河灣那見著有一大片荒地。反正我們鳳田村要單設一里,不如就在那里墾田,也好遮掩外人耳目。”
雞冠山在田心河中游向西的位置,南面的山下就是之前剿殺賊匪的寨堡,東面的河灣則是大片荒地,因為那地荒堿,不花大力氣開渠翻耕就成不了農田,所以也無人問津。
按照清代法令,無主荒地誰開墾歸誰,還可以免六年田賦。當然法令是法令,地方官可不會讓草民享受這么優厚的待遇,可以李肆跟李朱綬的交情,這樣的便宜他能占到。
“愿意跟過來的,就讓他入會,不愿意的也不勉強。”
李肆這一策,讓眾人點頭不止,這法子好,不至于一下讓村人面臨太過熬人的選擇。至于要搬家的事,關田等人這些村里的主心骨們卻并不在意,除了林大樹,他們都已經不靠田為業。即便是林大樹,想著金子,也不覺得非要守著祖田才心頭舒坦了。
有了金子,什么還能沒有?
“只是……南面山下就是四哥兒建的麻風院啊……”
何貴心有余悸地低語著。
麻風院建起來了,就在山下那寨堡那,李肆給了盤金鈴一千兩銀子,讓她先安置眾女子和她們的家人。這事花不了什么力氣,便宜師傅段宏時覺得是大善行,主動擔起了游說的工作,找李朱綬忽悠了一通。
在英德縣設麻風院,初聽很是忌諱,可定心細想,這是能記在縣志上的文治德業,而且還不要縣里出錢,就劃塊地方而已,李朱綬的思想斗爭沒有持續太久,很利索地答應了。為此他很費了一番力氣張羅,還“冒險”親往寨堡,將自己親筆寫下的“英德麻風善堂”的牌匾送給了盤金鈴。
順帶說一句,也是李肆將“麻瘋”改稱“麻風”,小小改動,段宏時和李朱綬都連聲說好。這是體應人情,遮鄙掩陋的雅行,他們文人就喜歡計較這事。
“這樣不好嗎?”
李肆淡淡說著,李朱綬一番動靜,這山下就是麻風院的事,頓時傳遍了整個英德,還有誰敢靠近這地方?
這一反問,何貴兩眼發直,似乎都沒料理清楚,這到底是巧合,還是李肆早就有了安排。
這當然是李肆預先的安排,之所以要將盤金鈴她們留在英德,為的就是遮掩雞冠山,有這個麻風院在,雞冠山就是人們心中的禁地。
“不怪我作弊,這就是穿越者的好處呀……”
這事的確妙,李肆心中也禁不住地得意。
大方針定了下來,關田等人被一腔熱血推動,馬上就地勘察起情況來,工棚該在哪,熔金爐該在哪,上山路線該怎么定,這些規劃越早敲定越好。
招呼過賈狗子吳石頭等九個孤兒,李肆微笑著看住他們。
“你們想不想分這金子?”
賈吳等人對視了一陣,都紛紛點頭,可接著又搖起頭來。
“本來是想,后來覺得,咱們要金子有什么用呢?能比過四哥兒給咱們的東西嗎?”
賈狗子把孤兒們的心思說了個通透,小子們都用力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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