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公也跟著笑:“回萬歲爺,這是皇長子洗三議程,太后請您過目……”見墨帝目光兀自在那半裸的睡美人身上打轉,魏公公不著痕跡地轉了轉碟子,露出另一面幾乎全裸的睡美人,“貴妃娘娘請萬歲為皇長子賜名……”偷睨著墨帝的神色,“奴才聽懿祥宮的人私下說……太后說皇長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有立他為太子之意……”
“……太子?”墨帝眉頭動了動。
他以前也確有此意,但有廉淑妃就不同了,只有她和他的兒子才配做皇儲,繼承這萬里江山 “皇長子生來多災多難,朕別無奢求,只望他能一生平安,嗯……”墨帝鎖眉沉吟,“就叫仲平吧……”
仲平?
魏公公心一動,希望孩子平安,有很多字眼如安泰、永平、承平、寧軒等都可以用,即大氣又順耳,可墨帝偏偏用了“仲”字,仲是二的意思,顯然是不想立他為太子。
一念至此,魏公公的心不覺撲撲亂跳,主子之意就是讓他極力阻止立太子,后位沒得爭了,如果太子之位空置,她日廉淑妃誕下皇子,就會掀起一場你死我活的太子之爭,誰贏誰輸都無所謂,主子要的是最大限度地削弱欒國。
心如滾水翻騰不息,魏公公臉上卻滿是恭維:“……這名字好,即響亮又體現了萬歲的愛子之心,貴妃娘娘一定會感動涕零……”魏公公嘴里極力吹捧,余光偷睨著墨帝的神情,“奴才這就擬旨?”
怕夜長夢多,他索性慫恿墨帝即刻下旨,一旦圣旨昭告天下,木已成舟,太后想阻止也來不及,群臣一看這個名字,自然會揣摩出圣意,誰還敢上奏立太子?
沒人附和,又有墨帝反對,太后手段再多,也無能為例。
還是小魏子好,從不阻止他做這兒做那兒。見魏公公全不顧忌這名字的含義,更沒考慮太后的意思,二話不說就要擬旨,墨帝龍心大悅,點頭應了一聲,伸手取過皇長子洗三議程。
擬好了紙,魏公公恭恭敬敬地呈給墨帝。
“……就這么發吧”墨帝看了一眼,點點頭,又指著洗三議程,“朕沒意見,按母后的意思辦就是。”
魏公公應了聲是,又想起什么,躬身奏道:
“……皇長子大難不死,按舊例是要認養母的,貴妃娘娘顧忌欒姑娘不是全福之人,洗三議程上沒提這事兒,萬歲您看……”又解釋道,“奴才擔心鎮國公和大將軍會上異奏……”
姚貴妃擔心云初克死皇長子,但廉淑妃卻恰恰相反,姚貴妃不想讓他提,可他還真就不能不提。
提前云初,墨帝眼前一亮:“……聽說她宿在朝陽殿?”
“這……”魏公公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他怎么忘了,自那次牡丹會后,墨帝就對云初念念不忘,好在她一直住在懿祥宮,墨帝不敢造次。
如今不同,姚貴妃產后身體虛弱,太后就把云初留在了朝陽殿,姚貴妃有天大的膽兒,也不敢阻止墨帝召幸云初,墨帝此時問起這個,他不會是想……
“……怎么?”正想著,墨帝的聲音已傳入耳畔,“母后又把她召了回去?”
“……回萬歲,欒姑娘還在朝陽殿。”魏公公緊接著又補充道,“不過,奴才聽說,太后每天都召見她,詢問貴妃娘娘的情況,太后說她及像安樂公主,常常留她陪著解悶,每天要很晚才回朝陽殿……”
“……一般都什么時候?”
“大概戊時左右……”魏公公想了想,又搖搖頭,“可能更晚……”
“不算晚”墨帝好心情地笑道,“……今晚派人去朝陽殿守著,回來后立即召她去永寧殿……”
“這……”魏公公一滯,“奴才聽后宮紛紛傳言她身懷曠世之才,人間少有,是妖星下凡,專門克……她過門三天就克死了董愛,是個不祥之人……”魏公公緊張地搓著手,“萬歲今夜不如去未央宮瞧瞧淑妃娘娘……”
魏公公一向鼓勵他打野食,今兒是怎么了?
“……克夫”墨帝皺皺眉,隨即醒悟,魏公公這是擔心他的安危,就仰頭哈哈大笑,“朕是天子,命硬的很,誰能克得了朕”又看著魏公公,“朕當初納徐貴嬪,滿朝都說她是掃帚星,奏章像雪片似的,朕就是不聽他們的”又攤開兩手,“這么多年過去了,朕不是還好好的?”
“是,是……”魏公公滿頭大汗“您是天子,統領三界……牛鬼蛇神,妖魔鬼怪見了您都繞著走……”只是,他話題一轉,“奴才是擔心太后……”
“……母后不是也很喜歡她?”不理養德殿眾太監的錯愕,墨帝反問,“朕要召見皇長子的養母問話,她怎么會反對”
這話是什么意思?
魏公公一凜,萬歲是同意皇長子認云初做養母了?那……姚貴妃和太后聽了這事兒,這后宮還不得被鬧翻了?
不敢再勸,魏公公連連點頭應是,汗珠順著腮邊往下落。
沉沉的夜色如一幅濃墨渲染的帷幕,將朝陽殿錯落有致的樓宇籠罩在一片黑暗中,靜謐而陰森,透著一股死亡般的沉寂。
伴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一盞孤燈,煢煢如豆,若明若現地在回廊中緩緩移動,遠遠望去,有如漂浮在半空中的鬼火,給寂靜的夜憑添了幾份驚魂。
“請問公公……”強壓下無邊沉寂籠罩在心頭的一絲恐懼,云初小心翼翼地問,“……永寧殿是哪?”
“……是萬歲爺的寢宮。”魏公公側身挑著燈籠,腳步不急不緩,讓八角宮燈映下來的那一簇光影正好落在云初腳下。
“……寢宮”
云初一驚,這么晚了,墨帝召她去寢宮干什么?
腳步一滯,昏暗的光影就落在云初淡藍色碎花裙擺上,腳下頓時一片漆黑,云初的步子止不住有些凌亂。
“萬歲要寵幸哪位娘娘,就會去那位娘娘的寢宮……”魏公公微一頓身,光影又重新回到了云初腳下,“只有寵幸那些不是妃嬪的人時,萬歲才會宿在永寧殿……”
寵幸不是妃嬪的人?
云初一震,這話什么意思?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抬眼仔細看向魏公公,他熟練地舉著一盞八角宮燈,不緊不慢目不斜視地走著,幽幽暗暗的燈火,透過殷紅的云龍紋燈罩,若明若暗地照在他俊秀的臉上,又拉的長長地投到地上,像勾攝生魂的白無常。
云初腳下一滑,險些栽倒。
“四奶奶……”如煙一把扶住她,“……這黑燈瞎火的,您仔細些?”
“速去懿祥宮……”云初趁機扯下腰間的懿祥宮對牌塞給她,“求太后救我……”
“四奶奶……”
這個時候,她如何敢離開 如煙身子止不住地輕顫,發出一聲低低的悲鳴,臉色死人一樣的灰白,魏公公的話她也聽到了。
見她不肯,云初的目光突然變的冰一樣的冷峻,如煙一哆嗦,那夜云初的教訓又在耳邊響起:
“……誰瀕臨絕境,都必須果斷的取舍,如果你沒有足夠的狠心和膽識,就注定你永遠是失敗的那一個,就像今夜的我們。”
心里頓時一陣清明,縱然武功再高,她們又怎能躲過戒備森嚴的大內侍衛,墨帝果真用強,她跟去了,也只是多搭上一條命罷了,云初的選擇是對的,這宮里,能阻止墨帝荒yin無道的,只有太后 “奴婢去……”如煙用秘音傳道,“您說過,您的命比蟑螂還硬,無論如何您都要活著,等著奴婢來救您……”
云初眼底透出一絲笑意,煢煢的燈影下,溫暖如春。
如煙眼前一陣模糊,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魏公公忙停住腳步,轉過身尖細著聲音問道:“……怎么了?”
“奴婢……”如煙雙手捂住肚子,“奴婢好像吃壞了肚子……”
“……這可怎么辦”見她疼的直流淚,喜菊喜蘭也慌了神,喜菊上前扶住她,“能不能先忍一忍……”又道,“……圣旨耽誤不得。”
“奴婢……奴婢實在忍不了……”如煙哽咽的厲害,“……現在就想去凈房……”
喜菊、喜蘭臉騰得紅了起來。
在公公面前,這話實在不雅,可這也說明,如煙已疼的受不了了。
就看向云初和魏公公。
“公公能不能稍等片刻,讓她……”云初語氣微頓,心里不覺暗笑,如煙怎么找了個這么爛的借口,這話讓她都難以啟齒,“……凈房離這兒很近,她一會兒就能回來……”
“不行”魏公公的聲音尖細而冰冷,“……萬歲的圣旨,一刻也不能耽誤”
云初一震,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這話的意思是不放人了?
那他為什么又要提醒自己?
如煙索性蹲在那兒,哎呦哎呦大叫起來,眼淚泉水般止也止不住。
哭得喜菊喜蘭心慌之余,又有些詫異。
有淚有聲叫哭,有淚無聲叫泣,有聲無淚叫嚎,像這種情況,一般人都是嚎,就是人常說的,疼的嗷嗷叫,她怎么竟哭的有聲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