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間不著痕跡的一拖一拽,正和喜菊、喜蘭說話粗心的潘敏沒注意,晁雪卻瞧在眼里,不覺暗暗詫異。
府里規矩大,一般不在臥房招待人,但姐妹妯娌中,有關系近的,也會偶爾躲在臥房里聊天,就像太太,一大早用過飯,她就喜歡和媳婦、女兒們在東偏房說話,圍坐在臨窗大炕上,沒了暗紅色椅子的間隔和正堂那種莊嚴肅穆的氣氛,尤顯她這個婆婆的慈愛。
但今兒不同,就算云初和姚闌親密,但眾所周知,她和潘敏是死敵,怎么也不會在臥房招待潘敏,很顯然,剛剛的小動作是姚闌硬要進云初的臥室。
而且,她贏了。
足下頓了頓,晁雪就跟了上去,心里卻暗暗為云初捏了一把汗。
潘敏已隨喜菊朝客廳走了幾步,聽梅香叫,一轉頭,才發現眾人都去了東屋,怔了片刻,隨即咧嘴一笑,腳下加了勁攆上去。
喜蘭喜菊相互看了一眼,有些發懵。
“四爺斷七了,妹妹各屋的帷帳也該換……”路過暖閣,瞅云初不備,姚闌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嘴里一邊說道,話沒說完,就劇烈地咳嗽起來,閃身退了出來。
不明所以,迎秋忙上去給她捶背:“……大奶怎么了?”
追上來的潘敏好信,伸頭往暖閣里瞧,頭探到門口,也烏龜般迅速縮回脖子:“……呸,呸,呸”朝地上吐了幾口,“……什么香,這么俗氣,熏死人了”
晁雪也到了跟前,一股濃烈刺鼻的茉莉香已從暖閣中飄出,不覺皺皺眉,她也喜歡茉莉,可淡淡的就好,這么濃烈,就太俗了,竟嗆得她這么喜歡茉莉的人都不想再聞,偷覷了眼云初,暗暗納罕:
她這是要做什么?
這屋里除了茉莉,還有一種和茉莉味道相仿卻令人反胃的熏香,不用這么濃烈的香,怎么能遮住這滿屋的藥香 瞧見眾人的反應,云初嘴角就彎了彎。
“……人一害喜,習性就變了,我原也不喜茉莉,那天突然聞到,竟喜歡的不得了,如煙如意見了,就把滿屋子搞成這樣……”云初迅速地關上暖閣的門,轉向姚闌,“……大嫂沒事吧?快進屋喝口茶壓壓……”又回頭吩咐道,“……快去給三位奶奶備茶。”
門關的可是夠快 平息下來,見云初迅速地關了暖閣的門,姚闌又疑心起來,習性再變,也沒有喜歡這么濃烈的香氣的,剛剛自己猛吸了一口,胃里就是一陣翻江倒海,她一個害喜的人,竟受得了?
云初心思莫測,莫非她是想掩蓋什么氣味?
姚闌暗暗冷笑兩聲,世上只有一種氣味必須用這么濃的香來掩蓋 雖說只半天功夫,但這大熱的天,一個死人放在屋里,難說不會發腐變臭,沉下心來,姚闌上前一步,她想再進暖閣仔細瞧瞧,順便聞聞這香味背后還有沒有其他味道,剛剛冷不防被熏著,只恍惚看著床是空的,卻沒留意床下和其他地方。
剛伸出手,姚闌就被東屋里傳出的說話聲驚住了,手懸在半空,傻了般回過頭,先是如意的聲音:
“……笨死了干教也不會,真不知四奶奶看好你哪了”
“我打小就沒學過,冷不丁就讓我秀這么難的花樣,我哪行?”竟是如煙的聲音接著又道,“要不,你跟四奶奶商量商量,別讓我學女紅了,行不……”又道,“我請你吃梅花露,上次四奶奶賞的,我一直沒舍得用……”
“呸……你就知道吃”
“要不……我跟你學納鞋底吧,那個簡單,不用這么繞來繞去的,還得配線……”
“蘭草是最簡單的花樣了,你都繡不好,還想做別的”如意的嗤笑聲,“別以為鞋底好納,就你這笨樣,還不得納成一疙瘩一塊的,不把腳板咯掉才怪……”
“大奶……”
見大熱的天,姚闌竟滿頭是汗,臉色少有的白,迎秋上前扶住她,輕喚了一聲。
懵懵懂懂地看了她一眼,姚闌還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一直先入為主地以為如煙已經死了,從在露院門口受阻到這里,每每遇到疑點,她都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只有如煙死了,云初才會這樣那樣,現在猛然聽到如煙就活生生地在屋里說話,假設的前提一下子就沒了,就像蓋了一座高樓,都快封頂了,眼見竣工在望,卻突然發現這樓竟沒有基礎,是座空中樓閣,彈指間便灰飛煙滅。
任誰,都會失態。
姚闌畢竟是人,還不是神。
一絲笑意掠過眼底,云初抓住她還懸在半空的手,笑道:“想是大嫂不習慣這香味,熏到了,我屋里的更濃,不如我們去客廳喝茶……”
姚闌身子一震,警覺地看了眼云初,正瞧見她眼底一閃即逝的得意,心又一動,曾聽師父說過,江湖中有一種叫口技的絕活,專門模仿各種聲音,人稱千面郎君的胡成就擅長這個,無論誰只要和他共處過一天,他就能易成那人的模樣,連聲音都模仿的微妙微俏,不是至親的人,很難發現破綻,難道這又是云初的詭計,她在屋里藏了一個會口技的人?
念頭一閃,姚闌就咬咬牙,這個還真難說,畢竟云初一向詭計多端,心思難測。
如煙中了師門奇毒七絕散,絕不可能活著,沒見到如煙本人,她就不能認輸 心智迷亂,姚闌早失去了一貫的冷靜和判斷。連句場面話都沒說,上前一步“嘭”的一聲推開了東屋的門。
正坐在斜面炕上秀女紅的如煙如意一怔神,隨即一骨碌下炕,連鞋都沒顧得穿好,就上前見禮:
“大奶安”
“你……”
姚闌指著如煙,見鬼似的張著雙眼。
她想問,你怎么沒死,好在聽到眾人的聲音,她還保有了一份理智,及時打住了。
瞧見云初晁雪等人進來,如煙如意只做沒見姚闌的失態,又念經似的上前給眾人見禮。
懵懵懂懂地被迎秋扶著坐下,姚闌機械地接過如煙遞上的茶,目光就落在她右肩上,怎么可能?昨夜分明看著她中的毒鏢。
那毒竟解了?
她竟沒事人似的?
千頭萬緒堵在胸口,姚闌有些恍惚,如煙中鏢時的情形一遍遍地在腦海中再現,顧不上梳理雜亂的思緒,她心頭唯一的執念便是,如煙絕對受傷了 心里一陣清明,姚闌的眼睛又亮起來。
對,如煙絕對受傷了。
咬了咬牙,就算她沒死,今兒能當眾揭開她受傷的事實也好,太太絕不會無視如煙擅自出府報仇的行為,大不了她賠上迎秋一條命,就說迎秋圖財,把消息賣給了如煙。
看了迎秋一眼,姚闌隱隱有些不舍,但如煙武功高強,對云初又忠心耿耿,她不死,自己就動不了云初。
拿迎秋換如煙的命,值 打定了主意,姚闌騰地站了起來。
“大奶……”
迎秋一把拽住她,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
回過神來,姚闌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眾人都已坐下喝茶了,潘敏還在不住地抱怨屋里的香氣太濃,要云初快開窗戶。獨她一個人站著,手里還握著一杯茶,不愧是姚闌,只片刻,就恢復了平靜,將茶遞給迎秋,走向炕邊的如煙,嘴里道:
“……如煙姑娘學女紅?”
如煙臉騰的漲紅起來:“……奴婢太笨,怎么也學不好。”
“……怎么想起學這個了?”
“這……”
如煙不安地看向云初。
云初就笑道:“……我見太太難得賞識她,才逼著她學。”嘆了口氣,“原是打算做粗使丫鬟的,買時也沒在意她會些什么。”
如煙的頭就低到了胸前。
“……太太也是看中她手腳利索,未必在意這些。”晁雪笑道,“喜菊、喜蘭、如意的女紅都是這府里頂尖的,也不差她一個……”同情地看了眼如煙,“看你把她逼的……”
“可不是,昨兒熬了一宿,一個蘭草帕子竟繡成那樣……”如意指指炕上,“鬧得早晨怎么叫也不起來……”又白了眼如煙,“就沒見還有這么笨的人”
“難怪請安時沒見四奶奶帶你……”潘敏笑道,“原來是熬夜了……”說著就站起來,“我的女紅也不好,看看你能不能比上我……”
如煙早先一步收起繡了一半的帕子,藏在身后,紅著臉說道:“奴婢的女紅實在見不得人,讓三奶奶見笑了……”
潘敏是有求于云初,又見太太對如煙態度也變了,才耐著性子湊趣,拿自己不會女紅替如煙解圍,實指望她感激之下,能私下里勸勸云初把生子偏方交出來。
見如煙把女紅藏起來,想是實在拿不出手,也沒勉強,就笑著坐回來,口中道:“看來是比不過我了……”
眾人一陣嬉笑。
如煙也嘻嘻笑道:“奴婢這么笨,哪敢跟三奶奶比?”
說著,就轉身向外走,想是要把繡帕藏起來。
“……是嗎?”姚闌目光閃了閃,“三妹的女紅我見過,我今兒就給做個證明。”
眾人只以為她是說笑,不想姚闌已上前一步抓向如煙去。
如意瞬間睜大了眼,臉色慘白,不是云初暗拉了一把,她險些驚呼出來。好在姚闌先是被激的失去心智,現在又一心在如煙身上,全沒了平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敏,竟沒注意如意這邊。
盡管料到姚闌一定會出手試探,云初的心還是撲撲地跳起來。
能做的她都做了,如煙命運如何,就靠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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