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如煙冰冷的手指,云初的心也冷冰冰的,如鋼刀劃過,發出一陣陣的絞痛,讓她無法呼吸,身子隨意地貼著墻,手卻死死地按著墻壁,才壓下胸口翻滾著的一股熱浪。
良久,緩緩地舒出一口氣,云初盈盈笑道:
“……回屋洗一下,先歇著吧,我和如意轉轉就回來。”
暗舒了口氣,如煙輕快地應了聲,走了兩步,又扭頭不安地囑咐如意:
“……四奶奶體質弱,最照不得日頭,你打傘仔細些,轉一會就回來,千萬別累著了。”
“好了……”如意有些不耐,“我伺候四奶奶比你時間長,知道的,看你滿頭滿臉的土,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到哪兒鉆草垛去了呢快進屋梳洗吧……”
看著如煙身子震了震,眼底掠過一抹心虛,云初就一陣輕笑,燦爛如春花綻放。
如意也跟著吃吃地笑起來。
被噩夢驚醒,云初一骨碌坐起來,竟出了一身的透汗,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紗灑落在床頭,朦朦朧朧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雙手在床頭摸索起來,這夜太陰森,云初想找個火折,指端觸到枕邊的黎神賦,心神一蕩,喃喃念道:皓月當空兮,仰望,有美人兮,無眠……
這樣的夜,這樣的月,他是否和她一樣無眠?
埋下臉,柔滑的絲絹薄如蟬翼,有如愛人溫暖的手,輕輕撫弄著她的雙頰,云初的心很快安靜下來,聽見暖閣中傳來淺淺的呼吸聲,就收起黎神賦,摸索著下了床……
果然,如意被點了穴,立在床頭,看著空蕩蕩的半邊床和沉沉睡著的如意,云初有些失神,猶豫了片刻,毅然點了一盞油燈,拿起床頭翻開一半的《藥經》坐那兒看起來……
窗外一輪皎月不知何時已經隱去,又快速翻了幾頁書,云初再看不進去半個字,抬頭望著黑沉沉的窗口發怔,快寅時了,如煙去哪了,她不會有事吧?
為什么她的心里滿是不安?
“啵”的一聲,油燈爆了一下,接著發出一陣毒蛇吐信般的磁磁聲,靜夜里格外悚人,云初一哆嗦,望著油燈出神。
不行,她不能這么等 放下書,云初猛然坐直身子,就聽見頭頂的脊瓦發出一聲輕響,輕舒了口氣,云初又拿起書,倚了回去。
嘎巴一聲輕響,窗戶被從外面推開,一襲緊身黑衣,如煙輕飄飄落在地上,一眼瞧見床頭幽暗的燈光,渾身肌肉猛的蹦緊,如煙一個后縱又逃向窗口。
“如煙”云初大喊一聲。
聽出是云初的聲音,如煙身子一滯,如斷線的風箏,直直地落在地上,一把扯下面罩,不可置信地看著正斜倚在床頭悠閑地看書的云初。
“四奶奶……”走了兩步,如煙立在地當中,右肩下意識向后躲了躲,“奴婢……奴婢……”
隨著她的動作,云初才發現她右臂上斜斜地插一支飛鏢,鏢身整個沒了進去,只一條紅櫻悠悠蕩蕩地飄在外面,身子一震,猛坐了起來,招手叫道:
“你過來……”
“奴婢……奴婢……”不知是傷口疼痛,還是震驚,如煙的額頭滿是汗水,期期艾艾蹭到云初跟前,“四奶奶,奴婢……”
一把拽過她,云初伸手按了按她的肩頭。
如煙一呲牙,疼的悶哼一聲,眼淚險些落下來。
“奴婢已封住了血脈,沒事的……”
“把她叫起來……”沒理如煙,云初指著如意。
“四奶奶……”
如意膽子小,她不想讓如意知道太多,叫了一聲,瞧見云初的目光不容置疑,如煙硬著頭皮解了如意的睡穴。
翻了個身,如意睜開眼睛,朦朧中好似云初坐在床頭,猛地一骨碌坐起:
“四奶奶怎么在這兒……”瞧見如煙一身夜行衣,“咦,你怎么也……”驀然反應過來,一把抓住云初,“……出什么事了?”
云初搖搖頭,她也不知道,但如煙的傷要緊,就吩咐道:
“別叫了,這深更半夜的,仔細吵醒別人,如煙受傷了,你去打些水來,把藥箱也帶過來……”
剪開衣服,一股腥臭直刺咽喉,云初就一震。
咬牙一把將飛鏢拔出,綠瑩瑩的鏢身只有一寸長,但如煙的半條肩膀都已變得青黑,云初的手腳冰涼。
如煙到底得罪了誰?
能用這么陰的毒,很明顯是想治她于死地 “四奶奶……”感覺扶著肩頭的手指冰涼,如煙就輕叫了聲,“沒事吧?”
“是七絕散,見血封喉……”云初的聲音冷冷的,“幸虧你及時封了血脈,又回來的快,晚一晚,就沒命了……”
“七絕散!”如煙的身子瑟瑟發抖,“聽說里面摻了蛇毒液,師傅說此毒無解,奴婢,奴婢……”
聲音低了下去,最后卡在喉嚨里,她不怕死,只是,父仇未報,她死不瞑目 現在才知道怕?
感覺如煙的身子如秋風中殘敗的落葉,云初有些憐惜,更多的卻是惱怒。
天大的事,她也不該背著自己 不是自己想通了,怕是不用這毒標,如煙晚飯時就死在自己的毒下了。
如煙知道的隱秘太多,果真背叛了,就絕不能留下,這就是所謂的毒蛇噬臂,壯士斷碗吧,云初有些感慨,雖說命如螻蟻,但每個人仍在苦苦掙扎,她也不例外。
有意沉默著,直看到如煙臉色灰白,連眼神都暗淡下去,云初才淡淡地說道:
“幸虧要給江賢解毒,我一直研究各種毒藥,湊巧想出了這種毒的解法……”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要是半個月前,你怕是真沒命了……”
“您真的能解?!”如煙猛轉身,一把抓住云初,“啊……”就疼的叫了出來,正瞧見云初眼里閃過一絲笑意,聲音就委頓下去,“四奶奶有意嚇唬奴婢……”
知道就好,這只是小懲 笑意盡斂,云初再沒言語,雙手麻利地清理著傷口上的黑血。
也感覺云初的懲戒之意,如煙咬牙忍著痛,乖乖地讓她清理傷口,心里卻暗笑云初太小氣,聽她說過有種麻藥可以讓傷口不疼的,為了懲戒自己,她竟不給用,就讓自己這么生生地忍著。
不過這次領教了,下次就要小心一定不能得罪云初,想著想著,如煙的心竟像殘花碎裂般,絲絲撓撓地疼痛起來。
她們,還有下次嘛?
她和她,還有這樣寧靜廝守的光陰嗎?
漸漸得,如煙的心疼的有些麻木,目光也朦朧起來,她希望肩上的傷再疼一些,再疼一些,讓她能刻骨地記住今夜的溫暖,即便獨自去過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她也不要忘了,她這短暫屈辱的一生,云初帶給她的所有美好和希望,如果有來世,她一定還認她為主,一心一意地伺候她……
處理好了,吩咐如意將暖閣清理干凈,云初才坐回床上,凜然地看著如煙,眉宇間隱隱透著股從沒有過的嚴峻。
“說吧,怎么回事?”
聲音不高,聽在如煙如意耳中卻如憑空一道驚雷,不由心里一陣發緊,云初對她們還從沒這么嚴肅過,如意向如煙投去一抹同情,手里的動作放的更輕。
如煙收回思緒,微低著頭,眼角偷睨著云初的神色,諾諾道:
“奴婢……奴婢中埋伏了……”
這她知道 以如煙的輕功不會躲不過一只飛鏢,一定是被人圍攻,無暇顧及,能逃回來算是她命大。
沒言語,云初只冷冷地看著她。
空氣沉悶的讓人窒息,如意雙腿有些發軟,不是手里端著茶,怕是她早跪下去了,經過如煙身邊時,如意狠狠地踩了她一腳。
如煙一驚,拿袖子試了試額頭的汗,也知道瞞不過,咬咬牙道:
“……賈平那個狗賊因緝拿鹽販有功,被破格提升為邑州守尉,這次地方官述職,他也帶著惡奴程十一來了欒城,奴婢聽說了,就去殺他替父報仇,不想竟中了他的埋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云初心頭一釋。
從下午到現在,她一直在琢磨,姚闌抓了什么短處,能指使如煙深夜出去替她賣命?
她竟忘了,如煙身負著血海深仇 那日董書回門,曾聽過地方官回欒城述職的事兒,可她對朝政不敏感,也沒往心里去,更沒想到賈平一個五品鹽運使因為殺了幾個黎國人,竟能一夜暴富,被破格提升為三品大員,也鬼使神差地來了欒城。
結果被姚闌抓住了機會,直指如煙的軟肋,人家兵臨城下了,如煙險些橫尸街頭,她卻還蒙在鼓里 這也是她和姚闌相比,最大的短處,她是地地道道地被深鎖在閨中的寡婦,姚闌卻不是,她憑借父兄的力量,對朝政了如指掌,自己偶爾聽些朝上的事兒,大都來自她,驀然心一寒。
姚闌的話,會有多少是真,多少是誤導?
還有陸軒,一直把姚闌當成一個知書達理,溫柔大度的師妹,對她深信不移 暗暗咬了咬牙,為了陸軒,她也不能這樣迷迷糊糊地不理會朝上的事了,以后建立了班底,收集朝庭的情報也不能忽視。
“……你,你竟去報仇了”一直憋著不敢說話的如意再忍不住,質問道,“這么大的事兒,四奶奶都不知道,你聽誰說的?”
在如意眼里,云初料事如神,她沒料到的事,八成不是真的。
為了方便下次訪問,請牢記,您的支持是我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