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半天不說話,太太就問:
“徐太醫怎么說?”
“他一見這方子就搖頭,一口一個‘不通醫理’,說這南瓜子根本不能入藥,更沒聽說過檳榔……”
喜梅把“不通醫理”四個字學的微妙微俏,活脫脫的一副老夫子形象,眾人俱哄笑起來。
尷尬地看了云初一眼,喜梅聲音低了下去。
檳榔,又叫大腹子,原產于印度、東南亞等地,一千五百年前既南北朝時期傳入中國,雖不知欒國相當于前世歷史上的那個朝代,但徐太醫即然沒聽說過檳榔,便有可能欒國還沒傳入此物,聽了喜梅的話,云初額頭瞬時出了一層細汗,太大意了,竟忘了這是古代,沒有深入調查研究,怎么能把后世的配方直接拿過來用!
確診了董和是絳蟲病,她便想到了南瓜子和檳榔配伍,這可是前世屢試不爽的偏方,所以她才自信滿滿地說一副藥便可治好董和,不想竟忘了欒國可能沒有“檳榔”這種植物。
雖然南瓜子和檳榔都有驅蟲的功效,但做用卻不盡相同,這絳蟲分頭節、中段和尾段,南瓜子主要對絳蟲的中段和尾段起麻痹作用,對頭節卻沒作用,而檳榔則對頭節敏感,對中段和尾段等成熟節片作用不大,兩者合起來用,正應了藥物“七情”中的“相使”,如今少了檳榔,單用南瓜子,雖也能驅蟲,但前世聽導師說過,一旦那頭節打不下來,那怕只有一小段節片附在小腸壁上,都有可能再長出成蟲,舊病復發。
沒了檳榔,這可如何是好,換藥方?
立在那里,云初神色不變,心思卻已轉了幾個來回,一遍一遍地從記憶中搜索著前世學過的醫學知識,那甲苯咪唑、滅絳靈等西藥就不用想了,古代是絕對沒有的,中藥倒是還有一味仙鶴草,又名龍牙草,具有止血,強心,止痢及消炎等功效,它的根和冬牙能驅絳蟲,可以“單行”驅蟲,但此藥藥性很強,可做成農藥殺蟲劑,而且還常伴有惡心、嘔吐等副作用,對五歲的孩子來說,此藥太過兇險。
不說這些,單說自己先開了一個方子,被徐太醫否了,立刻就換方子,不說這第二個方子能不能治病,單從這種行為來說,就讓原本就不信她的眾人對她的醫術打了折扣,更不信她能醫病。
想到這,云初直接將改用仙鶴草的法子給否了,要治董和的病,還得在這個方子上打主意……
“四奶奶再仔細看看,是不是喜梅把方子寫錯了,您剛剛可是說一道方子便可‘藥到病除’的,就這么被徐太醫打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徐太醫怕您搶了頭功,阻止您為七爺醫病,這還是小事,再拖下去,耽誤了七爺的病,可就悔之晚矣。”
嗤笑了半天,見云初兀自立在那兒不語,錢姨太“好心”地提醒道,聲音柔和至極,可那“藥到病除”四個字卻被咬得格外的清晰。
一句話打斷了云初的沉思,回過神來,眼睛一一掃過眾人,最后停在太太身上,剛要開口,只聽鐘姨太說道:
“姐姐說的也是,四奶奶您再仔細想想,是不是方子配錯了,那些只是藥引子,之前您就把七爺的病癥說的一絲不差,婢妾相信您,一定能治好七爺的病,您只管放心地改方便是。”
常言道,事不關心,關心則亂,事涉親生兒子的性命,一向精明的鐘姨太竟沒聽出錢姨太話中的嘲諷之意,也跟著附和起來,鬧得云初苦笑不已。
“算了,徐太醫號稱神醫,他既然說這方子不通醫理,就再想想其他法子吧”恍然沒見眾人臉色,太太直接打消了改方的提議,又轉向鐘姨太,“你也別著急,老爺正在和徐太醫想辦法……”
“太太,這……”
這怎么行,徐太醫要能想出法子,董和的病何至于拖到現在?
鐘姨太急的叫出來,一抬眼瞧見眾人滿臉的嘲諷,瞬間也反應過來錢姨太話里的意思,硬生生咽下了嘴邊的話,臉色蒼白地看著云初。
云初也是神色一黯,罷了,既然人家不信,又沒錢攥,她何必自討苦吃,想到這兒,心灰意冷的云初剛要應聲退下,眼前又現出董和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和那稚嫩的聲音:
“我相信四嫂能治好我的病……”
“四嫂放心,不管徐太醫說什么,您開的藥,我一定用!”
“您開的藥,我一定用!”
想起可愛的董和,云初身子一滯,欒國不重醫,醫術落后,絳蟲病在后世是再普通不過的一種病,但這時竟沒人能識,自然成了疑難雜癥,怕是除了她這個后世人,再沒人能治,剛剛摁壓過董和的肚子,依情形看,應該不止一條,再拖下去,很可能會發生腸梗阻,直至身亡。
沒學過醫也就罷了,醫學院畢業的她怎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樣可愛鮮活的一條生命就此隕落!
一念至此,云初果斷地說道:
“姨媽,欒國地大物博,各地稀奇的動物、植物比比皆是,那徐太醫敢說他就走遍了欒國,對欒國的一草一木都了然在胸,這檳榔就是媳婦在藥書上看到的,生長在欒國南部的一種樹木,果實比雞蛋小些,叫檳榔果,可以入藥的……為早日治好七叔的病,媳婦愿與徐太醫當堂辨方。”
盡管知道,也許徐太醫說的對,欒國沒有檳榔,為爭取給董和治病,云初不得不果斷地推翻徐太醫的定論,想起檳榔傳入中國后主要在海南、臺灣、云南、福建等地栽培,于是便直接說檳榔生長在欒國南部。
就不信徐太醫敢說他走遍了欒國,看遍了欒國的一草一木!
聽她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的,眾人也信了幾分,但聽到最后一句,不覺都怔住了。
這是一個當家奶奶說的話嗎?
別說她寡居,就算董愛活著,也不允許她去和個男人當堂辯方的,傳出去成何體統!
太太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強壓著心頭的不滿,淡淡地說道:
“你未出閣時參加詩會,是萬歲允的,好歹詩會上都是些名士才子,也不算辱沒了你,如今卻是不同,不說你已經嫁人,單說這行醫之人都出身低賤,怎可當堂辯方,沒的辱沒了國公府的體面……云初以后再不許如此任性,眼見就斷七了,你也該進宮謝恩了,趁這兩日清閑,正好給你請個嬤嬤學習宮廷禮儀,到時云初記得多用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