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刺痛,陸軒臉色慘白地停下來。
直到今天,她還是這么反對這場戰爭,唐蕭為此血濺金鑾殿,被貶為庶人,只有他知道,不是為了想說服董國公發動旗下的幕僚,欒國的巨賈,制止這場戰爭,她就不會欣然嫁入國公府!
他和她,也不會勞燕分飛……
看著一身纖縞的她,陸軒心頭泛起陣陣苦澀。
“……云初,放手吧,不要再想那些?”
“……”
她不過有感而發,杞人憂天罷了,不明白陸軒為何會如此激烈,也停下腳步,云初無語地看著他。
“……自古君為臣剛,萬歲心意已決,我們做臣子的,除了忠心辦事,別無選擇……”
低啞的聲音帶著一絲苦澀,陸軒凄然地看著云初。
他以為她還妄想阻止這場戰爭?
恍惚記起姚闌也曾說過,那個曠世才女是極其反對萬歲東征赤國的,那個唐蕭還為此血濺金鑾殿……
嘴角漾起一絲苦笑,陸軒終究不是他,如果陸軒知道,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還會如此曾經滄海嗎?
“文翰兄說的對,這些國家大事,終不是我們該管的……”
很意外云初會如此坦然,一陣恍惚,陸軒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隨即喃喃道:
“云初能想開就好,就好……”
“……文翰兄不知道,國公府的大奶奶就是姚相爺的千金?”隨手摘下一枚青葉,云初放在鼻下輕輕地嗅著,“……想求老爺,姚相爺直接讓大嫂出面多方便,怎么……”
“……闌小姐總是女流之輩,怎能參與這等國家大事!”
女人怎么了,武則天還是女人呢,不一樣面南稱帝?
看不慣他如此藐視女人,云初惱怒地看向陸軒,卻見他一臉的認真,不覺暗嘆一聲,她忘了,這是古代,他是個古人,腦子里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她們之間有著跨越千年的代溝。
他的思想,不是她一時能改變的。
想到這兒,云初就無謂地笑笑:
“……文翰兄說的不錯,只是大嫂深得太太寵愛,像這等事情,她只要在太太跟前提提,太太吹吹枕邊風,難說就成了……”
不得不承認,云初說的是事實,陸軒心里也是認同的,但姚瀾總是個女人,這等國家大事,怎能讓她從中斡旋?
盡管不贊同云初的觀點,陸軒卻沒說出口。
兩人一時都沉默下來,卻不舍得就此別過,只并肩緩緩地走著……
“云初這些日子……”
“文翰兄喜歡……”
不覺間來到銀杏樹下,兩人同時停住了腳步,各扶著銀杏樹的一端,同時問出了口,又同時打住,轉頭看向彼此,同時笑了起來,陸軒說道:
“云初想說什么?”
“……聽說這顆銀杏經歷了五百年的滄桑,見證了幾世的興衰榮辱”指腹輕撫那古老又褶皺的皮膚,云初看著陸軒,“……文翰兄也喜歡?”
陸軒神色一黯,沉默了良久,開口說道:
“早聽說過這顆百年銀杏,也沒那么好奇,只是……”
說著,陸軒聲音弱了下去,他常來這兒逗留,不為見證這參天古樹的古老滄桑,只念著她曾在這落水。
曾經,她對他的情,他知道。
曾經,她說她不喜歡董愛,讓他帶她離開。
曾經的誓言,他一直銘刻在心。
曾經……
曾經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所以,他從來不信她殉情之說,一定是她絕望了,才想如此了卻殘生,一想到他和她險些天人永隔,他就心如刀割。
盡管此生不能再攜手,但只要她好好地活著,哪怕只遠遠地看著就好。
默默地注視眼前這張清瘦的臉龐,陸軒的目光越來越熾烈,猛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地握著:
“云初,答應我,無論多難,都好好的活著,我們……”頓了下,陸軒果斷地說道:“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陸軒說著,胸中一陣熱浪翻滾,剛剛被黎五打傷之處劇烈地疼痛起來,嗓子一陣發甜,他緊咬著牙齒,硬生生地咽下涌上來的不適,面部也因為劇烈的疼痛變的扭曲,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臉色漸漸地變的蒼白。
沒發現陸軒的異常,聽了他的話,云初眼前一亮。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難道他和她一樣,也有帶她遠走高飛的打算?
一念至此,云初一陣悸動,眼睛星辰般亮起來:
“文翰兄是說……”
盡管是現代人,但面對這個地地道道的古人,“私奔”兩字終是沒說出口,只熱烈地看著陸軒,紅暈漸漸地爬上了兩腮。
見他臉色蒼白,閉口不語,云初一陣失望,終是古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兒,怕是想都不敢想。
冷靜下來,云初暗嘆一聲,他喜歡的,還是那曠世才女吧?
前世今生,她迷戀的,也只是這一雙深邃的眼。
緩緩地抽回雙手,轉身望著煙波浩渺的湖面,云初喃喃地重復著:
“文翰兄說的不錯,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聽不到背后的回應,云初自嘲地笑笑,望著湖面上一對悠然的長腳鷸陷入了沉思。波光淋漓的湖面,映襯著一對修長的倩影,在料峭的春寒中,支離破碎……
“……四奶奶不是讓你回露院嗎?怎么又追回來了!”
一聲清亮亮的問話,驚醒了沉寂中的兩個人,不約而同轉過頭,只見假山旁的芙蓉正背對著她們,沖外面喊道,聲音比尋常高了八度,一只手還在背后拼命地向他們打著手勢。
看了陸軒一眼,云初轉身向外走去。
“云初……”
一把拽住她,陸軒低喚了一聲,眼底的一絲不安,泄露了他的心事。
沒說話,云初指指樹后,示意他藏好,自己則沉靜地迎了上去。
“……怎么就你一個人,四奶奶呢?”
見芙蓉神色緊張,喜菊心一動,回頭對拱門外叮囑了兩句,快步向湖邊走來,邊走邊四處張望。
芙蓉閃身擋在她面前,又問了一遍:
“……四奶奶不是讓你帶轎子先回露院嗎,又巴巴的追這兒來做什么?”
見芙蓉反常地擋住了去路,喜菊疑心更重。
“讓開!”喜菊一把拉開芙蓉,“……四奶奶呢?我追過來自然有事!”
“……我先問的,你回答了再說!”
芙蓉也來了勁,索性拽著喜菊糾纏起來。
“四奶奶安……”
正撕扯間,喜菊一抬頭,瞧見云初正立在芙蓉身后,冷冷地看著她們,忙低喚了一聲,眼睛還狐疑地朝云初身后張望著。
“……什么事兒?看看你們,大白日的,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聽到云初的聲音,芙蓉神色一輕,松開喜菊,閃到一邊,還不忘沖她瞪瞪眼。
“四奶奶安,奴婢剛剛也問了。”和云初換了個眼色,芙蓉首先惡人先告狀,“……她不但不說,還訓斥奴婢……”
“你……”
指著芙蓉,喜菊嘴唇直哆嗦。
她什么時候訓斥芙蓉了,還不是她故作神秘,讓她上當。
“好了,好了……”云初語氣中滿是不耐,看向喜菊的目光中多了一分威嚴,“……我不過想自己走走,你就沒完了。”
喜菊就一哆嗦,想問問她們怎么才走到這兒的話卡在了喉間,規規矩矩地回道:
“回四奶奶,奴婢剛折回去,就碰上來管事房找您的四兒,說是太太傳您,奴婢這才巴巴的追了過來。”
云初就皺皺眉,抬頭看看日頭,眼見要用午飯了,太太又找她什么事兒?
“四奶奶,我們快走吧,晚了,太太該急了……”
聽太太傳,芙蓉就急起來,一來怕晚了太太不高興,二來做賊心虛,她想盡快離開這兒,免得被喜菊發現陸軒。
芙蓉說完,又轉向喜菊:
“轎子呢?”
被芙蓉問,喜菊很不甘,就看著云初回道:
“回四奶奶,這門太小,轎子進不來,奴婢讓她們在外面候著了”
恍如沒看見兩個丫鬟較勁,云初點點頭,率先向拱門走去。
喜菊殷勤地為云初撩起轎簾,躬身抬腳剛要上轎,云初又停住了。
舉著轎簾,喜菊疑惑地問道:
“四奶奶還有什么吩咐?”
“嗯……”云初沉思了片刻,轉頭看向芙蓉,“你就不要跟去了,赫管家下午會把人送去,你回去吩咐各處的丫鬟婆子做好準備,看著他們交接。”
“四奶奶,這……”
讓喜菊陪云初去隱院,她是一百個不放心,一聽這話,芙蓉就急了,話剛出口,隨即想起云初先前的叮囑和落雁湖的陸軒,這時還真不能讓喜菊返回落雁湖。
“那……奴婢先回去了。”芙蓉不情愿地應了聲,又看著喜菊,“四奶奶剛失憶,凡事都忘了,喜菊姐姐記得多提醒些,仔細別讓四奶奶鬧出笑話。”
這些日子跟著云初,芙蓉可是知道她家四奶奶失憶得有多厲害,拿她的話講,就差連祖宗的姓都忘了。
喜菊就笑了起來,眼底帶著幾分得意:
“好了……你放心吧,有我在,四奶奶不會有事的。”
姚闌和潘敏同乘一頂轎子來到隱院,剛下轎,姚闌一抬頭,瞧見云初的轎子進來,就拉著一起下轎的潘敏笑道:
“真巧,四妹也才到,正好一起進去,免得她又拉在最后,太太不高興。”
輕柔的聲音,卻比平時高了八度,真真地傳進了云初的耳朵。轎子沒停穩,云初就順著轎縫向外看。
就見潘敏一擰身,甩開姚闌的手:
“……要等你自己等,我可沒那閑功夫!”
語氣中帶著三分尖酸,說完,也不用丫鬟扶,潘敏轉身走了。
瞇著眼看著她的背影,云初皺了皺眉。
自己上輩子跟這潘敏有仇?
都說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好歹她才收了她的東西,不指望她感謝,但總該有個態度吧。
“四奶奶,她就這樣的人,好賴不分……”為云初打起轎簾,見她正瞇眼看潘敏,喜菊就低聲勸道:“……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云初就笑了笑,扶著喜菊下了轎。
姚闌已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云初心一寬。
還是姚瀾好,這些日子以來,國公府里的姑娘奶奶們,不是像董畫、晁雪那樣,遠遠地用一雙同情的眼睛看著她,就是像潘敏、董書那樣,一朝面就是冷嘲熱諷,唯獨這姚闌,無論何時何地,都一如既往地罩她,即溫柔又體貼。從來都叫她妹妹,不像其他人,互稱奶奶,恍然自己就是她的親妹妹。
尤其是每每遇到潘敏發潑,只有姚闌肯出面勸解,雖然每次都因動作遲緩,沒頂上什么事兒,但至少有這份心,不是?
這樣想著,云初就笑盈盈地上前拉住姚闌伸過來的手:
“……在管事房耽誤了,我還以為晚了呢,怎么大嫂也才過來。”
“咳……還說呢,還不是因為三爺院里那點破事兒……”察覺失言,姚闌猛一頓,轉而問道:“噢……妹妹剛去了管事房?”
提到沁院,云初差點咬掉舌頭,竟把倩云這個茬給忘了,沁園那些事,還是不要摻和的好,她正想著怎么把話岔過去,姚闌就轉了話題,云初只做糊涂,笑著說道:
“這還要謝謝大嫂呢,您日理萬機,竟還惦記著我院里的幾個丫頭……”
“……這事兒妹妹可是謝錯了”見云初沒察覺她話轉的突兀,姚闌舒了口氣:“……你應該謝太太才對。”
見姚瀾賣關子,云初也不言語,只微微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