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三日內聽悔,云初的心涼了個透,不覺間沉默下來。
“……也好,既然四奶奶要求,那就簽吧。”
有人歡喜有人愁,赫管家也在瞬間想通了其中的關隘,索性痛快地應了下來,嘴角還掛著一絲淡笑,看得云初分外的刺眼。
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瞬間消于無形,李華默念了聲阿彌陀佛,又和云初、赫管家商討了些細節,待所有事項都定下來,李華朝門口招招手,隨她來的一個婆子立時走了出去,不一會兒,捧進一個精致的小匣子,放在云初眼前。
李華掏出鑰匙,打開匣子,拿出一摞契約,核對著丫頭的名字,邊挑邊說:
“……四奶奶,赫管家,為了不耽誤您功夫,這契約我都預先填好了,包括這些丫頭的來源、名字、年齡以及她們親自簽的甘心情愿賣身為奴的字據,連保人也都簽了名字,您看看,哪不合適?我這兒還帶了空白的,現簽也一樣的……”
李華說著,已經將十幾人的契約挑了出來,看看云初,又看看赫管家,遲疑了片刻,最后遞給了云初。
微一怔神,云初伸手接過契約,認真地翻了翻,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古代的契約,很是好奇,可惜上面花花綠綠的簽字、蓋章,她毛都不認識一個。
心撲撲地跳起來,這可怎么辦?總不能這么稀里糊涂地簽了吧?
心里七上八下,臉上神色不變,目光一一掠過眾人,最后停在芙蓉臉上,云初心一動,向她一招手:
“過來……”
“四奶奶,什么事兒?”
云初隨手將契約遞給她:
“念!”
“四奶奶,這……”
又不是不識字,眾目睽睽之下,四奶奶這是做什么?
讓她當眾念這個,她還真有些膽怯。
沒理芙蓉,云初看著堂下屏息立著的十七人,說道:
“大家聽好了,芙蓉念到誰,誰就站出來應一聲,讓眾人認識一下……你們自己也留心聽著,看看契約上寫的內容和實際是否一致,有沒有筆誤之處……”
李華也是一怔,可真是新鮮事兒,她操持牙行多年,這還是頭一遭,正不明何意,聽了后面的話,立時醒悟過來,欽佩地看了云初一眼,點頭笑道:
“還是四奶奶想的周全,這樣更好,既讓丫頭們聽明白契約內容,管家也不用再過目了,省了功夫,順便也認識了這些丫頭……真是一舉三得,我竟想不出來,不愧是曠世才女……”
赫管家也露出一臉的贊賞,不住地點頭。
哪是想的周全,不過是為了遮丑,貓蓋屎罷了,聽了李華喋喋不休的夸獎,對上眾人崇拜的目光,云初難得紅了臉。
芙蓉就拿起一張契約,高聲念道:
“墨帝十三年……”
第一張便是徐方,見念到她的名字,立即站了出來,見了一圈禮后,昂首挺胸地立在那兒,討好地看著云初。
果然如李華所說,這契約寫的非常詳細,令她驚奇的是,后面竟一連用了五個保人,待芙蓉念完,云初抬頭看著徐方:
“聽清楚了,有無與你本人情況不符之處?”
“回四奶奶,沒有。”
“嗯,你下去吧。”
說完,云初看向赫管家,她不懂欒國律例,芙蓉念了半天,只聽個熱鬧,覺得內容齊全,但契約中有無不合律法之處,還要倚仗赫管家。
見她看過來,赫管家開口道:
“回四奶奶,以往的契約也都是這樣,沒有不妥之處。”
“嗯……”
云初點點頭,就給芙蓉遞了個眼色,芙蓉立即將契約呈給赫管家,讓他簽字。
瞄了一眼,郝管家卻沒伸手接,抬頭看向云初,謙恭地說道:
“四奶奶在此,奴才怎敢斟越。”
程清雪的官囚出身總讓他不踏實,這事兒能躲了最好,免得被太太埋怨,多了這成心眼,赫管家索性將球踢了出去。云初卻沒他這滿肚子的彎彎腸子,依前世的經驗,她也認為簽字蓋章都是一種權利,要委托他人,是要簽授權書的。
如今有她這個老板在,自然是要親自簽的。
只是,她哪會寫字啊!
神色不動地坐在那兒,云初的手心都出了汗。
心一橫,云初索性又耍起無賴,拿出了主子的威風:
“……沒那么多講究,你只管簽就是。”
強硬的語氣中的透著一股不容置疑,赫管家暗嘆一聲,早知道這點心思瞞不過她的,不敢多言,恭敬地應了聲,拿起筆,刷刷點點地在一式三分的契約上分別簽了字,又將筆遞給李華,李華也隨手簽了。
接過簽好的契約,云初暗松了口氣,還好,沒露馬腳。裝模作樣地看了一遍,隨手放在案上,沖芙蓉道:
“接著念……”
輕車熟路,芙蓉身子就挺得更直,聲音也大了起來,念得更為流暢……
別說,人多好監督,還真有幾處筆誤被眾人指出來,當場改正。至此,眾人都對云初的這個法子贊嘆不已,云初也沒想到,她一時的急中生智,這以后竟被赫管家沿用下來,成了國公府買奴才的定例,當然了,這是后話。
有了章程,事情做起來也就順暢了,不過一刻鐘,十七份契約都簽署完畢,待最后一分契約上的墨跡干了,李華也松了口氣。
塵埃落定,雖說一波三折,這買賣好歹是成了,理好契約,放回木匣里依舊鎖好,李華抬頭看向云初:
“按律法,這些私契還要拿到市司換成官契,才算合法了,我瞅空這一兩日就去,等換好了,立即給您送來,到時我們再結賬,四奶奶,您看……還有什么吩咐。”
“嗯……”云初眉頭微蹙,“換官契需要多久?”
“……去市司換官契,不僅買賣雙方、保人都要親自到場,還要交稅啊什么的,很是繁瑣,有時即便買、賣、保三方都齊了,也未必就成,尋常人沒一兩天辦不來的……”說起換官契,李華就喋喋不休,“不過,一來我走熟了,二來我的主顧都是欒城大戶,大家都給我幾分薄面,這十幾個人,我親自去個把時辰就辦了……”
“好……”云初欣慰地點點頭,打斷李華的吹擂,“……那就勞煩李媽辛苦一趟,今兒把這官契換了,明兒一早就送過來。”
操持牙行多年,沒見過買的比賣的還著急的,口沫旋飛的李華立時住了口,疑惑地看著云初,見她面色嚴肅,隨即爽快地應道:
“好,就按四奶奶吩咐,我今兒也不多留了,立馬就去市司,明兒一大早就把官契給您送來,您看成嗎?”
李華說著,又看向赫管家,他在國公府的地位可不低,千萬別這會兒找別扭。
赫管家臉色陰晴不定,嘴唇動了又動,幾欲張口,最后還是忍下了,見李華看他,就開口道:
“李媽就辛苦了。”
愣慒慒地看著李華消逝的背影,赫管家一時竟不相信契約就這么簽完了,返回廳里,見云初還在不緊不慢地喝茶,就開口道:
“四奶奶忙了一上午,想是乏了,趕早回去歇著吧。”
“那這些人……”
人是買完了,但云初對府里新員工上崗有什么規定,卻是一無所知,所以才在這喝茶等著他。
“回四奶奶,按說這些人應該先調教幾日,但大奶奶催得急,李媽的人規矩也不差,這次就算了,奴才只讓她們登完記、量了身材,下午就給您送去……”
“量身材?”
“……新來的奴才都要先量了身材,留下尺碼,以后好統一定制服裝。”
說白了,就是統一工裝。
云初了然地點點頭:
“那就辛苦赫管家了”
“四奶奶……”
云初剛站起身來,又被赫管家叫住,反身坐回,云初問道:
“赫管家還有事兒?”
“請四奶奶先給這些丫頭定一下等級,奴才一并登記了……”
話一出口,堂下立時一陣騷動,眾人眼中又閃出藍幽幽的光,都渴望那個大丫鬟是自己,唯有程清雪神色淡然,能進國公府已是強求了,那些是她從不敢奢望的。
掃了眼程清雪,云初暗道,免強收了她,馬上做一等丫鬟,怕是赫管家又要阻攔,想到這兒,就淡淡地說道:
“這事兒不急,我還得觀摩一陣子……”
“那奴才先記個空缺”赫管家討好道:“……將月利撥過去,您自己安排?”
“好……”
云初就笑著點點頭。
看到迎面回來的喜菊,云初就皺皺眉。她和赫管家一起出來送李華,自己和赫管家把事兒都按排完了,這丫頭怎么還在這晃?
“四奶奶這就要回去……”迎面見云初出來,喜菊就笑嘻嘻的迎上來,“……奴婢剛送走李媽,她還一個勁的夸您呢,說是以后有機會一定要親自過來拜會您……”
這李媽經營牙行,走南闖北的,經驗閱歷一定少不了,自已想離開國公府,還真得有幾個這樣的朋友。聽了這話,云初就暗暗打算起來,臉上卻是淡淡的:
“……像她們這種人,靠的就是嘴皮子,夸起人來,那白豆腐都能說出二兩血來,你也別真信了去……”
“奴婢倒覺得她是真心的……”
“四奶奶安……”
候在門口的張嬤嬤等見云初出來,就熱情地迎上來請安,打斷了喜菊的話。
“……你帶著她們先回吧”看到她們,云初想了想,對喜菊道,“我和芙蓉溜達溜達……”
“四奶奶,這……”
這大長的路,可不是一時半時能走回去的。
張嬤嬤一怔,轉頭看向喜菊,喜菊忙說:
“四奶奶,這兒離露院遠著呢,大晌午的,您仔細累著。”
“不礙事”腳下沒停,云初朝身后擺擺手“……我和芙蓉看看有沒有近路。”
“對了……”見她要撿近路,芙蓉就指著前面,“這兒往南不遠,有個小拱門,可以直接從落雁湖繞回露院,也就兩刻鐘……”
“那個門奴婢也知道,雖說路近,卻多有外客和幕僚出入……”喜菊狠狠地瞪了芙蓉一眼,“……張嬤嬤都等一上午了,四奶奶就坐轎吧。”
也不言語,云初頭也不回地順著林蔭小路向南走去。
走了幾步,聽見身后傳來粗重的腳步聲,云初皺皺眉,索性停了下來。就見喜菊領著轎子,氣喘噓噓地追了上來,看到她們停下,喜菊就緊走兩步,道:
“四奶奶,這兒離露院太遠,要不這樣,就讓轎子跟著,您溜達累了再坐轎子,可好?”
汗!是嫌她不夠扎眼,她在前面走,后面呼呼隆隆跟個轎子,那這一路上不用瞧別人了。
云初笑看著喜菊,語氣好似商量:
“你看……這是不是有些太扎眼了?”
“這……”
這是有些不倫不類,一路上讓人看著云初放著轎子不坐,卻用走的,還不知背后怎么嚼舌頭呢……
喜菊臉色潮紅,就支吾起來……
云初趁勢帶著芙蓉一聲不響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