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神采飛揚,董仁身子晃了晃,險些栽下去。
“三哥……小心!”
云初滿臉擔憂,董仁一把扶著樹枝,穩了穩心神,揚起手向她揮了揮,又指指鳥窩,正要轉身,云初突然神色大變,尖叫道:
“牡丹……你干什么?”
牡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會出現在這兒?
聽到凄厲的叫聲,想起牡丹就死在這兒,董仁只覺脊梁冷嗖嗖的,驚恐地向四處看去,哪有人影,又疑惑地看向云初。
“……三哥快閃開,牡丹要抓您!”云初臉色更加慘白,雙手捂著耳朵,驚恐地看著董仁身后“……牡丹,快住手!”
一陣輕風吹過,身后的樹木沙沙地響起來,伴著毛骨聳然的尖叫聲,芙蓉那敢再看,雙眼一閉,緊抱著云初的雙肩“媽呀”一聲叫了起來。
本就寒毛直立的董仁,見芙蓉如此,更是驚魂,只覺耳邊冷嗖嗖的,恍惚真有個虛影立在身后,早忘了他站在樹上,“呀”的一聲,向前沖去,一腳踏空掉進落雁湖中,瞬間沉了下去,蹤影杳無。
一層層漣漪擴散開來,打碎了寧靜的湖面,響起一陣嘩嘩聲,越發映襯出四處的靜謐、陰森……
“沒事了……”云初拍拍芙蓉,“快松開……”
緊緊地抱著云初,芙蓉緩緩地睜開眼睛,膽戰心驚地向樹頂望去,只見董仁站過的樹枝還蕩來蕩去,樹稍上的鳥窩也跟著秋千般搖啊搖,仿佛下一刻就會掉下來。
哪有牡丹的影子,連剛剛還立在那兒的董仁也不見了。大著膽子向四處掃了一圈,芙蓉膽怯怯地問道:
“三爺呢?”
“……”
“……天!三爺被牡丹姐姐抓走了!”
猛然抓緊云初,芙蓉尖叫起來 話音剛落,只見湖面一動,董仁掙扎著露出腦袋,兩手朝上不停地舞動,拼命地想抓住什么。
“……救命!”
董仁一張嘴,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水,瞬間又沉了下去。
這次連云初都驚住了,搖了搖呆若木雞的芙蓉,急促地問道:
“三爺不會水嗎?”
挨著這么大一個湖,云初想當然認為董仁會水。
芙蓉早驚得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地搖頭,也不知是不知道,還是說他不會水,云初就出了一身冷汗。
小小地惡懲一下,讓董仁喝幾口湖水就好,果真出了人命,就鬧大了。
正無措間,董仁又冒出頭來,雙手亂抓:
“……救命!”
云初長出一口氣,拉著芙蓉就走:“……快走”
“三爺還在水里!”芙蓉一把拽住云初,“……我們就這么走了,怎么行?”
“你會水嗎?”
芙蓉搖搖頭:“奴婢不會……”
“那還不快走……”
“可……”臉色由白變紅,芙蓉聲音有些發抖,“三爺淹死了,我們也脫不了干系!”
她家四奶奶怎么忽然變得這么冷酷,竟然見死不救?!
董仁再混,總也是一條命啊!
“……我也不會水,我們在這兒也救不了他!”云初解釋道,“看樣子他一時還淹不死,我們快點離開,再想法找人……”
正說著,云初身體一僵,感覺背后有道犀利的目光射來,猛地一轉身。
微風中,只見樹影婆娑,沙沙做響,哪有什么人影?
細聽了片刻,卻無一絲異常,想是她心驚了。
云初轉過頭,遠處影影虎虎幾條人影奔過來,想是聽到了董仁的呼救。再不敢耽擱,云初拽著芙蓉便走。
假山后,無聲地閃出一條高大偉岸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們,嘴角劃過一絲笑意。
聽見跳水聲,云初一顆心落了地,同時也加快了步伐,她相信她的目力,如果她只瞧見人影,來人絕對看不到她和芙蓉,相信董仁也絕不敢輕易說出掏鳥的事兒……
只要她此時不被人撞見就沒事兒。
沿著圍墻邊,云初匆匆穿行在樹影中,管他是哪兒,得先找個門,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從沒做過這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芙蓉捂著胸口,念經般喃喃著:“老天保佑,千萬別撞見人,千萬別撞見人……”
哪知怕什么來什么,正念叨著,芙蓉一抬頭,就見前面的月亮門外閃進幾條人影。猛剎住腳,芙蓉臉色煞白,兩腿發軟,險些癱坐在地上,被云初緊緊地扶住。
仔細看去,原來是喜菊回來了,身后跟著兩個小丫頭,各端一個銀質拖盤,一盤放著精美的茶具,另一盤卻是幾色點心。
見她們過來,喜菊一怔,隨即輕輕一福:
“茶送來了,四奶奶這又是去哪兒?”
芙蓉一哆嗦,傻了般立在那兒。
“……等了半晌,怎么才到這兒?”悄悄拽了拽芙蓉,云初抬頭看看天“……你看看日頭,都正午了。”
“原本……”
原本就已正午了!
這么大的湖,隨便到哪兒都得走半天,別說準備茶水了。
沒發現兩人的異常,見云初一朝面就劈頭蓋臉地埋怨她,喜菊眼圈立時紅了起來,眼淚刷刷落了下來;她是太太跟前的大丫鬟,什么時候做過這苦差?
兩個小丫鬟就舉著銀盤雙雙跪了下去。
云初就皺皺眉,她先聲奪人,不過是想轉移注意,不想一句話竟把個“高管”給說哭了。
“好了,好了……不過一句話,看把你委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了你,傳到太太耳朵里,還不得……”
“奴婢不敢委屈”話沒說完,喜菊就跪了下去,“求四奶奶千萬別說這話!”
在哪是奴婢,比主子還厲害,連話都不讓人說了!
話被喜菊打斷了,云初也惱火,很想把她撂在這兒,她愿意跪,就跪個夠。但聽著身后的嘈雜聲越來越大,心里發虛,云初就上前拉起喜菊,笑道:
“我也不過一說,沒當真的,你剛過來伺候我,這日子還長著,事事這么較真,怎么得了……”又轉向兩個小丫鬟“大毒日頭的,別在這兒跪著,都起來吧。”
說完,她不再言語,徑直奔向月亮門,她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四奶奶不回露院嗎”喜菊疑惑地問道,“……您這又要去哪兒?”
也不答話,云初一直出了月亮門,一抬眼,右側是個巨大的影壁,雕著一幅規模宏大的戰爭圖紋,沒心情細看,云初轉過臉,左邊卻是一片低矮的樹叢,林間恍惚有個小涼亭,甚是幽靜,中間一條蜿蜒的青石小路,不知通向哪里。
“……這是哪兒?”
“四奶奶是真不記得了……”喜菊笑道,“前面不遠有個路口,向右是外客廳,向左邊便是內院了。”
“噢……我還真不記得了”
“對了,四奶奶到這兒做什么?”忽然想起什么,喜菊又問,“奴婢隱約聽著里面亂轟轟的,不知出了什么事兒”
真是那壺不開提哪壺!
聽了喜菊的話,云初一時還真不知怎么回答,她只想著迅速逃離作案現場,哪知到這兒能做什么?
正思慮間,只聽芙蓉說道:
“四奶奶等急了要回去,又擔心你回來撲空,才迎著你朝這兒走……”
不錯,孺子可教。
云初嘴角彎了彎,給了芙蓉一個贊賞。
喜菊也打心眼里高興起來,眉開眼笑道:
“……謝四奶奶有心,處處惦記著奴婢,前面是槐儒軒……”
“懷儒軒?是為了懷念……”
國公府與別處不同,一反欒國的文風,不僅幾位爺好武,連幕僚也大都是武士,云初還真沒聽說這府里供過、敬過哪個大儒。
“四奶奶誤會了……”喜菊撲哧一笑:“不是懷念的懷,是槐樹的槐。”
“……”
“這槐儒軒是小爺們學書的地方,院里有棵百年老槐,才取名叫槐儒軒,從銀杏樹那兒回露院太遠,奴婢剛剛就在槐儒軒取的茶……”
想起方才的不快,喜菊突然打住話頭。
眾人誰也沒接話,一時就沉寂下來。只聽著匆匆的腳步踩在青石小路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在岔路口,兩個小廝帶著陸軒迎面走來,驟然相遇,云初下意識的站住。身子一滯,陸軒也泥塑般停下,俊美的臉上,一雙深邃如黑潭般的眼睛,癡癡地看向她……
光影重疊,再見這熟悉的雙眼,云初恍然置身夢中,又見到了前世的他……
“……再吃一點,你這么瘦,不吃飽哪還有力氣減肥……”
“……這雷公藤是劇毒物,炮制的時候,一定要將皮剝凈……”
“……”
“……連十八反都記不住,這么不用心,怎么給人治病,是要死的人!”
四年的大學,他就一直這樣站在她身后,寵溺地、瑣碎地嘮叨著,在她看見或看不見的地方,呵護著她,有他的地方,便是滿滿的瑣碎的幸福……
目光迷離,云初有些不確信那場驟變是不是真的,為何她還能看到這雙深邃的眼,看到里面的情意,看到里面的憐惜,恍然他一直就在她的身邊,不曾遠離……
“云初,過的……還好吧?”
低沉得聲音略帶苦澀,陸軒暖暖地注視著她。
回到現實,云初才發現自己正失神地看著陸軒,紅暈瞬時爬滿了兩腮,恍然所有人都能聽見她砰砰的心跳聲,慌亂地低下了頭。
汗,喜菊不會以為她發花癡吧。
“大膽狂徒!”喜菊厲聲喝道:“……四奶奶的名諱也是你叫的?”
空氣頓時一緊,眾人紛紛看向陸軒,陸軒的臉騰的紅了起來。
“想是喜菊姐姐還不認識”見陸軒要怒,帶路的小廝忙打圓場,“他便是欒城著名才子、墨帝12年狀元,翰林院的陸學士……”又轉向陸軒,“她叫喜菊,原在太太身邊,沒見過您……”
陸軒清雅孤傲,這之前,他從沒來過國公府,喜菊自然不認識,剛才一見他過來,喜菊便拽著云初要避開,哪知云初恍若未聞,卻和陸軒癡癡相望,看得喜菊又驚又怕。
云初新寡,這孤男寡女的,當街相對不避不讓,太太知道了,還不得剝了她的皮?想到這些,喜菊才大著膽子怒喝,想藉此來喝退這個大膽的登徒子。此時一聽他竟是著名的狀元郎,喜菊差點咬掉舌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陸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