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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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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安”

  “老爺安!”

  回廊中的請安聲,打破了屋里的沉寂,姚闌快步上前,打起簾籠,喜梅等人則伺候太太、云初下了地。

  剛站穩腳,董國公就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董平捧著一個精致的楠木蝙蝠紋匣子跟著后面。

  見姚闌、云初上前請安,董國公一怔,回頭示意董平退下。

  “……老爺回來了,也不派人傳一聲,妾身出去迎接。”伺候董國公在東面炕上坐了,太太親自斟了杯茶,看著喜梅手里的楠木匣:“……這又是得了什么寶貝?”

  “讓你們也開開眼界……”

  聲音中透著幾分興奮,董國公從袖籠中取出一枚小銅鑰匙,打開匣子。

  眾人眼前一亮,竟是黃瑩瑩、晶瑩剔透的8個三寸左右的翩躚少女,體態豐滿,面色圓潤,身著長裙,披著如意云紋披肩,每人各持一柄樂器,或笛、或箏、或鼓、或琵琶等做演奏狀,顏色狀態栩栩如生……

  “天,這竟是黃玉中的極品雞油玉,八個樂俑連在一起,不說雕工,光這玉就價值連城了……”小心翼翼地從太太手里接過玉俑,姚闌兩眼閃閃發光,“……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黃玉俑?”見董國公點頭,姚闌慨嘆道:“……這黃玉俑是玉器大師瞿符子的巔峰之作,聽說是黎國的傳世之寶,就是當今萬歲,也未必能得一見……”

  忽然想起什么,姚闌的聲音戛然而止。

  竟然是國寶?

  誰這么大的手筆?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這人想求董國公做什么?接過玉俑,雖不懂玉,可單從這色澤和溫潤的手感,云初便知姚闌所言非虛。

  常言道,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手捧玉俑,沒有姚闌和董國公等人的興奮,云初心中隱隱生出一股不祥……

  聽了眾人的評價,太太眼睛也亮起來:

  “這么貴重的東西,老爺從何得來?”

  玉俑重新回董國公手里,他翻來轉去,董國公愛不釋手:

  “……瞿大師果然名不虛傳,也虧衡君的手段!”

  衡君是誰?

  云初眼里現出一絲困惑。

  太太卻皺了皺眉:“又是江公子!就說他是個投機取巧的小人……”聲音戛然而止,太太掃了眼云初和姚闌:“不早了,你們都歇著吧……”

  想要溜須領導,想要收買嫡系,想要出府謀生,一切都離不開銀子。可別說不能拋頭露面去打工,如今的她除了會背幾首湯頭歌,一無長物,怕是去勾欄院賣藝,都會被拒之門,又沒娘家的支持,她上哪去找銀子?

  于是,云初便打起了博物架的主意,這么多古董玉器,應該能當些銀子,伸手取下一只雙耳瓶,云初興奮地想著。

  對玉器古董是外行,將一個黃中透白的雙耳瓶拿在手上,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半天,云初硬沒看出個子午卯酉來。

  “這個叫牙雕群仙雙耳瓶。”

  “牙雕?不是玉?”

  這雙耳瓶黃中透著乳白,晶瑩光潔,拿在手里,有種玉的溫潤。

  喜菊撲哧一笑:“的確是象牙,只外面做了特殊處理,看起來像玉,不只您,常有人認錯,四爺生前尤喜牙雕,這上面大都是牙雕,您看,包括窗前的那只六棱鳥籠,都是用象牙做的。”

  順著喜菊的手指,云初向窗前望去,一只棕褐色的畫眉正悠揚婉轉地叫著。

  真夠奢侈,連養個鳥都要用這么貴的籠子,這幾日她常逗弄那只畫眉鳥,卻沒注意這籠子竟是用象牙做的。

  搖搖頭,牢籠華貴,卻鎖住了自由。

  “四奶奶不信?”

  “這瓶子值多少銀子?”

  芙蓉喜菊一怔,都搖搖頭,她們還真不知道。

  秀兒細聲說道:“四奶奶想知道,奴婢這就去大奶奶那兒查查。”

  “去大嫂那兒查?”

  她的東西為什么要去姚闌那兒查,云初疑惑地看向那個清秀的小丫環。

  “四奶奶不知,這博物架上的寶貝都是在大奶奶那登記,定期更換的。”

  “……我屋里的東西,為什么要大嫂記錄?”

  云初皺眉問道,難道這些寶貝的所用權不歸她?

  “這些都是公中的……”秀兒接過群仙雙耳瓶,輕輕放回原處:“老爺太太常有賞賜,四爺平日大方,看厭了便隨手賞了人,大都是星宿院的幕僚,這些也是,四爺只圖個新鮮,看厭了,便換一批新的,有大奶奶照應,四爺又守信歸還,除了三房發發牢騷,各院只做不見。”

  云初一陣失望,敢情這些都是借來擺著好看的,她沒處置權。

  對博物架再無半絲興趣,云初無聊地逗弄著畫眉鳥。這畫眉,被鎖在了籠中,為何還這樣快樂?

  “聽說四爺喜歡牙雕,江公子就陶來了這只象牙六棱鳥籠,一年前送過來的,因為養著鳥便留住了。”秀兒端一盤鳥食回來,“三爺就一直打這籠子的主意,到底江公子又尋了個象牙饕餮紋蓋爐送過去……”

  喜菊皺皺眉,抱怨道:

  “這江公子別的能耐沒有,專會做這些取巧的事兒,這院里的幾位爺可都讓他籠絡了去,也不知安得什么心……”

  專會做這些取巧的事兒?

  這話竟和太太一個口氣,想起剛剛看到的國寶黃玉俑,云初心一動,這么大的手筆,顯然不缺錢,這江賢為何甘愿蝸居國公府,只做個名不見經傳的幕僚?

  “四奶奶千萬離他遠些……”見云初對江賢感性趣,喜菊著了急:“這江公子是欒城有名的浪子,嗜酒嫖妓,無惡不作,三爺就是和他混的一起,才鬧的沁園見日里雞飛狗跳的……”

  陽光下,恬噪的喜菊就像個母夜叉,讓云初感覺分外地刺眼,把手里的鳥食喂了畫眉,云初接過芙蓉遞過的帕子,擦擦手,微微地笑笑:

  “我知道了……”

  信步來到院中,一直想著回娘家,云初還沒仔細看過這個院子。

  自大門進來,轉過了門房,便是董愛生前的內書房,面北背南,和前面的五間正房遙相呼應,不像北方傳統的四合院,有東西廂房,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曲折的抄手游廊,下雨的時候,可以通過游廊在正房和內書房之間走動。

  兩趟房子圍成一個超大的院落,正中間用青石修了一個橢圓型小水池,中間有一假山,不知從那引來的活水,清可見底。

  “咦……”

  站在水池邊,云初低呼了一聲,她意外地發現,池中竟均勻地鋪著一層精美如玉的小石頭,或白或黃,甚至還有鮮紅色的,果真是,獨山其下并美石。

  看著那幾枚鮮艷的石頭,云初兩眼熠熠生輝,不是礙于一群丫鬟婆子跟著,礙于國公府極嚴的規矩體面,云初真想跳下去撿幾枚看看,是不是傳說中的雞血石,能不能換些銀子回來。

  “四爺小時候,巫祝說他命中缺水,老爺才修了這個假山池……”

  在欒國這種假山、水池之類的一般都修在花園、后院,正院常擺些魚缸、盆花之類的,見云初看著池子出神,喜菊以為她奇怪為何在正院里修水池。

  芙蓉補充道:

  “四奶奶打小常來國公府玩,這些您原是知道的……您看,連這院名兒都含著水。”

  順著芙蓉的手指望去,云初注意到正房上面遮雨檐下兩個碩大的燈籠中間懸掛著一個藍底蝙蝠紋邊框牌扁,上書兩個金燦燦的篆字。

  恍惚聽人提過,她住的是露院,云初暗猜那兩個字應該是“露院”,沒再多瞧,目光落下來,門口左右對稱地放著一對近兩米高的圓肚細頸青花瓷瓶,想是取其平平安安之意,仔細看去,瓶上竟也是山水風景紋,上面雋有詩句,想一定是和水有關吧。

  可惜,云初一個也不認識,不覺皺皺眉,是該想法學文字了,只是讓誰教合適呢?

  云初向幾個丫鬟看去。

  按說,人失去記憶,那與生俱來的習性是不會改的,但她并非失憶,言行舉止自然與那曠世才女相去甚遠,做為后世人的她,對這古禮更是一竅不通,這幾日,雖然時時小心,事事模仿,但仍不免露出破綻,欒姨媽也曾提點過,如果再說她連字都忘了,怕是真會被當成妖孽附身了。

  “四奶奶……”

  見云初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芙蓉輕輕叫了一聲。

  猛回過神來,云初目光又轉回門上的牌匾:

  “露,的確有水之意,這也是老爺取的?”

  不等芙蓉說話,喜菊說道:

  “老爺原是取了‘潛’字,取易經‘潛龍’之意,潛字也帶水,正補了四爺命中不足,四爺不喜歡,說潛字意喻潛藏于淵,被此字壓住了,便永無出頭之日……硬是改了個‘露’字,取云騰至雨,露結為霜之意。”

  露院,露院,譬如朝露,去日無多,董愛,你當初起這個名字,只為出人頭第,可曾想過你的生命也像這朝露一樣,去日無多?

  目光掠過游廊上奢華致極的琉璃瓦,云初感慨萬千。

  游廊盡頭有一個屏門通向后院,秀兒快步上前,為云初打開屏門,云初眼前一亮,遠處一個綠油油的小水潭,水潭邊一片竹林,南方天暖的早,雖然剛打春,遠遠望去,已生出一片綠意,果然是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

  汗,這董國公是真用了心,前也是水,后也是水,就不怕水多了會淹死人。看著碧波蕩漾的小水潭,云初就幽幽地笑起來。

  “……西面那趟房子是小廚房、磨坊和庫房,東面是奴才們居住的地方……”

  秀兒指著東西兩趟廂房介紹。

  “磨坊?”

  云初這個在城市中長大的現代人還真想象不出這古代的磨坊長得什么樣。

  “是啊,四爺喜歡吃新鮮滑嫩的豆腐,大廚里送的不是涼了,就是老了,太太便在這兒安了臺小磨,專為四爺磨豆腐,那些米面之類的仍是大廚里磨好了送來。”

  說是小磨,實際也不小,上下兩個圓柱形刻滿溝回的青石疊在一起,當真只磨一碗豆腐,怕是都不夠溜磨縫的,看著地當中的青石小磨,云初感慨不已。

  雖不是值錢的東西,但安這么一臺石磨,只為了董愛偶爾的口味,拿到尋常百姓家,怕是都不夠功夫錢,可見太太對董愛的寵。

  露院里的一點一滴,無一不透著董愛生前的榮寵,想起太太那日漸憔悴的容顏,云初也隱隱地體悟到太太那中年喪子的哀慟。

  雖素未平生,心上卻也為董愛的早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傷。

  出了磨坊,延著一條蜿蜒幽靜的碎石小路,云初向竹林深處走。

  “……竹林后面是個花園”秀兒指著前面,“里面有許多奇花,連奴婢都不認識,四爺愛惜的很,平日這里是禁足的……”

  “噢……”

  云初點點頭,腳步卻沒停,她是主子,禁足對她無效。

  “剛打春,花園也沒啥看頭……”和喜蘭交換了個眼色,喜菊快步上前扶云初“您也累了,不如今兒就到這吧,等花兒開了,奴婢再陪您來……”

  和秀兒不同,喜菊、喜蘭是帶帽高管,還真不好太冷落了,免得一個不高興,去太太那兒有的沒的瞎編排一通,自己立馬就會收到一堆各式各樣的小鞋。

  想到這兒,云初轉過身來,正瞧見喜蘭無聲地給喜菊打眼色,見她看過來,立即換了副容顏,恭順地立在那兒。

  回屋的話卡在喉間,她討厭這種被人算計的感覺,她尊重喜蘭喜菊是太太的人,但底線也只限于打小報告,絕不能像這樣拉幫結派地駕馭她。

  如春風般綻開一個無比親切的笑容,云初柔聲道:

  “這天還早著,進去看看,可別四爺不在了,連花園都荒廢了。”

  語氣像是在商量,可腳步卻沒商量的意思。

  “四奶奶……”見云初執意進去,喜菊急聲道:“……您放心,雖說剛打春,但南方的節氣早,這花園早規劃好了,決不會荒廢的……”

  雖然她也沒見過前面的花園長的什么樣,但來露院之前,老爺特意叫了她去,再三囑咐,露院后面有個花園,是四爺生前的最愛,注意別讓人進去褻瀆了,包括這位四奶奶,沒事少去那兒溜達。

  現在云初一意孤行,怎么可以?

  喜菊索性擋在了路中央:“四奶奶,您看這日頭……”

  云初抬頭看看天:

  “這日頭正暖,陽春三月,快到踏青的時候了……”

  原本只是氣不過兩個奴才托大,喜菊異常的緊張讓云初對前面的花園充滿了好奇。

  順著她的目光,喜菊也看向天空,云初已輕輕從她身邊掠過。

  無力地看著纖巧的背影,喜菊有些發懵。芙蓉猶豫片刻,繞過喜菊,追了上去。

  看看云初的背影,再看看喜菊,任誰她都得罪不起,秀兒急出了一頭的冷汗,卻不敢學芙蓉,越過喜菊追上去。

  走出了三十多米,六識異常的云初聽到連秀兒都沒跟上來,心里不覺一陣發冷。

  還好,太太已答應給她買丫鬟,要不然,她可真成光桿司令了。

  又走了幾步,才聽到后面細碎的腳步聲,云初嘴唇彎了彎。

  奴才終歸是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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