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莫名其妙的戰斗開始得快,結束得更快,還沒等李貞縱馬回到混亂的戰場,一切都已經完結了——紇干承基斃命,出手偷襲的四名蜀王府高手也被憤怒的“鷹組”高手們撕成了碎片,至于那些個早已被這場劇變嚇傻了的羽林軍士兵全都老實了下來,遠遠地躲了開去,聚在一起,人人緊張地注視著屹立在火把下的李貞,生恐殺紅了眼的李貞會拿他們作法。
他娘的,好高明的一個局!李貞雖站在地上不言不動,可內心里卻是驚濤駭浪,無他,布下此局的人手法相當的巧妙,不但將眾人遇襲的反應算計在內,便是李貞的個性和可能的反應也都被布局者所料中——馬廄失火,眾人失馬,如此一來騎兵就基本成了步兵,而后是曠野里騎兵來襲,除了正面對抗之外,再無其它自救的辦法,如此一來,自命勇武的李貞自然就得率殘部出擊,后頭就空虛出來了,再加上一幫子羽林軍幫個倒忙,整個場面自然也就失去了控制,略一挑撥,內斗勢不可免,刺殺的機會便出現了。
生氣?難免有點,任是涵養再好的人,上了個不小的惡當,都難免會生點悶氣,更何況李貞一向自認兵略無敵,吃了個暗虧又豈能不氣,不過更多的是不解——真的紇干承基早就被送走了,從一擒獲紇干承基那一刻起,李貞就知道這家伙是個燙手的山芋,早早便將此人暗中送回了京師,之所以一路帶著個假的,本來就是用來迷惑旁人的,故此,這個虧其實吃得并不大,只不過令李貞疑惑的是出手之人竟然會是老六的手下,這完全就說不通!
紇干承基是張好牌,有他在手,加上王繼、劉七就組成了一連串完整的鐵證,立時能將整個武庫一案的謎底全部揭開,一旦如此,太子被廢就將成為定局!太子方面要殺紇干承基滅口是必然之事,老四方面想將紇干承基搞到手中也說得通,偏生這兩方面都沒出手,反倒是被武庫一案無辜牽連得很慘的老六卻派人出手滅了紇干承基就有些子奇怪了,再說了,老六雖一向隱藏得很深,可卻并不是個謀略高手,他也沒那么大的能耐玩出如此的手筆,這背后一定還有主謀!可又會是哪方神仙?老三?不可能!這會兒老三早被老五那頭的事情搞亂了手腳,如今只怕躲都還來不及,哪可能出手來干此等勾當,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老三有那個閑心,卻又怎可能會幫著太子去做那等揩屁股的爛事?
困惑,甚是困惑,李貞想了好一陣子也沒搞明白老六玩出這一手究竟是為了啥目的,有心出言問一下納隆,可此時人多嘴雜,卻也不好開口,索性沉著臉站在那兒,連話都懶得說一聲。李貞不說話,眾人更是膽戰心驚,誰也不敢在這個當口去觸霉頭,自然全都老老實實地傻站在那兒,氣氛頓時壓抑得夠嗆,末了,還是納隆率先開口道:“殿下,天快亮了,我等還是先到十字坡再行計議好了。”
呵,也是,左右此時也想不出個名堂來,到時候看老六如何說叨再議罷!李貞點了下頭,一揮手道:“出發。”率先翻身上馬,領著眾人徑直向不遠處的十字坡行去。
遭了劫的眾人士氣低落得可憐,好在路途并不算遠,緊走慢走,左右不過是天亮時分便已到了十字坡前,而此時副使侯國孝、蜀王李愔等一起子人馬卻都尚未抵達,李貞心頭煩,也懶得去管那些個一到了十字坡便七倒八歪地或躺或坐、姿態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的羽林軍官兵,吩咐燕十八領些人馬拿上越王府的印信去武進縣借輜重糧草之后,便獨自一人盤坐在草地上閉目養起了神來。
巳時正牌,各路*都陸續來歸,先是侯國孝領著五、六十名衣冠不整的羽林軍士兵到了十字坡,接著便是李愔領著的百來號人馬,這期間還有些三、五成群的潰兵也陸陸續續地趕來匯合,人吼馬嘶地,倒也熱鬧得很,不過這一切都與李貞無關,不管是誰回來了,李貞全都懶得理會,只是獨自盤坐在那兒,靜靜地思考著。
“殿下,蜀王殿下來了。”正當李貞想得入神之際,親衛隊長陳亮走到李貞身邊,輕聲地稟報道。
“嗯。”李貞點了點頭,睜開了眼,看了看警戒圈外的李愔,腰腹一用力,人已站了起來,大步走上前去,笑著打了聲招呼道:“六哥,您來了,呵呵,如此大的火,六哥能完好歸來,小弟也就放心了。”
李愔心里頭雖有鬼,可城府卻很深,面對著李貞這句聽起來親切,卻暗含諷刺的話臉色絲毫不變,笑呵呵地拱手為禮道:“托福,托福,如此大的火頭,哥哥還真是擔心八弟的安危,哈哈,看樣子八弟一切都好,哥哥可是開心得很,啊,今日天氣不錯,這十字坡可是好風景,要不哥哥陪八弟轉悠一、二?”
“成。”李貞自然聽得出老六這是有話要單獨跟自己談,也大體上猜到老六想要說些什么,卻也沒反對,笑呵呵地點頭應承,哥倆個各自心懷鬼胎地放聲笑了起來,并著肩往坡上走去。
“八弟,這事不是哥哥干的。”兄弟倆默默地走了一段之后,李愔率先打破了沉默,滿臉子真誠狀地說道。
“哦。”李貞臉色平淡地應了一聲,甚至連李愔說的是啥事都沒問,宛若此事與己無關的樣子。
李愔偷眼看了看李貞的臉色,暗自吞了口唾沫道:“八弟,且聽哥哥解釋,今日一早的事情哥哥已經聽說了,那些個刺客確實是哥哥府上的人不假,可實際上卻是被人給收買了,究竟是誰在背后搗鬼,哥哥實在是不清楚,這一條哥哥可以指天明誓,若所言有虛,定當不得好死!”
屁話!你若不知誰還能知,媽的,少拿那些個沒啥營養的誓言哄老子!李貞壓根兒就不相信老六的解釋,無他,政治動物的誓言其實跟揩屁股的草紙差不了多少,這一條古今都一個樣,誰也不會真兒個地把賭咒當一回事兒,不過嘛,明白歸明白,李貞卻也不會傻到當場揭破老六瞎話的地步,反倒是對老六下面要說些什么甚是感興趣,這便笑著道:“哥哥的話,小弟信得過,此事雖蹊蹺,不過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小弟卻是不急的。”
“那是,那是,嘿嘿,若是哥哥猜得不差的話,只怕就是老大那廝所為。”李愔陪著笑說了一句,接著眼珠子一轉,滿臉子期盼狀地轉口道:“八弟,昨夜起火前的事兒你考慮得如何了?呵呵,哥哥雖沒甚大用,不過幫著八弟搖旗吶喊一番還是可行的,您看……”
媽的,老六這個臭小子究竟想干嗎?這么急吼吼地要投靠老子,扯淡罷!李貞壓根兒就信不過李愔,只是一時間也看不出其中的蹊蹺所在,再說了,奪嫡的事兒是要靠人多勢眾,可并不是啥人都能派得上用場的,就老六那副心機深沉的樣子,李貞哪能信得過,只不過這話卻不好明說,李貞沉吟了一下道:“六哥切莫如此說法,你我本就是親兄弟,能幫的小弟一定會幫,這一條原就是兄弟本分,還請六哥放心,父皇那頭小弟一定會盡力的。”
“好,就是這話,八弟所言哥哥信得過。”李愔撫掌大笑起來道:“打今兒個起,哥哥就唯八弟的馬首是瞻了,你我兄弟攜起手來,管叫天地變顏色。”
變顏色?狗日的,你小子自己找死別他娘的拽上老子!李貞一聽老六這話不怎么地道,心里頭頓時打了個突,立馬面色一肅地道:“六哥失言了,我等都是父皇的兒子,自該同心協力為父皇分憂,至于其它的,小弟從不加理會,一切聽憑父皇他老人家的主張。”
“呵呵,那是,那是。”老六愣了一下,這才陪著笑臉道:“八弟說得好,哥哥受教了,日后哥哥一切都交給八弟了,日久見人心,一切請八弟瞧哥哥的好了。”
“六哥,人都差不多到齊了,這便上路如何?一切等到了京師再說可成?”李貞一時間也看不透李愔的葫蘆里賣的是啥藥,實在不想再跟李愔多扯那些個沒啥營養的話頭,回頭看了看山腳下的熱鬧場景,很是平靜地說了一句,可內里卻是不容拒絕的堅決。
李愔見李貞不想再多談,略有些失望,不過也知道此時再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也就笑呵呵地點了下頭道:“好,一切都聽八弟的。”
到了,總算是到了!遠望著夕陽下反射著金光的長安城頭,早已累得夠嗆的眾人立時精神一振,雖沒人敢放聲呼嘯,可各自的臉上卻都露出了如獲重釋的神色,不容易啊,兩天了,兩天來,光是步行就已經是件折磨人的事兒,更別說連遭了兩次大劫難之后,軍心士氣早已低落得不成樣子不說,便是連宿營的帳篷都是打武進縣暫借來的破舊貨色,既不遮風又不擋雨,破爛得很,好在這兩天老天爺賞臉,天氣始終不錯,這才免去了大家伙一場難堪,此時望見了長安城頭又如何不令眾人喜出望外的。
媽的,總算是及時趕到了!李貞騎在馬上,遠眺著巍峨的長安城,心中一陣子激動,除了因能及時趕回長安參與分桃子之后,更多的是對裴嫣的牽掛之情——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都一個半月過去了,如何不令李貞魂縈夢牽的,只不過李貞急歸急,卻尚不至于公私不分,催促著全軍加快了腳步,趕到了城外的驛站,將隨行的蜀王李愔交割給了前來迎候的禮部官員,這才緊趕著往自家王府奔去,也顧不得休息,這便急急忙忙地直奔后院而去,可沒想到卻撲了個空,無他,高陽公主與裴嫣一大早就被燕妃接進了宮去,到現在都還沒回來,這令李貞好一陣子失望,可又沒膽子去埋怨自家老娘多事,無奈之下,也只好跺了跺腳,轉回了內書房,才剛進書房門,卻見莫離、納隆兩大謀士早已就座,就等著自個兒了。
望著兩大謀士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饒是李貞素來臉皮子厚,卻也難得地紅了一下,緊趕著假咳了幾聲,掩飾了過去,笑呵呵地看著兩大謀士道:“呵呵,二位先生見笑了。”
“詩經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可笑之說,哈哈哈……”多日不見的莫離并不打算放過這么個捉弄李貞的好機會,戲謔地擠了擠眼睛,哈哈大笑起來。
納隆也不甘落后地加上了一句道:“不錯,不錯,后頭可還有一句呢,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哈哈哈……”
厄,該死,這兩老小子也真是的!李貞被笑得尷尬無比,索性也放開了,哈哈大笑著道:“問蒼天,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兩相許。本王不過常人耳,自是免不了俗的,倒是二位先生至今不娶,反倒叫本王奇怪了,莫非有隱疾乎?哈,那可得早治才是,哈哈……”
莫離因著身世問題,而納隆由于游學天下之故,這二人都老大不小了,可始終未曾娶妻,此刻被李貞反過來取笑一番,頓時有些子傻了眼,不過卻也知道李貞是開玩笑,哪會真兒個地放在心上,主賓三人全都大笑了起來,滿書房里頓時全是三人豪爽的笑聲。
好一通子爆笑之后,莫離笑呵呵地搖了搖手中的羽毛扇,開口道:“殿下回來的正是時候,這幾天關于出兵的事情正鬧得沸沸揚揚的,圣上始終沒確定領軍的人選,明日殿下進宮交割差使,圣上定然會問起,不知殿下可曾想過?”
出兵平叛自然是該當的,別看老五如今鬧得厲害,可在李貞看來不過是一幫子土雞瓦狗罷了,哪能抵擋住朝廷大軍的進剿,別說那些個名震天下的老將,便是十六衛里隨便一個將軍出馬都能平定了這場看起來浩大,其實不堪一擊的叛亂,之所以遲遲未曾定下出征的主將,左右不過是各派勢力在其中瞎攪合罷了,對于此事李貞自然是心中有數的,該知道的早就從“旭日”那兒得知了,卻也毋庸多言,此時聽得莫離如此慎重地提起此事,不由地有些子奇怪,疑惑地看了眼莫離道:“本王倒是想過,不過此次出征與本王關系不大,一者本王傷勢未愈,二來嘛,這等討逆之事雖是好事,可真要落到本王頭上,那就有了‘殺兄’之嫌,本王可不想去沾惹此事,父皇若是問起,本王就推說傷勢未愈罷。”
“不然,若是王爺如此作答,只怕就要吃苦頭了。”莫離笑著搖了搖頭道:“出征之事固然輪不到殿下出馬,可殿下卻務必請命掛帥出征,若是圣上不許,殿下方可推薦他人代為,至于人選嘛,朝中諸名將擇一即可,不過卻以李績為佳。”
嗯?李貞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莫離所說之意——自請掛帥,那是為父皇分憂,不懼人言的行徑,推薦李績,是出于公心,畢竟如今朝中諸將中排第一的李靖早已告老在家賦閑,這排第二的李績自然是最佳人選,再加上李績原本就跟李貞關系不錯,不說借此機會將李績拉攏過來,往出征大軍里塞些人手進去,撈些戰功卻也容易得很,再說了兵部侍郎本身就負有選將之責,如此作為名正言順得很。
呵呵,細節決定成敗,果然不假!李貞反應得很快,點了點頭道:“不錯,該當如此,本王心里頭有數了,唔,這事情倒也不急,二位先生可曾看出老六那廝究竟在玩甚把戲?”
這兩天來,老六不斷地找機會,可著勁地巴結李貞,豪邁之言可是說了不老少,“掏心窩子“的話也海了去了,那些子屁話聽得李貞都起雞皮疙瘩了,可偏生還真不好拿臉給老六看的,也就是將就著打哈哈罷了,好在李貞本就擅長這個,倒也不曾露出啥破綻來,這些個情形納隆早就看在了眼里,而莫離也早就得到了相關通報,三人雖從來沒合議過此事,可各自卻早已將此事反復地琢磨過無數遍了,只是全都沒摸出個頭緒來,此時見李貞問起此事,納隆拈了拈胸前的長須,沉吟了一下道:“這里頭必定有蹊蹺無疑,依某看來蜀王殿下背后有人,可以肯定不是吳王殿下,反倒像是太子,只是以蜀王的目光不至于看不出太子必倒無疑,如何可能在此時去投靠太子,當然,蜀王殿下也沒有就此投靠王爺的理,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原因,莫非是魏王殿下?”
“不可能。”李貞早就想過這方面的事了,搖了下頭道:“若是老四那廝在搞鬼,那也只是想將紇干承基搞到手罷了,如何可能下死手去滅口,那豈不是幫了老大的忙,這道理說不通。”
莫離皺了下眉頭,想了想道:“蜀王殿下背后一定有人出謀劃策,這局設得狠辣,若非王爺事先便早有安排,只怕根本避不開此局,這等手段不像是官場中人能設計得出來的,倒像是軍旅中人的行徑,只是……”
莫離的話尚未說完,就見管家劉德全急匆匆地走到了書房門口,略有些子氣喘地稟報道:“殿下,魏王殿下來了,請王爺示下。”
呵呵,老四這混球還真他媽的迫不及待!李貞心中一動,揮了下手道:“開中門,本王親自去迎。”劉德全忙應諾了一聲,緊趕著跑將出去,自去安排不提。
“殿下,魏王殿下定是要人來了,殿下不妨先拖一拖,等大軍出發之后再說好了。”眼瞅著劉德全跑了出去,莫離淡笑著吩咐了一句。
“嗯,本王心里有數。”李貞點了點頭,哈哈一笑,大步行出了書房,徑直趕往大門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