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中人不多,除了些使喚的宦官之外,只有老九李治滿臉子激動狀地站在一旁,眼里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李貞心里頭雖有些奇怪老九為何出現在此地,可也沒多想,快步走到龍桌前,恭敬地行禮道:“兒臣見過父皇。”
李世民的心情看起來很好,滿臉上都是笑容,抬了下手道:“免了,貞兒,今兒個叫你來是為了拜師的事兒,嗯,都拖了好些時間了,趕明兒朕就為爾與雉奴(李治的小名)一道辦了罷,唔,雉奴年幼體弱,爾身為兄長的,得多加體恤才是。”
啥?連同雉奴一道拜師?有沒搞錯?可憐咱費了偌大的氣力才拜下來的師傅,小九就這么輕松地搭上了順風車,狗日的,怪不得這拜師儀式拖了如此長的時間,敢情咱家老爺子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想來沒少跟李、秦二人討價還價罷,這他媽的是買一還帶送一來著,莫非老爺子是后世推銷員的干活?李貞郁悶得夠嗆,可當著自家老爺子的面,卻啥抱怨都沒敢說,不但不敢抱怨,還得裝出一副欣喜的樣子,那心里頭的膩味勁就別提多難受了。
咋辦?涼拌唄,老爺子都發話了,哪能輪到李貞去多嘴,沒奈何,李貞只好陪著笑道:“是,兒臣遵命,兒臣定會照顧好九弟的。”
“那就好,爾自幼穩重,朕信得過,爾與雉奴年歲相當,自該多親近些才是,去罷,爾等兄弟好生聊聊,明日一早就拜師好了。”李世民很是滿意李貞的態度,笑呵呵地揮了下手道。
得,老爺子下逐客令了,不走更待何時,李貞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個頭,退出了甘露殿,滿心眼里不是滋味,正打算溜出宮去,到自家工場里去散散心,不料,后頭跟出來的李治卻急步追了上來,怯生生地叫道:“八哥,等等我。”
嘿,這小狗日的,啥好事都能碰上,奶奶的,這會兒拜師的事兒就不說了,將來當皇帝也是撿到的,厄,皇帝?該死!這廝可是下一任皇帝來著,得,那可是怠慢不得的。李貞突地想起了面前這貨可能就是下一任皇帝,心念電轉之下,趕緊將滿腹的不快都收拾了起來,換上一副笑臉道:“九弟,可有事嗎?”
李貞打小了起就不怎么與兄弟們來往,即便是后頭名聲大起卻也無甚改變,說得好聽一點,叫穩重,可要說得直白一些呢,那就是孤僻了,不過嘛,神童唄,就算孤傲些也是可以諒解的不是嗎?而李治生就一副小膽子,向來就怕跟人打招呼,今兒個若不是因著拜師的事兒,他也沒膽子找上李貞的,原本還擔心李貞給他臉色看,可一瞅見李貞滿臉子可親的笑容,反倒有些子不知所措起來,口中吶吶地語不成調,天曉得他在說些啥子。
哈,這小子還真他媽的就是個廢物來著,怪不得后頭被武媚娘吃得死死的,嘿,媽的,一起子兄弟里頭就這小子最差勁,可架不住人家運氣好,皇帝都能混上,老天還真是不長眼。李貞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矮了自個兒半個頭的李治,滿心眼里有些子酸不溜秋的,不過卻沒帶到臉上,反倒是笑著道:“九弟,哥哥正打算去宮外頭走走,要不同去?”
“真的?太好了!”李治猛地跳了起來,險些嚇了李貞一大跳,還沒等李貞回過神來呢,李治卻又痿了下來,憂愁著臉道:“八哥,小弟倒是想去,就怕父皇不同意,若是……若是……”
靠!還真是爛泥扶不上墻的貨,這膽子小得跟芝麻似的,暈!聽著李治的話,李貞真有些子氣不打一處來——按唐制,未成年皇子出宮是需請旨,只不過從來也沒人真兒個地遵守過,一起子兄弟們當初在宮中那會兒哪個不是想出去溜達就出去溜達的,老爺子從來就沒管過,李貞自個兒當然也是如此,偏生輪到李治,事兒就多了起來。李貞實在是有些子懶得帶這貨出去,不過,轉念一想,若是這會兒就得罪了李治,那將來的日子可就難熬了不是?沒奈何,只好笑著說道:“雉奴,哥哥要去看看給父皇定制的桌椅置辦好了沒,也算是正事罷,跟哥哥走便是了,回頭若是父皇問起,哥哥一并解釋了如何?”
“嗯。”李治可著勁地點著頭道:“成,八哥等等,小弟招呼轎子去。”話音一落轉過身便要往回跑,嚇得李貞剛忙一把拉住這小不點,開玩笑,李治可是跟長孫皇后住在一塊的,若是讓他回承慶殿這么一嚷嚷,沒事還不得整出事來,無他,雖說老爺子從來不禁止皇子們私下出宮,但那畢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并不是明文規定來著,宮里頭的規矩還是要講的不是?若是鬧騰開了,那挨板子的除了李貞還能有誰?
“雉奴,不必費事了,哥哥的轎子寬,足夠咱們兄弟倆坐的,這一來二去,多半會就要正午了,時間上未必趕得贏,這就走罷。”李貞笑瞇瞇地拉住李治的手,拍了怕他那瘦弱的肩頭,好生好氣地說道。李治略一猶豫,可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滿臉子激動地跟在李貞身邊,哥倆個有說有笑地往敏安宮而去……
“燕記匠作坊”在長安城南門外下馬陵一帶,那地兒相傳是一代大儒董仲舒的陵墓所在地,還有著一段關于漢武帝路經此地下馬的傳說,當然,這一切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李貞之所以將作坊選在此地,并不是存了啥子敬重前賢的心,實是因此地是長安城中權貴們最集中的所在,大唐重臣們泰半都居住在這附近,選址于此,除了方便貴客上門選購之外,更重要的是方便李貞進學之余來此指導,為了這個原因,李貞還特地讓燕銘在這附近購置了個不算太大的園子,以做午時休息之用。
占地近兩百畝的“燕記匠作坊”里喧鬧非凡,作坊門口的店面里滿是討價還價之聲,交織著工場里傳來的敲打聲、鋸木聲,怎一個“吵”字了得,李貞時常來此,早就習以為常了,可初次到此的李治卻好奇得很,瞪著圓溜溜的雙眼,四下張望著,滿眼里全是驚奇之色,才剛走到賬房門口,李治便被滿工場里那些精美的雕花家具給吸引住了,恨不得跑到近前去看個究竟的,可又沒敢直接說,一雙眼可憐巴巴地望著李貞。
嘿,這小子還真是的!李貞一眼就看出了李治心里頭的想法,心中暗自好笑,揮手叫過陪同的“燕記匠作坊”的掌柜燕七道:“七舅,爾帶晉王去好生參觀一下作坊好了,若是晉王喜歡什么就拿上,回頭記在本王賬上就是了。”
燕七是燕家的遠房親戚,算起來是燕妃不出五服的堂弟,年歲不算大,但卻很是老成,一向是燕銘手下的商業負責人之一,觀顏察色的本領高明得很,一聽便明白李貞這是打算拉攏李治了,立馬恭敬地應了聲“是。”,接著走到李治身邊道:“晉王殿下,請。”李治早就心癢難搔了,此時一聽李貞同意他四下走走,立馬跳將起來,也沒管燕七是否跟上,高興地喊了一聲,便往工場里跑了去,唬得燕七忙快步追了上去。
奶奶的,別人遛馬、遛狗,咱可是高級多了,咱遛皇帝來著!一想起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里,自個兒都得帶著這根小尾巴,李貞不由地暗自苦笑了一下,一轉身走進了賬房中。
“漢王殿下,京師總號所有的賬冊都在這了,請殿下過目。”一見到李貞領著人進了門,賬房總管燕勤忙站了起來,手指著堆在桌面的厚厚一疊子賬簿,恭敬地說道。
“燕記匠作坊”雖然正式投入運營不到三個月,但準備期卻得從年初那會兒就開始了,到如今都已是九個來月了,一向以來李貞就沒關心過帳目的事兒,一者是對燕家的忠誠信得過,二來嘛,也是因尚未正式營運,賬目的問題根本無足掛齒,可到了如今生意蒸蒸日上之際,李貞卻不得不管上一管了,倒也不是對燕家有了疑心,可自個兒的生意總得心中有數不是?故此,前些天就讓人來打過招呼,說要看賬了,此時見賬目都收集全了,李貞倒也沒有客套,點了下頭,走到桌前坐下,先不看賬目,笑著道:“燕總帳,本王上次交待要定制的那東西整出來了嗎?”
“回王爺的話,那事物一早就備好了。”燕勤恭敬地應了一聲,揮了下手,一名賬房先生手捧著個蓋著紅布的大盤子走上前來,將盤子輕輕地擱在桌上。李貞微微一笑,伸手揭開了那上頭的紅布,一張算盤露了出來。
嘿嘿,不錯!李貞得意地雙手一陣子撥拉,將算盤打得飛快,心情激動得很——前世那會兒李貞的母親可是銀行系統里有名的珠算高手,在她的言傳身教之下,打小了起李貞可就是個珠算高手,沒少在市里頭的珠算賽上拿第一的,只是后來計算器、計算機逐步興起,算盤被徹底淘汰出了人們的日常生活,李貞才沒再玩那玩意兒,此時見到了算盤,李貞心中立時涌起了一股子的親切感,好一陣子激動的,淚水險些都流了出來。
“王爺,這東西是……”燕勤眼瞅著李貞撥弄得歡快,有些子疑惑地問道。
不懂了吧?哈,這可是咱的秘密武器來著。李貞嘿嘿一笑道:“呆會再說,本王要先看看賬目。”李貞賣了個關子,笑呵呵地翻開了最上面的一本帳冊,只一看,立時傻了眼——會計那玩意兒李貞可是熟得很,先不說前世讀研那會兒學過,打小了起,他可就是賴在母親懷里頭看賬的,倍兒順溜,可面前這賬本他愣是看得有些子迷糊了:先不提那賬簿里用的全是中文大寫,沒一個阿拉伯數字,也不說這賬本里記載的全是流水賬,進項、出項全都混在一塊,就說那賬簿里的加加加減減全都涂得亂七八糟的,簡直跟天書一般。
“王爺,您沒事吧?”燕勤眼瞅著李貞目光有些呆滯,忙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事?能沒事就好了!李貞滿心眼里都是不滿,可轉念一想,這時代既沒有專業會計,也沒有標準記賬法,甚至連算盤都沒有,這賬簿弄成這樣并不是面前這些人的錯,須怪不得他們。李貞苦笑了一下,也不開口,左手翻著賬本,右手撥打著算盤算開了,這回輪到那幫子賬房先生看傻眼了——但見李貞左右手齊飛,算盤一陣噼哩啪啦作響,偶爾停下來用朱筆在賬簿上做著記號,一本本賬簿飛快地被甩到了一邊,不過兩柱香的時間,厚厚的一疊子賬簿已經被李貞過完了。
“賬目有誤,少算了三項進項和兩項出項,嘍,疏漏之處本王已經在賬簿上標出,燕總帳若是不信,不妨驗算一下。”李貞起了身,自信地拍了拍手道。
賬房里七、八個賬房先生可都是干了大半輩子的賬房,雖說對李貞那首飛快的過賬手法很是驚奇,可要他們信服卻也不容易,不信是自然的事兒,一幫子賬房先生立馬開始了復盤,仗著人手多,費了好一番功夫,總算是得出了個結果——確實是記錯了賬,滿屋子的賬房先生全都面面相覷,好一通子尷尬。
“殿下英明,小的們嘆服。”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后,燕勤語帶崇拜地說道:“王爺,這算法能不能……啊,能不能教會小的們?”
教自然是要教的,要不咱整出算盤來搞個啥子,再怎么著,這幫人都是幫咱賺錢的不是?可該如何教卻是個大問題,奶奶的,這事情還真有些子棘手。李貞倒是想將自個兒所會的都教給這些賬房先生,珠算倒也罷了,有現成的珠算口訣,讓大家伙自行練習倒是沒問題,時日長了,自然手熟,可后世那些現代會計的東西可就沒那么簡單了,先不說整個體系龐雜,要想教會這些人,非得李貞花上幾年的時間不可,就算李貞有那個時間,可一旦傳揚出去,又該如何向自家老頭子解釋這會計法則的來路,總不能說是前世就會的罷,那也太可笑了些不是?
嘿,有了!李貞皺著眉頭想了一陣,笑著說道:“各位若是誠心要學,本王倒是可以成全一、二的。”
得,李貞這話音才剛落呢,滿屋子的人可全都跪下了,各自磕頭不已,搞得李貞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這可是極佳的謀生之道,能學到手,這群人就算將來離開了燕家也不愁沒個去處,李貞這是給他們金飯碗來著。
“都起來罷,本王這里有些口訣和記賬的要點,各位自行練習,若是有不懂的地方,等本王下次來了,一并發問便是。”面對著眾人的膜拜,李貞心里頭難免有些子得意,哈哈大笑著揮了下手,示意眾人起身,接著拿起筆來,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將珠算口訣寫了下來,并將后世那套記帳方法簡化了一下,用阿拉伯數字來表示中文大寫,同時將流水賬按進項帳和出項賬分開登記,至于借貸記張法,李貞只是寫明了如何登帳的部分,其余諸如啥子計算資產負債率等等較深的理論知識則只字不提,畢竟那些東西對于時人來說太過艱深了些,即便如此,這個簡化版本還是讓那幫子記了一輩子賬的賬房先生嘆服不已,在感嘆之余,馬屁拍得山響,聽得李貞暗自陶醉不已。
“八哥,您瞧。”還沒等李貞陶醉個夠呢,滿頭大汗的李治便沖了進來,一雙小手上捧得滿滿的都是“戰利品”,全是些啥子小木雕之類的小玩意兒,后頭跟著面色尷尬的燕七則扛著一堆的花雕椅子背,雕花椅子腿之類的東西,愣是讓李貞看傻了眼——李貞設計的工場可是按流水線作業的原理,整個工場分成了若干車間,各自生產不同的配件,最后才統一組裝上漆的,故此,各種小玩意兒極多,李治逛蕩了如此久,搞到如此多的零碎玩意兒也就不稀奇了。
暈,這小狗日的,搞個啥子哦,這么點破東西都當成寶貝了。李貞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看李治,可又沒好意思打擊他的興奮勁兒,只好笑著道:“雉奴,天色不早了,該回了,明兒個開始就得進學了,哥哥送你一套桌椅,你自己去挑,今日就送進宮里如何?”
“真的?噢噢,太好了!我要那套雕著蘭花的。”李治在工場里逛蕩了老半天了,對那些雕花桌椅早就心動不已,只是沒好意思說出來罷了,此時一聽李貞要送自己一套桌椅,立時喜出望外地叫了起來,連說聲謝都忘了,一轉身向工場里跑了去。
嘿,這臭小子還真是能挑,媽的,虧大了!李貞看著李治的背影,暗自罵了一句——那套雕著蘭花的桌椅可是極品,木頭是上好的金絲楠木,蘭花都是用金線鑲邊的,一整套下來,光是成本就得五、六十貫的,誰讓李貞想要拉攏未來的皇帝來著,這會兒也只好吃眼前虧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