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段飛的書房,坐在段飛對面的人從郭勛與李華變成了一位白發白眉白須,面容紅潤,儀態雍容的老道。
段飛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邵元節,兩年前便與他有過接觸,但是如此近距離的單獨面對還是第一次,望著神態自若的邵元節,段飛笑道:“致一真人,本官與你素無交情,以真人如今的身份,本官該親自造訪才對,今日本官剛返回京城,真人便親自來訪,讓本官分外好奇,真人究竟有什么要事相告呢?”
邵元節面對段飛的調侃不動聲色地說道:“段大人說笑了,段大人事實上對貧道的來意了如指掌吧?貧道跟段大人實說了吧,貧道是為郭勛候爺涉嫌勾結魔教一案而來。”
段飛微笑道:“哦?不知邵真人有何見教?”
邵元節說道:“段大人,我曾經見過張寅,還與他及他的三個弟子交流過道法,或許貧道的話,對大人會有一些幫助。”
段飛道:“本官愿聞其詳。”
邵元節以回憶的口吻說道:“那是兩年之前的春天,正是陽春回暖的時候,郭候爺突然對我說有個道士帶著三個弟子來投奔他,讓貧道去試試他們的份量……”
于是龍虎山的真人,和靈空山的道士們在郭候爺的安排下見了個面,說法的細節邵元節就省了,他詳細描繪的,是他對張寅的印象。
邵元節說道:“張寅是個有才學之人,深研佛道兩家之術,并以世俗之念將其部分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道法上有些偏激,對普通人具有較強的誘惑力,貧道當時并未深究,因為博采眾長發展信徒是修道中常有的事,而且貧道當時正在苦苦尋覓良方為皇上求子,沒有心思盤根問底,后來聽說他們以點石成金術向皇上邀賞,不覺有些奇怪,因為以張寅的能力,絕不僅止于此,隨后張寅去了太原任指揮使,貧道才明白過來,此人竟然在候爺面前玩了一招欲擒故縱之計,他的目的是去地方當官,而不是以道法得寵于皇上跟前啊……”
段飛訝道:“哦?這廝竟如此狡猾,那為何卻又三次被抓呢?”
邵元節道:“以貧道對張寅的了解,他絕不會如此輕易被捉住,因此今日專程前來求見段大人以實相告,張寅被指控為魔教妖人李福達,這件事要么是個誤會,要么其中定然另有隱情,段大人千萬要小心行事。”
換做李華定會對邵元節的話不屑一顧,段飛卻聽在了心里,他微笑道:“彌勒教主豈會是個簡單的人?本官自然不會輕舉妄動,邵真人請放心。”
邵元節微笑道:“如此貧道便放心了,段大人,倘若那個張寅真的是李福達,連貧道都看不穿他的底細,郭候爺更不可能知悉,還請段大人對郭候爺高抬貴手,想當初郭候爺對段大人也是推崇備至的。”
段飛笑道:“本官自會查個水落石出,絕不會讓任何人蒙冤受屈的,對了,邵真人,本官有個疑問藏在心中已有許久,今日趁機向真人討教一下,真人已為皇上診治了兩年之久,究竟是什么問題,令皇上至今沒有龍種呢?”
邵元節嘆道:“換個人問起,貧道會答他個時機未至,在段大人面前貧道不敢誑語,皇上幼年時遭八虎蠱惑,過早失去元陽,多年來又無節制,如今皇上腎水已稀,想要得子實在是難啊。”
段飛道:“邵真人說得玄了一點,本官聽得不太明白,你索性說得簡單一點,皇上如今大概多久播種一次?”
邵元節苦笑著答道:“這很難說,若是皇上興致來了,一日中播種兩三次亦有可能,若是修煉心切,三五日不沾女色亦時常有。”
段飛皺起了眉頭,正德一日能播種兩三次,說明他的身體還是挺強壯的,這樣都不能讓妃嬪懷上,難道正德自身有問題?至于邵元節說的那些,道理是有一點的,但是對播種而言影響不大,看邵元節的模樣,似乎已經認定正德不太有可能成功播種的樣子……
段飛突然問道:“邵真人,皇上求子心切,邵真人一直無法讓皇上滿意,為何皇上對邵真人依然如此寵信?難道龍虎山雙修術真的如此神妙?令皇上也難以割舍不成?”
邵元節苦笑道:“這也是貧道前來求見段大人的原因之一,皇上一直無子,貧道心中早已惶惶,自半年前皇上便不再過問此事,似已不抱希望,但皇上對貧道卻倍加優寵,貧道雖然享著榮華富貴,心中卻是極度不安,段大人對皇上了如指掌,貧道今日是誠心前來請教的,段大人若能悉心指點,貧道必有所報。”
段飛苦笑道:“倘若本官一直呆在京城,或許還可以了解皇上的心思,如今本官已離京兩年之久,哪里還能像當初那樣,能夠猜到幾分皇上的心思?本官不能全憑猜測對道長亂加指引,以免道長錯上加錯啊。”
邵元節有些失望地說道:“段大人所言有理,看來貧道,只能自己慢慢揣摩了,不知段大人還有何吩咐?不然貧道便告辭了。”
段飛道:“邵真人,本官還有一個問題,是關于一位朋友的……聽說皇上至今尚未入宿淑德宮,從未臨幸淑妃娘娘,不知是何緣故?道長對此事可知道些端倪么?”
邵元節搖頭道:“這的確是一件令人大惑不解的事,皇上時常與淑妃飲酒對歌,卻始終不肯與淑妃同房,貧道也曾問起,皇上卻笑而不答,貧道亦不敢再多嘴了。”
段飛點點頭,說道:“好吧,看來這又是一個難解之謎,皇上行事越來越讓人大惑不解了,邵真人,關于開始你那個問題,本官有個不太好的猜測僅供參考,皇上繼續寵愛邵真人,大概是將邵真人當做了擋箭牌,用以應付太后及文武百官吧。”
邵元節嘆了口氣,說道:“這或許便是最正確的答案了,段大人,總算是出言指點了,貧道也有一言相告,段大人雙額紅得發紫,這是氣運極盛之相,不過盛極而衰乃是天道循環永不變更之真理,在處理了張寅一案之后,段大人該考慮考慮趨吉避兇、明哲保身之術了。”
換做別人,早把邵元節的話當做詛咒了,段飛聽了卻嘆了口氣,說道:“本官自入京以來便一直戰戰兢兢度日,立功越大內心越惶恐,多謝真人指點,看來本官該休息一段時間了……”
邵元節向段飛一拜,告退而去,段飛瞑目休息了一下,吩咐道:“江輝,派人秘密送郭候爺回府,密切監視武定侯府,同時派人密切關注太原衛及張寅動向,有任何消息都要用最快速度回報京城。”
江輝領命而去,段飛提起筆寫了張字條,裝入信封中漆封起來,喝道:“易文綸,慕容香,你們兩人即刻換裝離開錦衣衛,將此信用我教你們的方法送出去,小心勿被人跟蹤,你們送完信之后出去玩一圈,晚上再回本官府邸匯報。”
易文綸和慕容香答應一聲,慎重地收起信,轉身離開,段飛揉了揉腦門,在廣東優哉游哉的日子過得久了,腦袋好像也生銹了,突然回京應對如今復雜的局勢,居然有點頭疼起來,這莫非是不祥之兆?
段飛自嘲了一下,面對堆積如山的文件,他索性起身離開,出門的時候吩咐道:“備馬,本官要回府了!”
段飛回府之后立刻回到后院,去看望妻兒,但是當他看到迎出來的蘇蓉和已經學會走路怯生生躲在媽媽背后瞧著他的段煜時,卻突然失望起來,眼前的女子雖然很像蘇蓉,但是她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段飛的眼睛,那孩子跟段煜的區別就更大了,這分明是蘇蓉和段煜的替身嘛。
段飛入京之前蘇蓉便曾說過不會再返回京城,天門弟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入京城,為了段飛,蘇蓉已破例無數,現在有了孩子,她決定還是不入京城為好,靈雨也回去照顧她去了。
段飛還是和假蘇蓉假兒子親熱了一下,然后便已路途疲累為名進了書房休息了。
第二天清晨段飛參加早朝,朝中官員已出現許多新面孔,幸好他認識的人還有不少,大家在等候皇上臨朝的時候熱熱鬧鬧地聊了起來,大伙兒對段飛在南方所立功勛贊不絕口,當然也有不少質疑的聲音,但是多屬討論范疇,當初王瓊等對段飛疾言厲色拼命聲討的情況已再不復見了。
正德終于臨朝,大家依次進入金鑾殿,段飛首先向正德交旨,正德當朝封賞,賜封安平伯,賞金萬兩,賜坐蟒袍、白玉帶,及相關儀仗用品,長長地列了一大串,段飛大禮叩拜謝恩,正德又問了些西南五省及佛郎機人的事,段飛一一作答,正德對段飛改土歸流及收回屯門島的事大為贊賞,至于佛郎機人會如何反應,因為情報尚未送到京城,段飛并不知道烏懷安已經完成拒敵于海外的任務,因此謹慎回答,正德對他的多重安排也頗贊許。
封賞過后,接下來正德開始處理朝政,正德最為關注的就是順天、保定、河間、徐州等地的蝗災,因為處置及時得當,加上糧倉和銀庫豐足,民心穩定,一場往日如臨大敵的天災,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經安然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