筇峣道長嘆息了一聲,說道:“此事涉及興王隱私,還請大人屏退左右。”
段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大家都退出去吧。”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江悅走在最后,順手還將房門給掩上了,段飛沒有催促,緊緊地等著,筇峣道長過了一會才悠悠地說道:“貧道與興獻王乃是舊識,當初他還年幼的時候曾與我偶遇,問我其運勢如何,貧道便讓他籍口封地衛輝‘土瘠而民貧,且河水為患’和‘郢、梁二王有故邸田地在湖廣安陸州’為由,奏請改封國都于湖廣安陸州。”
段飛靜靜地聽著,筇峣道長嘆道:“人算不如天算,當初我讓他去安路州是為了他好,沒想到他去了安路州之后連遭厄運,一連幾個子女都未能存活,我聞訊趕到安路州,一看其王府建制,我頓時大驚,瞬間明白為何當初郢、梁二王受封與安路州竟然沒有子嗣。”
“安路州舊王府竟然建在一條地龍的氣門之上,堵住了氣運,故而入住王府的人都噩運纏身,尤其是年幼的孩兒,往往難以活到成年,龍脈之說極為玄奧,我一時也不敢確定,只好請興獻王改建王府,將氣門留出,改建后的第二年,八月初十日,小興王朱厚熜降世了,他出世的當日,王府中赤光燭天,卿云見于翼軫,天空紫色祥云密布,黃河水清三日……此乃真龍降世之兆。”
段飛哧地一聲冷笑,對這種說法極為不屑,筇峣道長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當今圣上剛即位兩年,何以皇家又出一個真龍天子?我當時大驚失色,急忙反復推算,結果卻一再證實了我的推測,我急忙與老興王密議,商量著該如何隱瞞此事,老興王讓我反復確認,我在興王背后發現一塊朱紅色蘭花胎記,這又再次確認了我的推斷。”
筇峣道長說道:“史書記載控制過隱谷,見薌蘭獨茂。喟然嘆曰:夫蘭當為王者香。蘭花乃王者之花,這就是明證,想必段大人也見過那朵血蘭了。”
段飛淡然道:“小興王注定要繼承皇位,身上出現蘭花標記也不為奇吧?”
筇峣道長說道:“不錯,段大人正點到了妙處,這正是王中之王的寓意啊。”
段飛說道:“好吧,就因為你的預言,所以自從小興王出世之后王府中就變得神神秘秘的了?小興王身后的蘭花也不能被別人所見,因此連永福公主都沒見過,這倒是可以解釋,不過你為何又說他有血光之災,要他來京城躲避呢?”
筇峣道長苦笑道:“段大人看來還是不信我的話,自從小興王降世之后我便留在了安路州,夜夜觀測天象,想看出點什么來,今年初春的一天,一顆流星自東方閃現,數日之后一顆星星照亮了天空,此乃千古罕見之奇象,我以周易八卦推算,這顆新星竟然又是一顆皇者之星!”
段飛嘴角擒起冷笑,說道:“天下哪有那么多皇者,道長看眼花了吧?”
筇峣道長沒搭理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自從東方那顆皇星驚現之后,三顆皇星并耀天空,沒過多久妖星突現逼宮,紫薇轉為暗淡,不過就在我以為天數已定時,那顆新星卻向紫薇靠去,在新星的照耀下,紫薇星芒重振,而且更加光焰耀眼,倒反是標志著興王的那顆皇星開始轉暗,為紅云遮蔽,這是不祥之兆,經過仔細推演,我估算出有人逆天而行,改變了天象,天下不可并存二主,紫薇穩健,興王則危矣,我推測他若是向北托庇于紫微星之下尚有一絲生機,貧道向老興王坦言相告,老興王于是便服藥自盡,給了小興王一個入京的理由,沒想到……那顆新星也向北而去,在它的威逼之下,小興王終究難逃厄運……”
段飛冷笑道:“筇峣道長似乎在暗示是我逼死了小興王?”
筇峣道長搖頭道:“不,這不是段大人的錯,錯的是那個改變天象逆天而行的人,須知逆天是要遭天譴的,對天象改變越大,天譴之威越強,就算那人有通天徹地之能,只怕也逃不過天譴啊。”
段飛淡然道:“道長就不用杞人憂天了,就算真有人逆天而行,遭天譴的是他,與我等無關,筇峣道長你竟然暗示我有帝皇之相,你知不知道這是犯忌之事?一旦傳了出去,會有許多人要掉腦袋的!”
筇峣道長搖頭道:“段大人誤會了,那顆新星第一眼看去確實有皇星之相,不過它與紫薇相遇之后星芒被紫薇吸去多半,已經變成了臣屬之相,現在天空之中只剩一顆紫薇皇星,段大人不必多慮。”
段飛冷笑道:“筇峣道長信口雌黃,我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答應你的請求,天下間如筇峣道長這般的神道實在太多,明日法會本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去攪和一下,讓天下人知道,所謂的法術不過是騙人的伎倆而已。”
筇峣道長苦笑道:“段大人斷案如神,難道看不出我說的都是真話嗎?”
段飛淡然道:“很多人經過自我催眠之后,明明說的是假話,他也自以為真,筇峣道長神態很誠懇,語調也沒有異樣,不過你所說的話實在太過虛無縹緲,難以令人信服,本官只好當你經過自我催眠了。”
筇峣道長苦笑道:“段大人要我拿出實證,這委實辦不到,不過我倒是可以從另一方面舉證,希望段大人能夠采信。”
段飛打了個呵欠,說道:“段某洗耳恭聽,不過這是道長最后一次機會了。”
筇峣道長說道:“段大人可知從天象看,當今圣上原本是無法安然返京的么?在江南圣上應當有一水劫,結果卻平安度過,聽說段大人還和圣上協力釣了一條魚龍上來,現在被圣上放養在豹房水池中?”
段飛道:“不錯,所謂魚龍不過是一條大黑魚而已,這事很多人都知道,道長想用它做證?只怕說服力不夠啊。”
筇峣道長說道:“段大人,當今圣上本該回京不久便一病不起,因無子嗣,興王當以堂弟之身即位,今年皇上本有三次大劫,都因段大人而安然度過,除了魚龍劫之外,皇上還曾有兩次遇刺,段大人覺得這些都是空口無憑的話,那么貧道敢問一句,段大人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段飛心神巨震,不僅因為筇峣道長的話勾起了他的回憶,更因為他最后一句話中暗藏的深意。
段飛依然記得正德南巡平亂之后不久就死了,然后嘉靖以堂弟身份即位,難道嘉靖就是興王朱厚熜?筇峣道長問自己從何而來,難道他知道自己的真正來歷?
筇峣道長目光平和地與段飛對望,說道:“段大人不相信這個世上有道法,貧道不才,會一種法術,或可釋段大人之疑,且安段大人之心,此術名為平地飛升,段大人請看……”
筇峣道長雙腿盤膝,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丹田做抱丹狀,閉上了眼睛,段飛雙目灼灼地盯著他,說道:“平地飛升?道長難道不參加明日的法會了嗎?”
筇峣道長沒有回答他的話,只見他頭頂突然冒起一股青煙,他整個人迅速委頓下去,轉眼間椅子上就只剩下一件軟垂的道袍,段飛鼻子里嗅到一股從未嗅到過的清香,如蘭似菊,沁人心脾,段飛茫然四顧,這里是他家,地板絕對是實心的,四周也沒有任何道具,筇峣道長是怎么消失的?難道真的如他所說,他平地飛升而去了?
段飛提起筇峣道長留下的道袍,一張素簽飄落,段飛抓起看去,只見上邊寫道:“段大人明鑒,貧道從未對任何人說過新星之事,相信當今世上沒幾人察覺,就算有此能力,也多是看破紅塵隱遁山林的奇士,與段大人無礙,明日法會請段大人高抬貴手,不要與貧道的徒子徒孫們為難,貧道另有一事相告,關系著段大人未來運勢,元宵一過,段大人還是想辦法離開京城為好,貧道另有一物交給了徒孫奚峰,只要段大人手下留情,事后他會將東西交給段大人,言盡于此,段大人若有仙緣,自可在仙宮與貧道再會,吾去矣……”
看完素簽上的字句,段飛大聲喝道:“來人!”
江悅等聞聲闖入,段飛喝道:“立刻封鎖此廳,挖地三尺也要查出這個鬼道士是怎么離開的,快去!”
江悅領命,帶著大伙兒開始四下搜索,段飛提著道袍走來走去,地也挖了,房梁、屋頂也檢查過了,依然找不到任何線索,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了。
江悅低聲對段飛說道:“大人,那道士不會是真的平地飛升了吧?”
段飛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據他所知,人的確存在自燃可能,不過那是個漫長過程,而且需要種種條件配合,而且會有余物剩下,筇峣道長這么快就消失,道袍卻沒有燒損一點,與段飛所知道的自燃不符。
27785;思了好一陣,段飛說道:“好了,不用再搜了,傳令下去,明日原定計劃取消,派人去將王佐、華明、王平他們招來,大家一起開個會,決定明天該怎么做。”
江悅眼中閃過驚喜之色,他飛快地答應一聲,傳令去了。
正月初九,是玉皇大帝的誕辰,也是道教在新年里的第一個節日,朝天宮內外熱鬧非凡,香客云集,道士滿街,繞過香火鼎盛的三清殿,可以看見在供奉著玉皇大帝(古時也稱上帝)的通明殿內外聚集了許多道士,他們一個個正襟危坐,靜聽著殿中仙師尊長們解經說道法。
段飛乃是受邀嘉賓,坐在解經法師們的左側,身旁一左一右坐著的是改了裝扮的正德以及女扮男裝的永福公主。
正德對道法也頗有研究,每當法師們解說完畢,要下邊的人提問當場解惑時,他時不時還會搶先發問,不過他主要是來看變戲法的,聽說法久了不免有些困倦,好在這時得到錦衣衛通知的法師們終于放下心來,除了說法之外,還表演起了法術。
這些法術對段飛來說只不過比天橋下那些噴火吞刀的雜耍稍微高明一點點而已,一方面他神目如電,二來他有奚峰做內奸,還有錦衣衛無數探子為他搜集來的資料,這些東西在他眼里就剝去了神奇的外衣,與林頤有了約定,他當場也不揭破,打算等正德回宮之后再慢慢破解這些小魔術給他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