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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8章 風飛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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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飛兮旌旗揚大角吹兮礪刀槍天蒼蒼、野茫茫藍天穹廬兌獵場  鋒鏑呼嘯虎鷹揚——”

  大勝之后的侯君集,和手下的將士們一起唱著這支屬于大唐的軍歌《大角歌》,如同城墻一般并馬前行,目標直指邏些城。

  他們就像是象棋棋盤上過河的小卒,沒有退路,矢志向前。

  在他們身后,是堆積如山的尸體與漫天張揚的煙火。

  “世人會將我們當作惡魔、厲鬼還是禽獸?都不重要了!”

  “我們只是在做,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就是在我們死前,讓胸中的鮮血奔騰得更加放肆徹底一點!”

  侯君集引刀指天,大吼道——“兄弟們!你們痛快么?!”

  “痛快!!!”

  “那就繼續痛快吧!——讓曾經不可一世的高原蠻子,在我們的鐵蹄下戰栗!”

  “就像東贊宇松一樣,要來哀求我們殺了他!”

  眾將士熱血賁張齊聲大吼道:“侯將軍威武!”

  “兄弟們威武!”侯君集放聲哈哈的大笑,“繼續挺進,目標——邏些城!”

  “吐蕃蠻子,欽陵小兒,滾出你們的烏龜殼,來跟你侯爺爺決一死戰!爺爺要扒下你們的褲子看一看,你們是不是都和東贊宇松一樣,沒了卵蛋!”

  “哈哈哈——”

  奔放狂野的笑聲,震蕩了高原稀薄的空氣。流云似也戰栗,倉皇奔走。

  大非川,關西軍主營帥帳之中。

  秦慕白、李恪、權萬紀三人分置桌案,身邊另有軍中大小文吏十余員,都在忙碌的批處軍中公文。侯君集走后,秦慕白讓權萬紀暫代行軍司馬一職,總領軍中后勤內務與司掌軍令、執行軍法。

  三十萬大軍剛剛進駐大非川,軍務多如牛毛,因此這幾天來秦慕白等人都相當忙碌,忙到說葷段子的心情都沒有了。

  秦慕白領軍來后,原本率軍鎮守此地的李道宗吁了一口大氣。兩軍換防,代理蘭州大都督李道宗依舊回鄯州,負責后勤打理糧草。

  臨行時眾將與李道宗餞別。宴罷后李道宗喝了一點酒,拉著秦慕白私下道:“慕白,我本不該在這種時候,跟你說起雁兒的事情,但是……”

  “王爺有話,就直說。”秦慕白微笑道,“我就像你半個兒子,還有什么值得顧忌的?”

  “雪雁回京之后,出家了。”李道宗說完這幾個字,看著秦慕白的臉,眼神是直的。

  秦慕白一時愣了,“出家?……”

  “可不是帶發修行的佛門俗家弟子,或是佯裝修道實則行色的偽假道姑,而是真的躲到深山古剎煉丹修道去了。”李道宗輕嘆了一聲,說道,“現在,都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秦慕白一時無言以對,嘆息了一聲道,“抱歉王爺,都是我的錯。”

  李道宗搖頭,擺了擺手,表情有點苦澀,“不怪你。她這是性情使然,要怪只能怪我們做父母的對她太過驕慣溺愛。不過話說回來,她現在這樣,怎么也比嫁去高原強。”

  “那倒是……”秦慕白默默的點了點頭。

  “好了,不多說了。”李道宗自嘲又苦澀的笑了一笑,說道,“你好好用兵,別的都不要多想了。此前我跟你說過的任何與雁兒有關的話,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就當是戲言好了。從此,你就當世上再沒有李雪雁這個人。”

  秦慕白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好輕輕的點了點頭,“王爺放心,我會竭盡全力打好眼前一仗。其他的,我現在都不會多想。唯一讓我擔心的大后方,現在有了王爺坐鎮,我大可安枕無憂。此外,我的家中妻兒也要有勞王爺費心多多照顧了。”

  “放心。”李道宗扔下這兩字,率領四萬余蘭州新兵與大批運送軍資的民夫,回了鄯州。

  大軍屯駐下來后,秦慕白召集眾將,開始緊急商議與布置今后的戰略戰戰術。

  大體戰略其實已經十分明朗,就是與師出川蜀的尉遲敬德,合擊吐蕃直搗黃龍,拿下邏些城。但具體細化到戰術,就不那么容易了。

  擺在眼前最大的難題,不是軍隊戰力、用兵謀略或是后勤糧餉,而是高原反應。

  這才剛到了大非川,包括李恪在內,就有許多人產生了比較明顯的高原反應——頭疼、眼花、氣短、耳鳴、胸悶,等等。嚴重一點的,嘔吐腹泄面部水腫,甚至暈厥在地人事不醒。

  受高原反應困擾比較嚴重的,多半是剛剛從關內趕來的援軍,和來自草原的回紇將士。原本就活躍在這一帶的關西軍舊部,大多能夠適應。

  這一切自然都在秦慕白的預料之中,而且早已做了相關部署。一個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流行在高原一帶的一種特殊湯藥——“紅花湯”。據說這是由吐蕃的巫醫發明的專門緩解高原反應的藥湯,由紅景天、紅花、黃芪等藥材配成,關西軍中常年大量配備。此外,還有吐蕃酥油茶和高原神井鹽這些材料作為食療輔助。

  根據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對高原反應的適應能力和適應時間長短也不同。因此,只能讓將士們逐步適應。比喻,在大非川這里先適應十天半月,然后向西北推進三五十里,在海拔略高的地方屯兵休養適應一段時間。

  因此,總體戰術只能是步步為營層層推進,不可能馬上就大馬金刀的率軍殺上高原。要是那樣,不等吐蕃人率軍反擊,關西軍已經喪失大半的戰斗力。

  “那侯君集所部人馬,是怎么殺上高原作戰的?”有人提出了這個疑問。

  秦慕白答道:“侯君集率領的那一支人馬,其中大部分是常年駐守大非川的關西軍老兵。他們適應高原的能力本來就強,這是其一;其二,侯君集選擇了向昆侖山脈一帶橫向迂回而不是馬上縱深深入,因此他實際上也是遵遁了層層推進的原則,逐漸適應不斷升高的高原。第三點……他們已經豁出去了。”

  眾人聽完后,都沉默無語。這種打法,不是誰都能玩的,顯然不適合現在的這支關西軍。

  軍事會議上議定了,先在大非川休整十天,通過觀察將所有的將士分為三批。頭一批,是最能適應高原的,組成先鋒部隊;第二批,是勉強能夠適應高原的,第三批是高原反應太過強烈一時間根無無法適應的。后兩批人馬只能做為后援部隊,讓他們在后方酌情差譴,多給他們一點時間來適應了。

  李恪剛剛從萬里之外的幽州趕來,本就水土不服現在又加上高原反應,害了一場大病,終于病倒下不了床。

  秦慕白去他病榻探望,依舊不忘調侃的笑道,“殿下真是弱柳扶風一般的嬌貴人物哪!早知道我就請你在鄯州監督后勤了,何苦來這里害病?”

  “這種時候你還挖苦我?”一臉焦黃的李恪都要被氣樂了。

  “好了別生氣,喝水嗎?”

  “不喝!”

  “吃點新鮮的水果吧?這東西在大非川可是相當難得啊!”

  “不吃!”

  “我剛剛物色到兩個美人,就在帳外……”

  李恪雙眼頓時放光,“扶我起來,更衣!”

  秦慕白一本正經的拍了拍巴掌,“澹臺你們進來,給殿下更衣!”

  李恪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并且惱羞成怒,“滾出去!!”

  秦慕白哈哈的大笑,“殿下息怒,身體要緊。我這不是怕你臥床養病窮極無聊嘛,來逗你樂一樂。”

  “你這哪里是逗樂,分明是拿我尋開心!”李恪哭笑不得。但精神頭的確是好些了。

  “其實我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說。”秦慕白說道。

  “說。”

  “侯君集在出征之前,殺了長孫渙。”秦慕白低聲道,“這個消息,你還不知道吧?關西軍軍中,早就嚴令封鎖了的。”

  “什么?”李恪的臉色頓時變了一變,“那我父皇知道嗎?”

  “知道。當時我在玉門關,這等大事江夏王不敢不報啊!但我估計,皇帝陛下將這個消息暗中壓了下來,還沒有告訴長孫無忌。不然,還真不知道會出什么大亂子。”秦慕白低聲道,“但是紙包不住火,長孫無忌遲早知道。這也就意味著,我們與長孫無忌已經徹底決裂了,絕對沒有和好的可能。雙方之間,必是你死我活,不留余地。”

  李恪濃眉緊鎖緩緩的點了點頭,“這我明白。就算沒有長孫渙被殺一事,他也是容不下我。因為他始終覺得我是個血統不正的異類,是個懷有野心能夠威脅到他安危的潛在敵人。”

  “歸根到底,還不是因為你是皇帝陛下的兒子?”秦慕白意味深長的試探問道。

  “但我沒想那些東西!”李恪突然正色道。

  “哪些東西?”秦慕白輕笑。

  “明知故問!”李恪有點氣惱。

  秦慕白摸了摸鼻子輕輕的笑了笑,說道:“想沒想,只有你自己知道;現實的情況是,皇帝陛下還興許有了那么一點興趣,想讓你試一試。”

  秦慕白輕描淡寫的這一句話,讓李恪臉色大變!

  “慕白,連你也這么認為?”李恪低聲驚道,“認為我心懷異志?”

  “錯了。不是我認為你怎么去想了;而是很多人都認為,你具備這個能力。”秦慕白撇了撇嘴,說道,“包括皇帝陛下。”

  李恪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無奈的點了點頭,說道,“我無法自欺欺人。父皇突然將我從幽州調到蘭州來,說沒有一點那方面的用意,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廢嫡立庶”這種事情,在歷朝歷代都如同禁忌一般讓人談虎色變!……據我所知,朝中大臣不光只有長孫無忌,就連房玄齡,對此也都是堅決反對的。我清楚自己的處境,是沒機會的。所以有時候我在想,父皇刻意這么做,只是將我推上風口浪尖,讓我去當一面擋箭牌,保護他真正想要立的那個儲君!”

  秦慕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他點了點頭,說道:“殿下,你真的很聰明。”

  “我也早就注定會有個悲慘的結局,不是么?”李恪苦澀的補充了一句,又道,“朝中的黨爭已經嚴重到影響整個帝國的興衰,其核心與根源無非就是儲君之爭。太子大哥倒臺了,我遠走幽州,剩下就只有魏王與晉王。真要爭奪起來,從哪方面說,晉王都遠非魏王的對手。現在長孫無忌又與魏王聯手了,晉王更無半分勝算。在這樣的情況下,父皇如果想要保護晉王,唯一的辦法就是轉移長孫與魏王的注意力,讓他們將矛頭轉移方向——于是,就有了我回京覆命,蘭州監軍!”

  “你的意思是,此刻陛下心中真正想立的,是晉王?而你我這些人,不過是扮演了鶩蚌相爭的二個笨蛋之一?”秦慕白不動聲色的問道。

  李恪茫然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沒人能知道。我猜,可能就連我父皇自己,也不知道。從血統能力上來講,太子大哥被廢之后,魏王全面占優,沒人再能爭得過他。但是此前的幾次事件,已經將他虛偽陰詐的一面完全暴露在的父皇的面前。而且魏王太過急功近利,為了爭奪儲君之位失去了應有的立場與操守,公然與以前的敵人長孫無忌聯手,就只差公然的逼宮圣駕了。這種明目張膽的拉幫結盟、結黨連朋,其實是我父皇最忌諱的。要不然,當初長孫無忌建議讓魏王來蘭州監軍的時候,父皇就不會出其不意的派我來了。這就好比當眾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對他進行了嚴厲的告誡。所以,無論何時,我父皇都不容許由別人來掌控大局。這個忌諱誰也不敢冒犯,不管他是誰!”

  “說得不錯。”秦慕白點頭稱贊,“這一次,魏王的確太心急或者太慌亂,和同樣害怕就此失勢的長孫無忌一起,干了一件大蠢事。”

  李恪道:“想清楚了這些我才敢猜測,對于立儲一事,我父皇自己心中也有些拿捏不住。他老人家突然將我推上臺面,興許跟立儲沒多大關系。他只是想要在朝堂之上給長孫與魏王豎立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以達到均衡朝堂的目的!”

  “真知酌見,殿下當真睿智!”秦慕白再次贊道。

  “因此,與其想這么多,還不如返本歸一什么都不要想——我就只管打仗好了!以后不管發生任何事情,船到橋頭自然直!”李恪神情自若的笑道。

  秦慕白點了點頭,心中暗暗驚嘆:不愧是身負皇家血脈、從小在陰謀與陽謀之中泡大的皇子。歷經了諸多磨練的李恪,修為又是大有精進。現在他的冷智睿智、眼光犀利與沉著穩重,已經遠遠超乎我的想象。原本還想勸一勸他不要多想只須專心打仗的,現在看來這番唇舌已經可以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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