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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與虎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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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送走李治,府里又來客人。霜兒正伺候秦慕白吃早飯,老大不樂意的哼道:“這都是些什么人啊,明知道我哥心情不佳還一個接一個的來打擾!哥,我去幫你把你擋住,你安心用早膳!”

  “算了,小妹。”秦慕白笑道,“與我交情一般的人,斷然不會在這時候來打擾我。既是來了,必有要事。既是好交情又是有重要事情,就請人家進來吧!”

  “哼!”霜兒悶悶的哼了一聲,到前廳去迎請客人。不多時那人來了,霜兒臉上的怒氣居然也便消散了。秦慕白一看那人便有些好笑,還能有誰,能讓女子對他發不起火來呢?

  當然是天下第一富家公子,鄭安順。

  那一日在終南山上匆匆一晤,秦慕白知他有要事,于是邀請過他到府一敘,今日他便來了。

  二人簡短敘禮,鄭安順便直說正題,說道:“秦兄,小弟本不待來打擾,不過,事出有因,還請秦兄垂聽。”

  “嗯,鄭兄不必客氣,請講。”

  鄭安順說道:“前日里,鄭某本在洛陽一帶管理家中商舍,魏王特意派人來尋,約請在下到京城一聚,說起一件小事。”

  “小事?”秦慕白微微一笑,“能是魏王與鄭兄經手的事情,怎么也不算是小事了。說吧,什么事情?”

  “不久后既是長孫皇后仙逝五周年之祭,魏王想在長安建一座寺廟,名為‘大慈恩寺’,以祭奠其母。”鄭安順說道,“可是現如今,皇帝陛下臥病不起,朝中紛亂,此事向朝廷提起后如泥牛入海暫時無人搭理。于是魏王想自己出資獨立興建此座廟宇。但是……”

  秦慕白笑著擺了擺手示意鄭安順不必再說了,點了點頭道:“但是魏王沒錢,于是找你幫忙對嗎?”

  “嗯。”鄭安順點了點頭,說道,“原本此乃孝善之舉,再加上魏王既然已經開了口,鄭家責無旁貸理應幫忙。些許錢財,更是無足掛齒。可是在下知道,如今朝堂之上風雨飄搖風聲鶴唳,任何事情都不會簡單。稍有一慎,就會累及家門。更何況,在下此先早已將鄭家委于將軍。此等大事,必須得到將軍首肯才行。”

  秦慕白點了點頭,陷入沉思。

  魏王這一手,玩得精妙,可謂一石多鳥。

  一來,如今正是奪嫡爭儲白熱化的階段,李治的異軍突起,定然叫李泰始料不及叫苦不迭。真要說起來,魏王一點也不怕太子,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不喜歡太子,早有心要廢他;可是突然冒出一個白板一樣的李治,讓李泰心里沒了底。

  他這個嫡親的弟弟,此前根本就沒有任何斬露頭角的跡象,為人更是簡單到木訥。可是越是這樣的對手,越讓李泰感覺到束手無策。就好比一個手拳的高手面對一大堆棉花,怎么使勁也是打不出力道來——反正,李治就是不跟他對招啊!

  這時候,李泰要與李治競爭,一個重要的戲頭就是親情牌了。他在這時候突然搬出已經故的母親來,自然是為了在皇帝與長孫無忌那里博好感。現在,李泰大約是意識到,他那個此前一點也不親近的舅舅,有何等的威力。他扯不下面皮來直接去向舅舅示好,只好轉借已故母親的名義,去與舅舅套近乎——于是,他有了建起大慈恩寺的念頭。再者,眾所皆知李世民對長孫皇后偏愛有佳,在他心中,長孫皇后的地位無人可及。自主興建大慈恩寺,李泰也是大有在李世民那里討喜邀寵的意思。

  說白了,這座大慈恩寺的修建,與其說是祭母,不如說是一項重要的政治投資。

  然而,李泰、秦慕白他們這個位面的人,大約都心里有數,鄭家與秦家早已是一脈相承同氣連枝。如若鄭安依允幫助魏王修建大慈恩寺,無疑也就表示秦家也是支持魏王!

  如若鄭安不答應魏王這一次為表善孝的“請求”,又顯得極不近人情,有負“大唐義商”的名號。再者,從來都是商人眼巴巴的盼著那些皇子王爺的垂青,此次魏王公然有事相求找上門來,如果拒絕,便無異是與魏王絕裂!

  如此,鄭安順會左右為難也就不奇怪了。

  秦慕白思索了許久想通了這些彎彎繞繞,說道:“鄭兄不必憂急。看來,我這魏王府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鄭安順聞言大吁一口氣,忙拱手長揖道:“鄭某就知道,秦兄會一力擔待。一切,鄭家就等秦兄一句話。若依允,即刻動工,不須魏王與秦兄須臾操心;若不允,我鄭家也愿與秦兄同進退,共榮辱。”

  “沒這么嚴重。”秦慕白微微一笑,說道,“此次,魏王與其說是想要投機邀寵,不如說是在逼我秦某人,明確表態。真要說起來,以他魏王今時今日的名望地位,在長安除了鄭家,那些富商大戶他完全能夠振臂一揮應者云集,多少人擠破了腦袋要往他身上砸錢,眼皮兒也不眨一下。他會缺錢?他之所以單單找到你們鄭家,還是多半沖我來的。”

  “哦,原來如此!秦兄一句話,端的是一針見血了!”鄭安順說道,“鄭某也曾思量過這個問題,左思右想,也是覺得魏王絕計不會缺錢。他找個理由尋上門來,無非是在逼問我鄭家的立場,并借此向秦兄發難。”

  秦慕白微自一笑,說道:“其實秦某家門不興官品低微,魏王要對付我,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他之所以繞了這么大彎來找上我,無非就是一個動機。”

  “是何動機?”鄭安順問了,連忙又道,“哦,鄭某多言了。此事辛秘敏感,秦兄可以當小弟并沒有問出此話。”

  “跟你說也無妨。”秦慕白微笑道,“說來說去,魏王的矛頭永遠指著東宮。現在,晉王李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異軍突起,給他造成了極大的障礙。而且晉王又不同于太子,他不爭斗,無所求,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不愿意監國。可就是這樣的對手,讓魏王十分的棘手不好對付。于是,他只能通過改變晉王身邊的人的態度,來改變目前的這個現狀。晉王身邊,最重要的人物莫不如是長孫無忌。于是他修大慈恩寺,變著法兒的向他舅舅示好;與此同時,他找到鄭家出資,這讓你們無以拒絕。這不也就等于是我秦某人,幫他魏王搞政治投機,站在他的陣營了?一舉多得呀!我秦某人雖然不才,但卻是晉王的掛名老師,暫時還沒上任的晉王傅。”

  “原來如此!!!”鄭安順恍然大悟,“魏王,好深的心機啊!”

  “可不就是了。”秦慕白微然一笑,輕輕擺了擺手道,“鄭兄不必憂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魏王出招,某便接招便是。某與他無怨無仇,自不會主動尋釁與滋事。為了秦、鄭二家的安危,秦某也不會莽撞行事。但是這種時候,與任何一個皇子走得太近,都不是好事。我們拿捏好這個分寸便是。”

  “一切謹聽秦兄教誨便是。”鄭安順拱手道。

  “鄭兄太過言重了。”秦慕白還了禮,說道,“同舟共濟,理應如此。鄭兄等某消息便是。不多時,某便會前往魏王府一行。到時,一切自見分曉。”

  鄭安順點了點頭,問道:“此時風頭之上,秦兄前往魏王府,豈不惹人非議?”

  “無妨。”秦慕白輕嘆了一聲,說道,“日前妖兒出殯,魏王曾差人前來吊喪。未及請得酒水,如今我去還一下禮也是應當。少時某便準備一下,長安各大門戶凡是派人來吊了喪的,我都一一還禮,又不單去他魏王一家。傳將出去,也無人可以多言。”

  “秦兄行事,果然周密,是鄭某多慮了,慚愧!”鄭安順拱手笑了笑,很明顯的臉色舒緩了許多,輕松笑道,“某就知道,有秦兄這根主心骨在,萬事無憂。秦兄就請自便,在下就不多作打擾了。但凡有所趨策,秦兄派個家仆來傳個信,鄭某萬死不辭!”

  “鄭兄言重。請!”

  鄭安順剛走,昨日方才秉燭夜談的李道宗去而復返,讓秦慕白有些驚訝。

  秦慕白將李道宗請入宅中坐下,未及置茶,李道宗一揮手道:“慕名不必忙碌了,本王就說兩句話。說完便走。”

  “王爺請講。”秦慕白擰眉問道。看李道宗表情,甚是忿然,必有心事。

  “方才一大清早未及上朝之時,魏王居然轉道來我府中,跟我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李道宗說道。

  “哦?大清早的魏王主動造訪王爺?這可真是件新鮮事!”秦慕白驚訝道。

  “你猜他跟我說什么了?”李道宗說完這句,自問自答道,“他居然跟我談起雁兒下嫁吐蕃一事!”

  “什么?!”秦慕白大感意外,驚道,“他身為皇子,如此敏感的話題只合在閣部公議中討論,他如何私下說及?”

  “你若知道他的態度,便知他的用意了。”李道宗表情嚴肅的道。

  “王爺請講。”

  “簡單來說,他反對賜婚吐蕃,支持以戰謀和!”李道宗說完,兩道劍眉斗然立豎,表情異常嚴肅,一字一頓道,“李泰,心機深不可測啊!”

  “這樣?”秦慕白也深吸了一口氣,驚訝道,“李泰果然是真厲害呀!他的眼光,遠比他那個渾渾噩噩的太子大哥深遠多了,簡直就是未卜先知料敵先機啊!”

  “可不是!”李道宗的眼中閃過一道厲芒,沉聲道,“李泰知道,光憑他目前的實力,絕然無法與長孫無忌一伙相抗衡。于是,他主動向軍方武將靠攏,妄圖接攏我們,站到他的陣營之中。目下朝堂之上文武勢力分野清晰,魏王這么做倒也是正常。他的厲害就在于,我們三人昨晚才剛剛議定的方略,他魏王早就籌劃在胸,料定我等三人會達成一致主戰吐蕃。于是他提早一腳站了過來,和我們緊緊靠在一起。你說,此情此景,我們還好將他魏王一把推攘出去么?”

  “誠然如此……”秦慕白深吸了一口氣,腦海里立刻浮現出魏王那張圓滿胖的臉,笑得慈眉善目人畜無害,可他的心機竟是深沉得如此令人發指!

  “魏王剛走,本王就借故告了個病,未去早朝。”李道宗悶哼了一聲,說道,“就怕在朝堂之上,李泰突然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公然與我們站在一方陣營,提出與長孫無忌請和截然相反的戰略。”

  “應該不會。”秦慕白肯定的說道,“魏王,這是兩面三刀,想左右逢源。他是絕對不會在朝堂之上公然與長孫無忌唱反調的。就算我們提出主戰的方略,他魏王也不會公然表示支持。因為他不敢與長孫無忌叫板,只能陽奉陰違的私下拉攏我們。到時候,出頭的是我們,如果有災禍,背黑鍋的是我們,與他魏王無干;如果最后事成,魏王便說他是如何如何替我們在皇帝或者宰相那里努力爭取,至于他干了沒干,只有鬼知道。到時,我們還得感謝他魏王的‘鼎立相助’。功勞薄上,首先還得記得魏王一筆。這便是他的詭詐之處!”

  “這個四胖子!”李道宗氣惱的一拳砸在桌椅上,恨恨道,“聰明端的是聰明,可是心術如此之不正,怎能讓他成就大事,豈非天下之大害!”

  “王爺不必氣惱,這或許只是秦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待今日朝會散去,自會知曉結果。若魏王在朝上提出了‘主戰’的議案,那我們就姑且相信他,他是誠心與我等結盟;如果沒有,那我們就多生個心眼提防便是,也犯不著與之決裂。”秦慕白說道。

  “嗯,慕名此話,正合我意。”李道宗深為贊同的點頭,說道,“如不出意料之外,四胖子應該也去見過李勣,甚至是衛公了!慕名,你要知道,李泰不是李承乾能比的。他不僅僅是心機城府勝了一大籌,辦起事來也能十分狠心。除此之外,他在軍方也有一些基礎。現任御史大夫李大亮,也是我大唐開國功臣之一,此前更是軍中一員大將,名望頗高人脈寬廣門生故吏極多。李大亮雖比不得侯君集這樣的大人物,但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李泰能想透許多關乎軍國大事的情由,我估計多半是懂得軍事的李大亮在幫他出謀劃策。”

  “嗯,我知道了……”秦慕白輕吁了一口氣,點點頭道,“看來,李泰是來者不善了。他深知他舅舅已然在朝堂之上與他對立,他就馬不停蹄的網羅與他舅舅立場相對的任何可用力量。第一個先想到的,自然就是我們這些武將。好吧,我們就見機行事,一切以大局為重,以國事為重。雖是出于不同的動機,但只要能達成一致的方略,我們暫時與李泰聯手,也不為過。只是,我們須得小心提防他便是。畢竟,與虎謀皮,不是件容易差事。”

  “慕白,你果然沒讓本王失望!”李道宗呵呵的笑道,“其實本王此來的最終用意,就是你剛才最后說的一句話。誠然李泰陰鷙可怖,但若能為我所用,也不失為一股強大的助力。只不過如你所說,我們須得小心提防。既然是相互利用,就得小心一點別把自己的性命搭上了。這其中的微妙關系如何區處,就看你的了。畢竟,軍事的核心之地是蘭州與西域,那是你秦家父子的地盤。出了事,最先頂缸的是你們。李泰,現在也是有點病急亂投醫了,只要是能給他提拱助力的,他都一概不會放過。我們,要有火中取栗的膽略與氣魄,何妨與虎謀皮一場!”

  “嗯,王爺所言甚善!”秦慕白雙眉一皺,沉聲道,“這一回,我們就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使個巧勁,反過來也利用他魏王一回。沒得說,我是不會讓藏頭露尾的縮著的。他既然想拉攏我們,就別想腳踏兩船,又去向長孫無忌討好邀媚。我要想辦法,逼他挑明立場明確的站到我們這一方。如此,我們方能占據主動!”

  “聰明!”李道宗撫掌一笑,大聲贊道,“如此一來便能將李泰逼得沒有退路只能與長孫無忌對立,虎口拔牙,李泰就當真能為我所趨策了。這件事情,只得由慕白來張羅。我等,皆不好動手。”

  “這我知道。”秦慕白輕輕啜了一口茶,心中暗道:勾心斗角就是這些屁事。沒有絕對的朋友與敵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現在我們與李泰利益統一,說不得必須讓他納個投名狀死心塌地和我們站到同一陣營之中。至于支持哪個皇子當儲君……關我屁事!打死我我也不在這件事情上表態,我只管蘭州戰事!李泰想要拖我下水,門兒都沒有!

  好,就這么辦!

  李道宗匆匆而來,匆匆而走。

  秦慕白獨自坐著思量許久,當真有點殫精竭慮頭昏腦脹。連日來,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從大婚之前夜被突然栽害,到如今妖兒去世之后的諸般勾心斗角,哪一件都讓他萬分頭疼。

  秦慕白有點懷念蘭州了。雖然在那里生活凄苦風險頗高,但遠比如今這看似花團錦簇實則危機四伏的長安,要安寧祥和的多。在蘭州,有問題有麻煩大不了操刀子一頓火拼,殺個人仰馬翻就能解決問題;在長安,冷槍暗箭防不勝防,人心險于刀兵。

  秦慕白很想很想脫離了長安這是非之窩,更不想沾惹上什么奪嫡爭儲之風波。可是現在看來,在這巨大的浪潮的侵襲之下,誰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樹欲靜,而風不止。

  “好吧!既然已是避無可避,我就打起精神與你們較量較量!”秦慕白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自吟道,“魚死也好網破也罷,這一次,與誰斗我也不回避。我不想再被投進大獄一次,更不想再有第二個妖兒出現,更不能讓蘭州大計毀于這場政治風波!再巨大再洶涌的浪潮,我秦慕白,迎舟而上,潮頭弄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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