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州決戰才畢,還沒有能攻下單州城,燕、吳兩軍便就開始了各懷心思。
實話說,對吳軍的圖謀,對常遇春渡河北上的兩個真實目的,趙過并不知道。
但是先有藍玉聞“楚丘”而色變,后有常遇春聽到“楚丘”卻好似若無其事,兩下結合在一起,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來,吳軍對楚丘是必有所圖的了。
既然已經猜出吳軍對楚丘必有所圖,那么,究竟吳軍是有何圖謀呢?時間緊迫,一時間,肯定打探不出。所以,現在最要緊的不是去尋找原因,而是要先將楚丘搶占到手里。只要將楚丘搶先占住了,成為了既定事實,其他的事兒,以后再說都不為晚。
雖然在戰俘等事上,趙過對吳軍多有容讓,但那是為了穩定大局,是從大局出發;一旦牽涉到有關海東利益之事,他卻也并非“老好人”,無論如何,也是上馬賊的出身,且戎馬征戰多年,深知先下手為強之道理。
帳內燭火通明,帳外雨聲潺潺。
雨連著下了下半天、又大半夜,此時已然逐漸轉小。不過到底是下了多時,空氣中到處彌漫著潮濕的味道,而且因為積水過深,也浸入了帳內許多,地上雖然用木炭等物鋪墊了一層,但踩在上邊,亦不免覺得陷腳。
潘賢二一邊趕忙召來信使,傳下趙過的命令,一邊放下手頭的事兒,來到趙過身邊,幫著親兵們為他解下披風。
披風早已被淋得濕透了,連帶鎧甲、兜鍪也都是濕漉漉的。取下披風后,親兵們想將鎧甲和兜鍪也都取下來,趙過制止住了,只摘下兜鍪,放在案上,說道:“戰、戰場還沒有打掃干凈,前線的將士們戎裝不去,俺、俺身為主將,自也不能卸掉鎧甲。……,去、去給俺拿條毛巾來。”
潘賢二親手取了條毛巾過來。
趙過接住,略略擦拭了一下臉,不用親兵幫忙,自己動手,又細細地擦了擦鎧甲,并把佩刀抽出,一樣細致入微地擦去雨水,隨后坐入位中。
看他都忙完了,潘賢二才說道:“怎么?大人去到吳營,可是聽到了甚么?之前藍玉來時,見他聽到‘楚丘’兩字后,面色陡變。是不是吳軍對楚丘有些想法?”
“有、有沒有想法,現在也還不知道。不、不管他們有想法,還是沒有想法,咱、咱們未雨綢繆總是沒錯的。主公既把攻打濟寧的任務交給了俺,這、這濟寧路里的每一座城池、每一寸土地,俺當然便都要完整無缺地呈獻與主公!”
“是,是。大人說得極是。正該如此,正該如此。那下一步?除了令高延世占住楚丘之外,我軍還要不要對此詳加探查?”
“吩、吩咐通政司的人,還有斥候營的人,無、無論用什么辦法,兩天內,俺、俺要知道有關此事的來龍去脈。”
潘賢二接令。
他雖然官職在身,但在趙過身邊,其實也就是一個幕僚的身份,這些事情,正該他去具體負責操辦。答應完了,他轉回本人的案幾前,取了一份軍文出來,呈給趙過,說道:“大人請看,這是剛從泰安送來的軍報。”
“泰、泰安?”
下午決戰后,入夜時候,趙過剛派人送了捷報去泰安,掐算路程,估摸現在還沒有送到,也就是說,泰安應該還不知道決戰獲勝的消息。這個時候來封軍報,是為何事?莫不是為了后續軍糧之事?可也是在晚上的時分,也才來過一份軍報,講的正是軍糧之事啊。
趙過帶著微微的疑惑,先瞧了一眼潘賢二神色,見他表情甚是古怪,說不出是喜,也說不出驚,好像還帶著一點后怕的樣子,心中不由一動,想道:“難道是?”徐徐將軍文展開,細細看過,抬起了頭。
“大人?”
趙過的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不過很快,這古怪變成了歡喜,霍然起身,重重地把軍報按在了案幾上,大聲說道:“這、這是老天都在幫在咱們呀!剛才在吳營,常、常大人贊主公洪福齊天。主、主公真的是洪福齊天!”
泰安的軍文中所說何事?
卻是據最新線報,察罕帖木兒經過種種的軍事部署,完成了對大同的封鎖,以及聯手李思齊,并基本實現了對關內張良弼等人的壓制,終于安穩住了后方,騰出來了手,于昨日,親率八千軍馬,剛剛出了臨汾城。
單州決戰開始前,察罕帖木兒不是不想來。他在益都和鄧舍交過手,知道鄧舍是個勁敵,恐怕非是王保保所能應付。
然而,問題卻出在他根本來不了。大同新勝,孛羅帖木兒并不心服;張良弼蠢蠢欲動,與孛羅潛通消息。如果在這個時候,他貿然離開,極有可能就會出現后方再度生亂的情況。
以他先前的推測,濟寧戰場先有王保保的萬余軍隊,雖敗,主力尚存;后有賽因赤答忽千里馳援,兩軍何在一處,有一兩萬人,縱使海東在得到東吳的支援后,攻勢再銳,不管怎么說,即便不勝,總也不會落敗。再退一步講,就算竟然真的落敗了,也不會速敗,總能堅持一段時間的。
因而,他沒有立即就親自前來援救,而是等到穩定了后方之后,這才率軍出發。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這一番,卻是徹底失算。
單州決戰,燕軍已勝。別說他帶了八千人才出臨汾,即使他帶八十萬人,又能如何呢?臨汾距離濟寧千里之遙,等他趕到,黃花菜都涼了。定然木已成舟,肯定無力回天。
但是話說回來,如果他的這次親自率軍來援,能提早那么三四天,即便單州決戰他仍然趕不上,但是對燕軍接下來的攻打單州城之戰來說,也許卻就會是難度倍增,甚至,不止“倍增”,十倍百倍的增加難度也是很有可能的。
難怪潘賢二既喜又驚,還帶著點后怕。
趙過大笑著說道:“年、年前益都之戰,我軍險些覆沒,差、差點被察罕老匹夫將咱們打回去了海東。此次入濟寧以來,先、先生也應該知曉,不但是俺,包、包括主公在內,都無時無刻不在擔憂察罕會親來馳援。果、果不其然,他真的來了。只、只是可惜,卻是在塵埃落定后才姍姍來遲。……,哈哈,哈哈。”
察罕帖木兒不來時,擔憂他會來;一直沒有他的消息與動靜,仍然忍不住擔憂。終于有了他的確切情報,真是就好像一塊石頭落下,總算是去了這塊心病。趙過如今城府日深,頗有鄧舍之風,常常喜怒不形于色,然而,饒是如此,這會兒還是按捺不住歡喜,連著大笑了好幾聲。
潘賢二、楊萬虎也是大笑不止。
趙過拿起軍報,晃了兩晃,與他們說道:“這、這是個好消息。不過,察、察罕老賊雖然姍姍來遲,咱們卻也不能大意。攻、攻打單州必須速戰速決,絕不能拖延遲誤!如、如若不然,萬一等到察罕來到,咱、咱們還沒有克城的話,恐怕底下的仗就不好打嘍!古、古人云:‘行百步者半九十’。諸位,這、這種事情咱們絕不能做!”
“是!”
楊萬虎問道:“老賊遲來這件事兒,要不要通傳三軍?”
人的名,樹的影。察罕帖木兒名聲太大了,不止鄧舍、趙過擔憂他會來,并且軍中諸將也多有擔憂。
趙過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說道:“人、人多口雜,這個消息還是不要外傳的好。”
潘賢二心領神會,接口問道:“那單州城內?”
“立、立即遣派人手,把城池看嚴了。務、務必要使其斷絕內外聯系,這個消息絕不能傳入城內。”
“諾!”
趙過統帶數萬大軍,為海東攻城略地,一言出,千萬人頭落地。人只見他在表面上的風光,卻不知他為此付出了多少的辛苦。
戰前謀劃,他要殫精竭慮;臨敵交戰,他要身先士卒。
好不容易打了勝仗,士卒們在被犒勞之后,都歡快酣暢地睡去了,他卻依然需要為一樁又一樁的軍務繁忙操勞。既不能辜負主公的厚望,又要擔起數萬人的生死榮辱,沉重的壓力只在一人的肩頭,有多么的疲累,因為身份的關系,卻又分毫不能向外人吐露,只好藏在自己的心頭。
雨聲嘩嘩,中軍帥帳內,一夜燈火未滅。
泰安的這份軍報,不但送去了單州前線,也送去了益都。
只不過,因為相比單州前線,去益都的路途較為遠一點,故此,鄧舍接收到時,已經是次日凌晨了。
正好該鞠勝在行樞密院里值班鞠勝現為行樞密院僉院,他才從南韓回來不久,接到此一份情報后,他知道非比尋常,明白十分重要,當即趕來燕王府,請時三千立刻去喚醒鄧舍,要當面交呈。
連日悶熱,下午、入夜后的這場雨水,也給益都帶來了難得的涼爽。趁著涼意,鄧舍今晚睡得還算比較早,二更天左右入的寢,恰正睡得香甜,忽然聽到時三千在室外敲門、叫喊,曉得必是前線來了緊急軍報。
睡在一邊兒的李阿關也被吵醒了,睜開惺忪的睡眼,說道:“這是誰呀,大半夜的吵吵嚷嚷!好生惹人煩厭。”卻是睡得迷糊,沒有聽出來時三千的聲音。
鄧舍披衣而起,說道:“來的是時三千,聽他敲門、叫喊的這般急躁,想來必有要事。我出”抬眼瞧了瞧窗外,見天色還沒有發白,又與李阿關說道,“時辰還早,你不必急著起來,且多睡會兒吧。”
要說李阿關年歲不小,已經三十來歲了,但是卻因為自幼嬌生慣養,后來嫁給李敦儒后,也沒吃過甚么苦,一樣的錦衣玉食,所以嬌慣得很,這睡覺時倒是與才十幾歲的羅官奴有些相似,喜歡踢蹬被子。
鄧舍低頭一見被翻紅浪,她的兩條**露在了外邊,便伸出手去,替她掩了掩;抽手時,碰著了一件物事,反手拿住,從被子底下抽出,定睛一看,卻原來是個角先生。
——昨晚上用過的,因為當時顛龍倒鳳后,太過疲累,故此沒顧得上收拾。他不禁笑了一笑,拿在李阿關面前晃了兩晃,說道:“怎么?昨晚上還沒有喂飽你么?真個小淫婦,半夜趁我睡著,還偷拿了自用?”
李阿關很困不假,但碰見這時候,不免精神頓漲,把一泓玉臂放在頭下,橫了個飛眼兒,挑起玉足,往鄧舍身上蹭了兩蹭,媚眼如絲的說道:“殿下在這閨房中,好似在那戰場上,勇猛無前,有萬夫不擋之勇。奴家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如何能是殿下對手?早就飽的不能再飽了!……,不過若是殿下喜歡,下回,奴家還這樣邊自用、邊讓您看,好么?”
什么是“邊自用、邊讓您看”,這涉及到了鄧舍與她的閨房樂事,卻是非外人可知了。而至若“有萬夫不擋之勇”,真不知道若是叫趙過或者常遇春此時聽到,又會產生出來何等的聯想抑或感想!
鄧舍哈哈一笑,說道:“小狐媚子!還用下回么?我實在已經等不及了。”調笑兩句,一邊忙忙地由侍女伺候著略略洗了把臉,到底心中牽掛,不知時三千因何而來,沒有心思再與李阿關多說,轉過身,開門出去。
時三千淋在雨中,候在院內,見鄧舍出來,上前兩步,說道:“主公,鞠勝鞠大人來了,說是泰安急報。”
“噢?前頭帶路。”
侍衛打起油紙傘,燈籠前頭引路,一行人來到前院客廳。
鞠勝等候已久,迎出廳外,不等鄧舍發話,跪拜在地,大聲說道:“主公,泰安軍報。”
在來的路上,鄧舍已做出了好幾個猜測,是戰局出現了變化?還是單州已久被攻下?又抑或是吳軍惹了麻煩?面沉如水,徐徐問道:“何事?”
“據線報,日前,察罕剛剛率軍出了臨汾城!”
“剛剛出了臨汾城?”
“剛剛出了臨汾城。”
短暫的平靜之后,一抹微笑,浮上了鄧舍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