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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將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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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辰至申,鏖戰至今,已有四個多時辰,多半天了。燕軍發起了總攻,把幾乎全部的兵力都投入了戰場,元軍終于支持不住,特別是在聽到退路被切斷后,更是軍心不穩、人心惶惶。退路被切斷,不能順利回城;而燕軍的騎兵很多,占有野戰優勢,這不是將要面臨任人屠殺的局面?

  元陣,中軍。

  望樓上。

  賽因赤答忽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很快想到了退路被切斷的后果。不愧是久經沙場,在如此緊急的時刻,他沒有束手無措,立刻找到了應對的辦法。

  有兩個辦法。

  其一,立即再遣派精銳趕赴陣后,爭取將高延世部迅速消滅,以此來穩定軍心。但就算消滅了高延世部,被燒掉的吊橋卻也是無法復原了。

  其二,立即撤退。一方面用精銳頂住燕、吳兩軍的沖擊,另一方面變后軍為前軍,不走單州東城門,而是繞道經單州的南或北城門,退回城中。

  但是,這個辦法一如前策,也有不足的地方。燕、吳兩軍既然已經想到了斷元軍的退路,就肯定不會只顧搶占東城門而忽視南、北兩座城門。

  元軍有近兩萬人,戰至此時,盡管多有傷亡,但是仍舊還有至少一萬出頭的部隊。這么多的部隊,殿后變前軍、前軍變殿后,在失利的交戰中撤退,更且還要加上軍心已然不穩,很有可能,敵人不攻,自己反倒就先亂起來了。

  兩個辦法都有不足。

  兩害相權取其輕。

  賽因赤答忽做出了決定。他果斷地下令,說道:“軍令:再調二百長槍軍、二百強弩手,立即趕赴陣后,不惜一切代價,要把賊將高延世就地消滅!給他們半個時辰,若不能在限期內滅賊,也就不必再來見俺了。”

  自有人接令而去。

  看著傳令人遠去,趙恒面現憂色,說道:“大人!高賊入我陣后已久,接連斬我上將,先后潰我盾牌陣數次,雖蔡先生去也不能制,然而戰到現在,估計其也早就后繼無力了。消滅他們不難,難卻難在吊橋已經盡數被焚;并且燕賊也開始發起總攻!……,如果前邊擋不住?這后邊?”

  如果前邊擋不住燕軍的沖擊,前陣潰敗,必然導致后陣也潰敗。如果前后軍皆潰敗,潰逃的士卒們跑到護城河邊,卻找不著吊橋可以橫渡,推推搡搡之下,定然會有許多人因此而被自己人殺死,或者干脆掉入護城河內被淹死。后邊再有燕軍追殺,傷亡絕對不會是個小數字。

  賽因赤答忽說道:“先生所憂,也正是本將之憂。當此之時,別無二策,只有奮力殺賊,以求一線生機而已。”下令,“速去城中報與閻思孝知道,命他開城門,遣精卒出來,與我軍配合,奪回護城河,消滅高延世!”

  內外夾擊。

  一則因退路被斷,全軍陷入險境;一則因蔡子英負傷,生死未卜,賽因赤答忽對高延世是恨之入骨,恨不能將之剉骨揚灰,不殺之實不能甘心。

  一邊下令,他一邊拿起放在旁邊的鎧甲,重又穿在身上,拔出佩劍,用手試了一下鋒芒。劍刃很鋒銳,涼意浸入體內。

  “當啷”一聲,短劍回鞘。

  他按劍揚眉,對樓上諸人大聲地說道:“事已至此,非本將親自上前督戰不可了!趙先生,中軍便就先交給你。余者諸將,且隨俺下樓與賊戰。”

  望樓上立了好幾個的偏、裨之將,皆為賽因赤答忽的心腹親隨,聞言接令躬身,同時抱拳說道:“愿隨大人上陣殺賊!請大人令下。”

  賽因赤答忽觀望左、右翼,指點說道:“吳賊先擊我右翼,常遇春固然悍勇,奈何彼軍午時亦不曾食飯,難免余力不足,有保保督陣,雖暫處下風,可保無虞。……,而燕賊后發,養精蓄銳足,且多為馬軍,馳騁我陣內,步卒難當。因此,咱們要上前督戰,必得先去左翼!”

  “是!”

  “傳我軍令,命鐵甲、長槍諸營之余部,悉數出陣,隨本將往赴左翼!”

  “諾!”

  賽因赤答忽又把短劍抽出,猛地劈在欄桿上,砍得很深,環顧諸將,厲聲說道:“我聽說,‘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今日,不是我殺賊,便是賊殺我!自從本將隨主公在河南起義兵以來,千里勤王,殺賊無算,轉戰萬里之地,何嘗有過一敗?兵鋒所向,戰無不勝!馬蹄到處,攻無不克!蓋世的威名,今日豈能受辱在賊手!想那海東鄧賊,不過黃口孺子;賊將趙過,也只是年剛弱冠;高延世更乳臭未干。諸位,你們都是百戰沙場的勇將,豈能不如彼等?狹路相逢勇者勝。”

  他抽出短劍,再度劈砍在護欄上,斬釘截鐵地重復說道:“今日,不是我殺賊,便是賊殺我。有我無賊!”

  諸將皆齊聲應道:“今日,有我無賊!誓不與賊同戴天。”

  賽因赤答忽短劍歸鞘,一行人殺氣騰騰,下了望樓,帶軍自往左翼奔去。

  元陣,中軍陣前。

  趙過注意到了賽因赤答忽等人的動靜,遙指賽因赤答忽的將旗,說道:“韃、韃子主將已動,觀其方向,是往左翼而去。他、他既去左翼赴援,肯定不會不帶精銳。鐵、鐵甲、長槍諸營應該已傾巢而出。佟、佟生養、胡忠部皆輕騎,不好應戰。傳、傳令,命柳三加快速度,趕去前線相助。”

  正在下命令,一個親兵叫道:“大人小心!”

  趙過應聲側身,避開了一支不知從何處射來的流矢。最近處,流矢距他不足一指寬,帶起的疾風都刮疼了他的臉。隨從的眾親兵無不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卻面若無事,根本就不理會,繼續把命令下完。

  傳令兵接令,急往柳三部前去傳送。

  趙過微微沉吟,說道:“再、再下軍令,命全軍皆呼:‘韃、韃子吊橋被毀,退路已斷’。再、再呼:‘高將軍威武’,為高延世助陣,并令他,無、無論如何也一定要頂住韃子的攻擊,要、要把護城河牢牢控制手中。”

  傳令兵接令,分道前去各營。

  鏖戰廝殺的戰場上,斷肢殘臂處處,從傷者或尸體上流出的鮮血染紅了黃土地。向前邊沖的,不顧后邊;后邊緊跟著前邊的,不顧地上。

  有不注意踩在尸體上的,往往摔倒,但摔倒當時就立即爬起,繼續往前沖殺。還有不是踩在尸體,而是踩在倒地傷者身上的,這個時候,他們才會難得的朝地上看上一眼,如果傷者是自己人,便呼喊軍醫或救護員過來救治;如果傷者是敵人,當即就會不管其哀鳴、慘叫,重重地補上一刀。

  起“軍醫”,鄧舍是很注意這方面的,不但在軍校專門開的有這門課,以教會軍官們急救的知識,并且從海東四省搜羅了不少的醫生,統統放入軍中。這些醫生就是“軍醫”,不過因為這類人不多,所以較為寶貴,除非關鍵的決戰之外,多數時候并不用他們上戰場,主要負有兩個責任,一個是戰后急救;一個是帶學生,選一些士卒來授課。授課的內容不多,無非就是些緊急救治刀傷、箭創之類的方法。

  這些被選來學習的士卒,待學成后,會被放入各營,就是所謂的“救護員”了,戰場救急便是由他們來做。

  因為這項政策還沒有實施多久,故此軍中的“軍醫”與“救護員”還不很多。按照鄧舍的設想,是打算在每一個十人隊都放上一個“救護員”,在每一個百人隊都放上一個“軍醫”。現在只實現了不到一半,每個百人隊能有兩三個“救護員”,每個千人隊能有一兩個“軍醫”。

  但這也已經很不錯了。戰爭的傷亡,很多不是因為敵人,而都是因為受傷不能得到及時的救治。一個較為完善的戰場醫療保障機制,一個可以減少傷亡;最主要的,是可以增加老卒的數量。在軍隊中,老卒是最重要的。試想,一支全部由老卒組成的部隊,戰斗力會該有多強悍。

  戰場上,喊殺震天,燕軍正在奮勇向前沖殺。

  差不多每一個沖鋒在前的士卒都是滿頭滿身的血污,高度的緊張和興奮下,甚至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這血污究竟是他們自己的、抑或是來自敵人的,在腦中盤旋唯一的念頭,就是:沖、沖。隨著將旗往前沖;跟著前邊的人往前殺!前邊的人倒下了,后頭的人補上。

  人都說“勝仗好打,敗仗難打”。

  是因為如果打了敗仗,“兵敗如山倒”,很難把潰逃的士卒再組織起來,更別說重整旗鼓,再與敵人決一勝負。其實,不止敗仗難打,有時候勝仗也難打。為何?也是一樣因為士卒的組織問題。

  仗打勝了,全軍都往前沖。氣勢如虹,這很好。但是沖著沖著,隊伍就亂了,很多時候會出現上下級相隔太遠,難以聯系指揮的情況。有不少戰例便是因為這個組織問題,被敵人抓住時機,反而從勝利變成了大敗。

  鄧舍對這個問題也是非常注意。

  每個萬戶,都有鎮撫;每個千戶,都有彈壓;每個百戶,都有軍司。這些軍官,平時負責政治工作;戰斗沖鋒時,就改為負責上下級的聯絡。有部隊沖得太前了,他們負責去約束住;有部隊沖得太慢了,他們負責去催促加快速度。因此,這個時候,在戰場上就可以看到一幕景象。

  燕軍的士卒全部在往前沖,但是在沖鋒的浪潮里,卻時不時會有一兩個軍官站立不動。他們就像是巨浪中的磐石,身后有士卒舉起不同的旗幟,每面旗幟都代表了一個營頭。隨著他們的喊話,各個經過的部隊分別都會在前進的過程中做出種種調整。有些加快了步伐;有些放慢了腳步。

  這些軍官不但遵奉上級命令,不斷調整全軍地進攻節奏,而且經常還都會喊出幾句口號,或為本部的榮譽頭銜,比如“旄頭騎”;或為激勵士氣的話語,比如唱起軍歌,又比如高叫:“高將軍已斷敵歸路!破敵就在眼前!殺,殺,殺,高將軍威武!”經過的士卒紛紛隨之高叫。

  沒多久,通過鎮撫、彈壓、軍司們,趙過的命令就得到了徹底的執行,近兩萬的燕軍士卒全都在同聲大呼:“高將軍威武!”也有喊:“小將軍威武!”凡是喊后者的,皆為王士誠的舊部,益都舊軍。

  一萬多人的同聲大呼,聲勢可想而知,響遏行云,把遠處單州城池的城樓都震動得瓦片齊響。一聲接著一聲,一聲連著一聲,傳入陣后,高延世聽到耳里。

  他沖殺多時,幾次獨力沖潰敵陣,本來早已力氣不支,但此時聞聽全軍震天動地的齊呼,不由頓時力氣倍生。早先,他已經脫去了鎧甲,只穿短衫,而今更是將短衫也脫去,赤膊上陣。

  海東軍里,楊萬虎好赤膊沖殺,現在又多了高延世一個。他志得意滿,躊躇馬上,橫槊回顧,放聲大笑,得意洋洋地對部屬們說道:“聽到了么?聽到了么?三軍齊呼小將軍!知道小將軍是誰么?便是老子!”

  主將如此勇武,部屬也是勇氣倍生。

  在全軍的高呼聲里,高延世驟然馳馬,又是單騎殺入了無、無、敵、、敵,龍,龍,對面的鐵甲陣。賽因赤答忽調來后陣了二百鐵甲軍,剛列成陣勢不久。

  “鐵甲軍”的士卒不比尋常士卒,俱為重鎧,馬槊不好擊打。剛入陣沒有幾步,迎著兩個阻擋在前的甲士,高延世揮槊奮擊,他鏖戰快有一個時辰,馬槊本就已經多處受創,現又撞擊到了重鎧上,不免吃力不住,只聽得“喀喇”一聲,斷成了兩截。斷開的馬槊受力往后撞,高延世猝不及防,仍還在往前用力,兩下碰撞,手腕被擦破了,流血凝肘。

  他止住往前傾的身體,隨手將剩在手中的半截馬槊打在一個借機上來的甲士頭上。他力氣很大,一下子把這個甲士的頭盔打得凹陷了一塊,只聽這個甲士大叫一聲,口吐鮮血,踉蹌倒地。隨之,他勒馬兜轉,輕巧巧回歸本陣,從昆侖奴處接過備用的長矛,易之更入。又奮勇沖陣。

  他麾下兩將蘇白羽、養由引弓,以及所帶眾騎目睹此狀,盡皆振奮。五百騎陣亡百余,尚有三百多,亦不由自主跟著全軍的大呼,也吶喊高叫:“將軍威武!”

  前后十余里,敵我數萬軍。這一刻,高延世的名字響徹天地。

  風越發地大了,呼嘯卷襲,揚起塵沙,戰場上升騰起彌漫的黃煙。陰云密布,天氣陰沉,半空中,忽然雷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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