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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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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白山中,關保與貊高拆開了察罕的錦囊。

  錦囊中寫道:“你們現在拆開錦囊,料來無非因為兩種敵情。其一,紅賊的援軍未走長白山,其主力是撲向益都而來。其二,紅賊的援軍走長白山了,但你們初戰不利。針對此兩種不同的情況,吾有兩計。

  “若是前者,紅賊的主力撲向益都而來,老夫自有應對之術。你部可不用理會,只管卷行向西,與保保會師,務必爭取在短日內將華山趙過營擊潰。然后,聯軍保保,合兵以三四萬之眾,挾大勝之威,轉而再來益都。如此,你我兩軍內外呼應,紅賊文華國部雖眾,非我敵也。

  “若是后者,紅賊的援軍走長白山了,但你們初戰不利。也不要緊。你軍可分出一部軍馬,扼守要隘,把文華國阻擊在長白山外。繼而,依然提帶精銳西進,還是以先取華山為上。你部既然初戰失利,可見紅賊的戰力必然頗是可觀,因此,留下來打阻擊戰的人馬不可太少,當以五千至八千人為最好。

  “你軍共有兩萬人,留下五千至八千人,也就是說,可用來打華山的應有萬人上下。萬人看起來不少,但若指望憑此便將趙過所部快速地擊潰,怕還是不夠。

  “此錦囊中,附有老夫的帥令一道。爾等可即刻取出,遣派快馬,送與泰安閻思孝諸將。閻思孝部有萬余人,可先分出一部,至少五千至六千人,也疾行趕赴濟南。如此一來,濟南城中保保有兩萬人,你部有萬人,閻思孝軍有五六千人,合兵一處,計有三四萬人。而趙過營的軍馬不足萬人。以四敵一,足可速勝。

  “獲勝后,三軍合一。以保保為主帥,你兩人并閻思孝為副將,然后可以視戰局之變化,或以雷霆萬鈞之勢,先殲滅文華國部。或回師來援,與老夫并力攻打益都。此萬全之策也。”

  兩個人看罷,倒了倒錦囊,果然里邊又有一封命令,是寫與閻思孝的。這道帥令沒有封口,打開來,見上邊寫道:

  “接此令日,即分軍五千至六千,急襲華山,聯手貊高、關保諸將,聽命于濟南保保,共取趙過。至于分軍之后,泰安城中的紅賊,會否因此突圍?你部不必擔心。泰安受圍至今,料來城中的紅賊早已筋疲力盡。而老夫早有軍令,命你部圍而不攻,現在你部的士卒也定然已有足夠的養精蓄銳。以精敵疲,留下四五千人繼續包圍,足矣!

  “另外,老夫聽聞,泰山紅賊高延世、李子繁部,你們到現在還沒有把他們殲滅。如今戰況急轉,當以聚殲華山為重,就先把他們放一放吧。”

  要說察罕真是善用兵,就先不說他這兩道軍令,只寫給閻思孝此令的最后一句,短短一句話,似乎溫和,但是斥責、不滿的意思卻表露無疑。閻思孝數月未能殲滅高延世,今見此軍令,必然心生畏懼。來襲華山,肯定是不得不出盡全力了。順便敲山震虎,也暗示了一下關保、貊高。

  他的言外之意:“你們先前的失利,老夫可以既往不咎。但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如果還不能將功贖罪的話,那就前賬、后賬,等著一塊兒算吧。”溫和的話語表面下,隱藏的威脅殺氣騰騰。

  關保顛過來、翻過去,連著看了這兩道軍令好幾遍,嘆道:“大帥用兵,當真神機妙算。兵法云:‘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大帥此舉,也可以用‘神’來形容了吧,真可謂得其妙者了!”

  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如果說華山趙過曾為死棋,那么泰安閻思孝,則早先可謂閑棋。這兩個棋子,盡管一個為海東方面,一個是元軍方面,究其根本,卻都是由察罕先后布下的。王保保取濟南,趙過因此成為死棋。察罕命閻思孝圍泰安而不攻,閻思孝因此成為閑棋。

  這兩個棋子原本看似都沒有什么用處,但是,海東援軍一到。死棋頓時變作活棋。文華國的首要目標,不就是攻打濟南么?若是濟南城外沒有趙過這近萬人,他還會去攻打濟南么?對海東來說,這就是個誘餌。

  明知道是察罕布下的誘餌,也不得不往里邊跳。好在趙過背水一戰、虧得文郭大破關保,要不然,援軍的下場可想而知。其實,就算文華國不走長白山,依察罕錦囊中的第一個對策而言,援軍依然難逃覆滅的結局。

  換而言之,即是說直到文、郭大破關保之前,戰場的整個主動權都還是掌握在察罕手中的。

  現如今,文、郭大破關保,察罕打援失敗。張歹兒趕至益都城外,少數戰場的主動權似乎出現了逆轉。但是,察罕卻并不慌亂,因為他還有一步閑棋。閑棋一動,即成重棋。五六千人,看似不多,卻足可成為決定勝負的最大籌碼。少了這五六千人,或許便不足以速勝。多了這五六千人,便有把握足以速勝。這就是察罕最大的籌碼。

  關保與貊高至此才算看的明白,這一步死棋與這一步閑棋,可不就是察罕未雨綢繆,早就專為海東援軍預備下來的么?他兩人心服口服,即遵照察罕的命令,遣派飛騎,去與閻思孝送信。同時,留下了貊高引六千人守山,關保則引萬余人間道出山,準備奔赴華山。

  只不過,長白山的西側,還有佟生養的三千女真騎兵,要想會師王保保,先須得將其擊破。三千騎兵,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關保咬緊了牙關,要帶罪立功。

  他親自督戰,選出來三千的精銳,做為出山的前鋒,以步卒為中堅,用騎兵殿其后,并調集來大批的弓弩、火銃手為其兩翼策應。一聲令下,三軍齊動。出山未久,便遇上了佟生養的騎兵。

  佟生養豈會坐視關保出山?當即組織軍隊,亦選用精銳,以為攔截。然而數次沖陣,卻皆不得破。察罕軍的士卒戰力的確強悍,盡管才敗一場,面對一股股的騎兵沖鋒,沒有一丁點兒的畏懼。

  他們交戰的地方,離長白山不遠,溪水縱橫,山丘起伏,地面崎嶇不平,其實不利騎兵作戰。

  佟生養見接連數次的沖擊,都沒能把元軍趕回山中,不由惱怒上來,親披甲上馬,率引三百本族的女真勇士,持弓奮呼,挺槍策騎,直沖敵陣。未及百步遠,先有元軍兩翼的弓弩交錯,矢石如雨。

  進至五十步,元軍步卒的小斧頭、標槍等物,盡數投擲出手,黑壓壓一片,如蝗群掩日,鋪天蓋地。至三十步,有元軍的火銃手近距離施放,打馬不打人。再進十步,撞上元軍步卒的長槍、長戈。短短的百步距離,說時遲,那時快,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佟生養已沖到了元軍的陣前。

  他百忙中回頭去看,所帶的三百勇士傷亡數十。

  佟生養嗔目大呼:“我軍若擋不住韃子,放其出山,則華山趙左丞勢必難支!益都之戰,戰至今時,各營都立下了有極大的功勛!唯獨我軍,至今寸功未立。且看今日,便由這一仗,把咱們女真人的威風打出來!”

  兩百多人大呼小叫,有喊叫女真話的,有說漢話的,甚至還有叫嚷蒙古語的,混在一處,再配上他們的外形,真如鬼哭狼嚎也似。數息間,突入元陣十余步,槍戈交鳴,士、馬相踐踏,熱氣騰騰的鮮血在冬日的陽光下飛灑半空,斷肢殘臂,處處掉落戰場。

  佟生養沖殺最前,元軍稍退。其帶隊的百戶,支撐不住,還沒等轉身,眼角余光瞥見從后邊的將旗處,有一騎提刀馳來。卻是關保派過來的軍法官。早在開戰前,關保就下達了嚴格的軍令:“凡戰時,顧望者斬首,轉步者斬足”。

  不用說也知道,此一提刀的軍法官,必為取此百戶的首級而來。后退也是死,前行也是死。與其死在己手,何如戰死陣上?至少戰死了,有榮譽,還有撫恤可給家人。這百戶大叫一聲,硬生生拔出胸口的中箭,創口也不裹一下,抹了把鮮血,涂在臉上,變后退為前進,更前決戰。

  佟生養的騎兵三面攻之,元軍將士皆殊死戰。

  從下午到傍晚,雙方傷亡近千,流血沒踝。佟生養死戰不退,身中數創,血流滿面,意氣彌厲。關保分其眾為三,輪番上陣,且休且戰。會日暮風急,風從東向西吹卷,塵沙漫天,女真騎兵人馬皆被迷眼。關保乃退步卒,用騎兵出戰,齊進致死,呼聲動地。女真人戰斗到此時,人也疲,馬也疲,加上處在下風口,最終難擋其銳,遂敗退而走。

  關保鼓噪而趁之,驅萬眾緊追不舍,掩殺二十里。女真人的軍紀本就不如漢卒,兵敗如山倒。佟生養連斬數將,再三勒令不住,只得放棄了長白山口,奔潰數十里,方才緩緩停下。收攏殘部,不到兩千人。

  夜色已深。

  佟生養臨時扎營。臨來長白山前,趙過給他詳細分析過關保、貊高的重要性。他知道,一旦叫關保出來,華山必敗。因此,雖然敗了一場,肩負重要任務的他,卻還是并不肯就此放棄攔截。整頓殘軍,欲待再戰。畢竟,他盡管敗了,卻仍然堵在關保的前頭。

  便在此時,遙遙聽見后邊關保的追殺隊伍,順風大叫:“你軍已敗,山口被我沖出。長白山之戰,事關重大。按軍*,你們定然逃過一死!爾等本為異族,非與紅賊同種。既然如此,何苦賣命與海東小鄧?

  “佟生養!我家將軍久聞你的大名。你若肯降,少說也能給你一個上萬戶的職位!何不速降?”卻是關保用上了攻心計,試圖招降佟生養。

  佟生養身為鄧舍的義弟,受其恩寵甚重,況據說他這一脈乃是岳飛的后人,早就自以為是個漢人了,當然不會投降。

  但是,當他轉目左右的時候,卻發現很有幾個將佐,似乎受到了關保的蠱惑。有人竊竊私語,說道:“韃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咱長白山一敗,華山趙左丞受此連累,也必敗無疑。華山若敗,益都難保。這可不是小過錯。殿下雖然寬厚愛人,洪繼勛這些人可都是反臉無情。咱們可別叫真被砍了腦袋!”

  女真騎兵,本就是許多的部族聯合一處的。有疑心的,自然也會有如佟生養一般忠心耿耿的。不以為然地反駁道:“洪大人再刻薄無情,做主的又不是他。主公寬仁,定然知道咱們已盡全力,絕不會怪罪的。

  “況且,諸位,你們別忘了咱們的族人現在都在哪兒!大多遷移到了雙城。韃子招咱們投降,那不是對咱們好,是想致咱們的族人入死地!你我雖是自己人,有些話,還是不要說的為好。”

  佟生養的心頭忽然浮起了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風聞張歹兒在關北,殺伐決斷,恩威并施,或許,這才是治理異族的最好辦法。他把這個突然其來的想法藏在心頭,哈哈一笑,卻也知道軍心如此,怕是不能繼續攔截關保了。方才那幾個將校的話,他故作不聞,仰頭看了看夜空,說道:“關保招降我軍,是因為懼我軍之勇。此戰我軍雖敗,威風卻也算是打出來了。

  “諸位,既然攔截關保不成,我軍便回師華山便是。趙左丞部四五千人,加上咱們,就有近萬。韃子出山的軍馬也不過萬余,剛才一戰,又被咱們斬殺甚多,即便加上濟南的王保保,只要我軍固守不戰,能奈我何?”

  當下,佟生養集合殘部,趁夜色,取道西行。

  次日近午,回到了華山。

  看見佟生養帶傷入帳,趙過大驚失色。三言兩語,佟生養把戰敗的經過與趙過匯報一遍。趙過情急之下,起身得太快,把案幾都帶倒了。顧不上理會,他急問道:“關保軍所部軍馬幾何?”

  “一萬三千人上下。”

  “距我華山,還有多遠?”

  “韃子多有步卒,行軍的速度沒我部騎兵快。根據斥候的探查,現在距離華山還有五十里地。”

  “五十里?”

  五十里的距離,如果急行軍的話,即便是步卒,至多一天也能趕到。趙過按劍急行,在帳內轉來轉去,他說道:“一萬三千人,五十里。”佟生養跪拜地上,道:“末將有愧左丞厚望,罪該萬死!愿受軍法懲處。”

  張歹兒五千人破察罕三千人的埋伏,出乎了鄧舍等人的意料。佟生養三千鐵騎不能阻截住關保出山,也一樣出乎了趙過的意料。他緊緊握住劍柄,看了佟生養一眼,忍住怒氣,說道:“你起來吧!現今戰事緊急,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你所部的軍馬帶回了多少人?”

  他暫不追究佟生養的責任,卻并非因為佟生養是鄧舍的義弟,而是因為佟生養是個女真人。要現在用軍法來懲處他,女真騎兵鐵定嘩亂。故此,為大局考量,不能輕舉妄動。佟生養說道:“帶回來有近兩千人。路上又收攏了一些,現共有兩千出頭。”他抬起眼,偷看趙過的神色,問道,“請問左丞大人,不知我軍與王保保交戰如何了?”

  他剛才回營的時候,沒見前線有戰火,所以有此一問。趙過答道:“自昨夜至今日下午,王保保連攻我軍陣地三四次。楊萬虎、胡忠、鄧承志諸將,浴血奮戰。尤、尤其是萬虎,冒刃死戰,流血盈袖,未曾小卻。這、這才勉強守住陣地不失。你回來之前,保保才撤軍稍退。”

  趙過一邊回答佟生養,一邊心念急轉。

  佟生養既攔不住關保,一天后,關保就能來到華山。那么,擺在他面前的道路,便只有兩條。要么繼續憑險據守,苦戰待援,等文華國、郭從龍擊潰貊高,前來馳援。要么放棄華山,轉走小道,撤回益都。

  該選擇哪一條?

  趙過喃喃說道:“關保引一萬三千人來犯,則、則長白山中貊高頂多四五千人上下。文平章部有兩萬余人,過長白山應該沒有問題。只是,貊高扼守要隘,三兩天內,怕難以將之擊潰。因、因此,我軍要是選擇苦戰待援,至少需要堅守華山三天以上。

  “三天,三天。王保保有兩萬人,關保一萬三千人,除、除去用來濟南守城的部隊,韃子可用來攻我軍總計有三萬上下。我軍除去傷亡,還有不到八千人。以一抵三。”

  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楊行健也在帳中,面帶憂色,說道:“怕是難以抵擋。”但是就這么撤走么?如若撤軍,等同把濟南徹底交給了元軍。文華國先打濟南、再救益都的部署,也等同就此付之流水。實在不能甘心!

  趙過轉回到案幾的前邊,重重拍打了一下,做出決定,道:“主、主公嘗有言: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主公有深入險地、堅守益都的決心,我軍為何就不能有臨危不懼,苦戰華山的意志?傳、傳將令,收縮防線,靜待關保來到,做好兩邊接戰的準備!”

  下定決心,要死守華山,等文華國率部來援。楊行健也是很有膽色的,聞言喝彩,大笑說道:“職雖文臣,愿與趙公同生共死!”佟生養膝行向前,含羞帶愧,請戰說道:“末將為關保所敗,非關戰罪,實因風沙。末將不服,請大人下令,依然由末將本部對陣關保!”

  趙過一笑,還沒來得及開口,有人急沖沖奔入帳內:“報,泰山軍報!”

  “傳進來。”

  泰山信使進來,當頭就拜,面色倉皇,說道:“泰安韃子閻思孝部,分兵六千,今晨過了泰山。看其方向,正是奔華山而來。”

  “六千?六千!高、李兩位將軍,可曾出軍伏擊?”

  “我部軍馬,現今所存不足五百。且多半負傷。高將軍雖親率死士,伏擊了一陣,實在攔截不住。”

  趙過立在案前,久久無語。

  以一抵三,或許還可勉力支撐數日。以一抵四,別說現今剩下的都是殘兵敗將,即使悉為精銳,也絕對萬難堅守了。良久,他說道:“改傳將令,命以楊萬虎殿軍,鄧承志先行。待到入夜,即放棄濟南,撤出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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