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巡查縣、鄉,直到傍晚方回。
一個新興的政權,辦事效率往往很快。鄧舍踏著暮色,先不回城,特地轉到流民聚集的城外,看到城墻上已經貼出了募兵榜,就貼在奉旨成立海東行省的公文旁邊,言簡意賅,短短數十字,寫道:
“暴虎入門,懦夫奮臂。今行省募兵,海東百姓,求活者,來。愿從軍者,管飯、管衣服;從軍而立功者,賞田、賞銀錢。”
此時晚間,榜下沒甚么人。等到白天時候,會有行樞密院及平壤府派出專人來負責解釋并招募等項事宜。鄧舍不發愁人招不夠,真要少有人主動報名的話,采取強制措施便是。這叫“先禮后兵”。
平壤府奉鄧舍之命,在流民區搭建起了許多簡易的棚戶,盡其所能,分給些許破舊不堪的御寒物資,畢竟相比糧食,這類東西比較好收集。至于其它方面的賑濟,比如飲食等等,基本很少,聊勝于無。
流民們三餐不繼,所到處哀鴻遍地,哭聲陣陣。放眼盡是一堆堆的垃圾,臭氣熏天,偶爾有臟兮兮的小孩兒亂竄馬前。沿路見許多背插草標的男女跪在路邊,卻無人問津。因為,為了保持城中穩定,這流民區周圍駐扎了兩個百人隊,沒有軍令,外人不得隨便出入。
“叫平壤府出幾個人,把垃圾整整。”鄧舍皺了眉頭,提著韁繩,小心避開地上的臟污。好在深冬,天氣嚴寒,要放在夏季炎熱時分,就這許多的垃圾,怕不早疫病流行。
同行的人里,有平壤府的官員,恭聲應命。
“官醫提舉司,派這兒的有人么?”
官醫提舉司,屬于行省的直轄衙門,才成立不久,“掌醫戶差役訴訟”。所謂“醫戶”云云,正式的名稱應為“太醫院戶”,由太醫院管轄。有元一代,戶籍并非由某個部門統一管理的,而是看其職業,比如“軍戶”、“站戶”,就由樞密院管。通常來說,一經簽發、登記入籍之后,沒特殊的情況,就要子子孫孫,永為此戶;世代相承,不得改易。
這個制度有利有弊,長遠來看,弊端大過利處。治天下百姓豈能如養牛馬?擠牛奶的就世代為牛,割羊毛的就世代就羊,用來騎乘的就世代為馬。時日一久,就不說制度僵化,必然激起民怨。
不過暫時之間,對鄧舍的海東行省來說,照用蒙元的戶籍管理制度倒是省事、方便。
隨行的行省官員回答道:“派來的有人,早晚各一次巡查其間。流民有疾病者,尋常疾病,平壤府出錢,治療、給藥。倘有疫情,即刻隔離。”
鄧舍點了點頭,轉了一圈,就些想到的細節吩咐了幾句,不再多看,打馬回城。
回城入府,眾人散去。輪值的侍衛早早迎上來報:“通政司李知事等候多時。”鄧舍大喜,來不及吃飯,先叫李首生來見。上得堂中不久,三兩侍衛引著候在廂房的李首生,疾步即到。
李首生跪拜地上,道:“見過主公。”
“快快請起。”鄧舍扶了他起來,打量幾眼,笑道,“路上辛苦。”招呼畢千牛上茶。兩人落座。李首生的通政司明為負責站赤管理,實則搜集情報。對這一點,畢千牛是知曉的,見他長途遠來,料與鄧舍必有要事商量。上過茶水,他自帶侍衛退下不提。
先不說正事,鄧舍聽他說些路上見聞,話題一轉,笑道:“策反沈陽乾討虜軍這件事兒,你做的很好。前數日與文將軍等人提起,無不贊不絕口。……雖事關機密,無法通傳全軍,不過我心中有數。”
李首生道:“主公贊譽,卑職愧不敢當。微末小功,卑職的本分。”
鄧舍一笑,道:“本以為你還得過兩三天才到,來的挺早。事情準備怎樣了?”
“人選已經挑定,由卑職親自帶隊。山東那邊得了陳哲、任忠厚的幫助,大致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具體的實施計劃也已經定下。只等主公下令,即可行動。”李首生說話的聲音不大,很沉穩,言簡意賅地回答清楚。
陳哲,即軍中商隊的頭腦,多次來往山東等地。
任忠厚,上馬賊老兄弟。當日王夫人回去山東,鄧舍派遣了此人跟隨,名義上路途護送,去了之后沒有回來,現在王夫人門下行走。鄧舍給王士誠、王夫人送過幾次禮,皆經由他手;王夫人給鄧舍送過幾封信,也是通過的他。
鄧舍極為歡喜。
如今遼東大致平定,納哈出實力大損,收拾他早晚的事兒。有道是未雨綢繆,鄧舍牢牢記著“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目光早投向了山東。
他倒不是想吞并山東,山東隔著大海,吞并也不切實際。只是山東內憂外患,察罕帖木兒隨時可能攻入,若被他得了山東,遼東便成孤地,后果可想而知。故而,不得不防一手,早做預備,免得兩眼黑,到時措手不及。
他交給李首生的任務,不止探查山東虛實,還包括了探查河南虛實。必須知己知彼,他才可以適時做出或援助、或坐觀、或者其它的正確決定。
“具體計劃是怎么計劃的?說來聽聽。”
“卑職奉主公之密令,從諸軍中總計挑選出來了三十六人,盡為原籍河南、山東、中原等地的老卒,挑選的標準有六:首先,有城府;其次,有機變;再次,會察言觀色;第四,能言善道;第五,有父母子女在我海東;第六,互不相識。
“計劃分批先入山東,隨后半數趕赴河南。
“不管負責山東事宜的,抑或河南事宜的,第一步,各自返回本鄉,借助鄉黨做初步的了解。第二步,隨身帶有金銀珠寶,若有機會,可賄賂當地有權勢者,或入地方衙門,或入軍中;若無機會,則長期偃伏,可辦酒樓,可辦客棧,借此收集情報,同時長期偃伏。第三步,無論有沒有打入當地衙門,都可視情況收買對方之官僚。”
孫子論間,分五種。“有鄉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李首生列舉的計劃里,占了三種。借助鄉黨為鄉間,收買對方官僚為內間,打入對方官僚系統、借助職業長期偃伏為生間。
鄧舍頷首,問道:“軍紀強調了么?”
“賞則重賞,泄密者誅。
“卑職除了選此三十六人做主間之外,另外選有七十二人做副間,副間之下又有從間。每一主間與兩副間為一組;每一副間與兩從間為一組。副間與從間,亦有收集情報之責。有事時,則從間聽副間之令;副間聽主間之令,以為配合、掩護。
“主與副之間,副與從之間,主不知從,從亦不知主;每組之兩副,彼此也不相知。同時,從有督副之責;副有督主之責。
“主、副、從之外,卑職親自坐鎮山東,帶二十人,專責匯攏情報。若有叛變,則卑職親遣人殺之,并及子女親人。”
簡而言之,分作三十六大組,七十二小組。每大組三個人,每小組也是三個人。彼此之間,單線聯系,總的聯絡人為李首生。他手底下二十個人,不負責情報收集,專門負責殺叛徒。萬一出現叛變,則連及叛變者留在海東行省的親人。
李首生說完,取出所選定的間諜名單,遞給鄧舍觀看。鄧舍仔細考慮片刻,沒補充的地方。
當初選擇李首生管情報,就因他心思縝密,為人深沉、低調。鄧舍又特地叫羅國器、洪繼勛等人給他上過課,講過歷代兵法中有關用間的內容。他這幾條,就嚴格執行了孫子中對間諜運用的原則:
“故三軍之事,莫親于間,賞莫厚于間,事莫密于間。……,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皆死。”
正事談過,鄧舍召來畢千牛,上了飯食,留他共用。正吃飯間,聽見門外嘈雜,不知發生了何事。
1,官醫提舉司。
并不是每個行省都設置的有,“河南、江浙、江西、湖廣、陜西五省各立一司,余皆無”。“不設司的行省則設提領所或置太醫散官進行管理。元代官醫提舉司的設置是地方醫政設置的創舉,對于加強個體醫戶的管理起到了積極作用。”
2,醫戶。
“韃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獵、八民、九儒、十丐,各有所統轄。”
這只是簡單的一個概括,往細里分,信奉伊斯蘭教的還有答失蠻,信奉基督教的有也里可溫。根據役種又有站戶(站赤)、灶戶(鹽)、窯戶等等。
戰國時,有一位慎子,他這樣說到:“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而針對元朝的戶籍制度,后人評價,卻是真正的“以天下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