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今天:
1940年,2月23日,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總司令兼政委楊靖宇,由于叛徒告密,被日軍包圍,寡不敵眾,以身殉國。
楊靖宇:原名馬尚德,1905年生,河南省確山縣人。
雙城城外,馬踏連營。
二百鐵騎沖擊入營,新點燃的火把,隨處拋擲。馬蹄如雷中,士卒驚惶驟起,又冷又黑的夜晚,才露頭便被馳騁的騎兵殺死,僥幸未死的奔跑喊叫。喊叫聲驚動起曹、倪二千戶,他二人倉促披甲,未及出帳,已見帳外火光沖天。
營中亂做一團,兩位千戶張皇失措,轉首望北。放大他們的瞳孔,一點火苗、成了燎天的火勢:那里是雙城。
雙城已成了一座火城。
城中殺聲遍處,八十余叛軍沿著馬道奔上城墻。姓史的百戶頓知不好,汗珠滾滾而下,他雙手冰涼、顫抖,站在堅硬如鐵的城頭,如冰的夜色包裹著他的身體。眼看著面目猙獰的叛軍,他便如那琴弦一般,腦中也斷了弦:“狗日的本家,……狗日的本家。”
戍卒不比曹、倪營中士卒,最起碼,他們沒在夢鄉。雖事起倉促,畢竟平時訓練有素,很快,在死了七八個兄弟后,穩住了陣勢。
“史大哥,城外,城外,……!”
姓史的百戶轉動僵硬的脖子,城外里許,數百人的騎兵奔馳將到。他們沒打火把,但在城中火光的映照下,盔甲、長槍鮮明如畫。
“里應外合?”
“怎么辦?”
百夫長平壤參的軍,也是經歷過血戰的人物;從一個食不果腹的流民,由鄧舍親手提拔為百戶。人們往昔的白眼、鄙視;現今他走在街上,看到他的人卻無不尊敬、懼怕。他不懂士為知己者死的道理,卻明白今夜這城門絕對不能丟掉。既錯了一回,不能再錯第二回。
“史大哥?”叫他的,是他一個表弟。兩人同時從軍,他做了百戶,他表弟水漲船高,也當了牌子頭。
“帶你的人,死守城門!……其他的,跟我上!”姓史的百戶手腳不再僵硬,他抽出刀,向著逼近眼前的叛軍,撲了上去。
刀,冷了這個夜;血,又熱了這個夜。
“將軍中的什么毒?”
帥府大堂,昏迷中的鄧舍四肢冰涼、口中流涎,肌肉強直、呼吸痙攣。古人云:不做良相,便做良醫。兩者有相同之處,都是濟世救人。羅國器、洪繼勛皆儒生出身,對中醫之道,略通一二。
然而,羅國器從軍數年,往日學的東西,不能學而時習之,早就丟掉了大半,他束手無策:“末將不知。”
洪繼勛皺了皺眉,對府門處的喊殺聲置若罔聞,手搭上鄧舍的脈搏。忽然,他似聞到了什么:“什么東西?”轉頭向后看,羅官奴蒼白的臉色,端進來一盆物事。
“末將看不出將軍中的什么毒,疾病亂投醫,故此,叫人往茅廁中取了糞汁過來。”
糞汁可解毒,自古為民間偏方;此說有荒謬之處,但的確也有實際的道理。究其根本,大約糞汁有催吐的功效,算是變相的洗胃;把毒都吐了出去,自然有利減輕毒效。
洪繼勛也沒話說,頷首同意。
一時間,堂內臭氣熏天,黃黃的汁液遍布諸人全身;羅國器、羅官奴七手八腳撐開鄧舍的嘴,灌下那些物事。洪繼勛閉目凝神把脈,只覺鄧舍脈微欲絕,如果鄧舍中的別的毒,他或許把不出來;但他生長雙城,久處遼東之地,恰好對這玩意兒熟悉。
他初時看鄧舍表面的癥狀,其實就心中有數,只是事關重大,不敢妄測,這會兒把脈不久,他驀然睜眼,做出了判斷:“烏頭之毒!”
烏頭,別名五毒根,產地極廣。自遼至滇,由魯到甘,皆有之。母根為烏頭,側根為附子,用之得當,可以入藥;用量若多,便成毒藥。此物自古便為軍中常用,三國時期關云長刮骨療傷,所中的毒便是烏頭;那僅是外創,就如此的了得,更何況如今鄧舍是口服飲下?
繞是洪繼勛鎮靜,額頭也出了汗。
既判明了毒物,怎么解毒,洪、羅兩人皆知。沒有大夫、沒有草藥,只有暫時性地緩解。羅國器竄起身,不顧身上臟污,奔到堂外:“來人,來人!”
盡管府門戰事緊張,畢千牛依然給鄧舍留下了兩個侍衛:“將軍。”
“速去熬綠豆湯!放入甘草、生姜、紅糖。有牛羊奶么?有蜂蜜么?一并端來,越快越好!”
畢千牛身中兩箭,奮不顧身、兀不肯退。他揮刀催戰,府門外叛軍同聲大叫:“鄧舍已死,爾等何必頑抗?我家將軍有言,降者不殺;開門者,立賞銀百兩,拔擢百戶!”
不等畢千牛回擊,眾親兵士卒無不奮喝斥罵。
不止親兵、連上哥哥隊,鄧舍平日待之,真如兄弟也似。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每多讀書人。越是草莽,沒那么多花花腸子,越懂得知恩圖報。不管鄧舍死不死,他們,沒一個有投降的念頭。
“大將軍待你我,親如兄弟;歷有大戰,凡我兄弟死者,大將軍無不痛哭流涕,如亡一兄;親為抬棺,親為送葬,親為招魂。今日,正我輩報大將軍之時,該如何為?”
“以死而報將軍;以死而報兄長!”
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殺人莫敢前,須如猬毛堞。黃云隴底白雪飛,未得報恩不能歸。眾人回思往昔,慷慨激昂;情到極處,至有淚流滿面的。
箭矢加身不退;火燎衣甲不退;槍戈斃命不退。前仆后繼,死而不退。
府門受了火,眼看坍塌。畢千牛嗔目大呼,十數人砍斷院中大樹,推積門前。火光映亮了他們的面容,兩刻鐘前,羅國器彈奏的琴曲,似又回蕩夜空。
那低沉、那清揚,沖淡了硝煙、沖淡了戰火。嗟乎!他們每一個人,也有父母雙親,也有兄弟姐妹,然而這一刻,他們記得的,只有鄧舍。為了報知遇之恩,死了,他們也心甘情愿,心滿意足。
鄧舍數百日養士之功,收效今晚。
錢士德焦灼萬分,百余人攻門,將近半刻鐘,寸步難進。他煩躁不安,望著城中火頭處處,聽著滿耳朵的居民叫喊,黃驢哥道:“也不知去殺陳虎、楊萬虎的兄弟們,得手了沒有。”
錢士德不理他。
“也不知攻城門的兄弟們,得手了沒有?”
錢士德不理他。
“反正殺洪繼勛的,沒得手。”
“閉嘴!”錢士德暴跳如雷,揮著長槍,逼迫,“你,親自帶隊上去!府門打不下來,死在哪兒吧!”
“鄧舍死了,打府門也沒用,不如咱并力往去城門,先放了大隊入城?”
“城中守軍轉瞬即至,沒有鄧舍的人頭,怎么瓦解他們的軍心?縱然開了城門,咱不過數百人,有甚么用?鄧舍的一顆人頭,頂的上千軍萬馬!”
黃驢哥沒有勇氣頂撞他,提了長槍,轉身奔向府門。
遼陽城外,納哈出后軍。
數個營帳忽然塌陷,數百紅巾如天兵神將,出現敵營。
帥府。
灌下了足夠多的糞汁,鄧舍開始嘔吐。
洪繼勛和羅國器對視一眼,同時看出了對方的如釋重負。兩人都知道,鄧舍若死,雙城立刻會分崩離析;文華國遠在平壤、趙過留駐蓋州,城中只有陳虎,不知逃過了沒有叛軍的襲殺。
但不管他逃過了、或是沒逃過,憑他的資望,難以服眾。別的不說,洪繼勛就第一個不服他;吳鶴年呢?高麗降將慶千興呢?河光秀呢?甚至張歹兒、李和尚、關世容呢?
不知不覺間,在鄧舍的默認、不表態、不支持、不反對的情況下,雙城軍中,早已形成了多個不同的派系。文、陳、趙的上馬賊舊部;河光秀、慶千興的高麗軍;張歹兒、楊萬虎的新秀;洪繼勛、吳鶴年的地方文官系,等等。
鄧舍在的時候,可以起到權力的平衡;一旦他不在,這些人或是地方大員,或是手掌重兵,只要有一個不服氣的,就算平定了叛亂,后果也不堪設想。
這也是洪繼勛為什么不顧府門的戰斗,而要守在鄧舍身邊的原因。
“吐了就好,吐了就好。”羅國器嘟噥著。
洪繼勛催促堂外:“綠豆湯呢?綠豆湯呢?”
堂外的親兵灰頭土臉奔了進來,綠豆湯來了。羅國器等人忙給鄧舍喝下,緩解烏頭的毒性,需要大量地喝綠豆湯,親兵提了一桶,還有牛奶、蜂蜜等物,不停歇地喂鄧舍喝下。
“后院大火滅了么?”
“沒有,火勢小了。”
洪繼勛探上鄧舍的手腕,感覺他的脈搏稍微強了點,微微放心,一邊和羅官奴扶著鄧舍,伸出手指進他的咽喉,幫他嘔吐;一邊有了功夫去想其它,他問道:“后院怎起的火?有叛軍么?”
“不知怎么起的;火很大,有十幾個叛軍,但被火勢隔絕,他們進不來。有咱的兄弟們守著,先生不必擔心。”
“這里用不著你們,守在門外去吧。”
洪繼勛沒叫他們去府門幫忙,因為投毒的人尚且不明,說不定就在院中,不可大意。
府門外。
繼黃驢哥之后,錢士德也上了陣。他們從鄰近民家,拆了梁柱,幾根并在一起,用來撞門,效果不大。畢千牛砍的樹干,比他們的梁柱要粗壯的多。
他氣急敗壞:“廢物!一群廢物!上馬,沖!”
四五個叛軍上了馬,退出一段的距離,縱馬沖刺。避開了府門,他們操著梁柱,強大的沖擊力,使之重重撞擊在府墻上,府墻動了。他們折回去,第二度、第三次、重復撞擊。
墻,就要塌了。
帥府斜對的雙城對面,是陳虎、楊萬虎等諸將的住處。
他們平時多征戰在外,城中的府邸不大,親兵不多。相比帥府,府門早被破開,好在兩人皆驍勇善戰,尤其楊萬虎,以一敵百,身陷重圍,舉步殺人,刃不帶血不回,叛軍人人色變,他真如猛虎噬人。
“殺!”
一個叛軍應聲而倒,包圍圈出現了空擋。楊萬虎不顧身后親兵,急沖出去,搶了院中驚馬,飛身而上,拋下火光沖天的府邸,疾奔而向鄧舍的帥府。
同一時間,納哈出后部,受到了內外的夾擊;數萬紅巾趁其內亂,掩殺入營。
姚好古立在空無一人的錢士德府中,面如土色,轉望城中烽火。
與此同時,雙城城內軍營,調集了數百人的先鋒,縱馬馳出。
錢士德絕望了。
城門至今未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