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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遼東 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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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許大掠三天,士卒們搶的上癮,足足連著五六天,滿城煙火,處處是高麗人的號哭呻吟。

  夏季天熱,城樓外堆積如山的京觀腐爛生臭,招惹來鋪天蓋地的蒼蠅,嗡嗡不絕。成群結隊的野狗,吃死人肉吃的紅了眼,從夜晚偷吃,漸漸的發展到連人都不再怕,大白天的也敢出來,當著人面拖拉尸體、撕咬咀嚼。放目遠望,空蕩遼闊的野地上,它們刨出來的尸體成片成片,白森森的骨頭觸目驚心。

  并非鄧舍軍紀不嚴,也不是他自食其言。實在是因為攻克平壤的戰斗,傷亡率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圍城十四天,陣亡三千余,永平起兵以來,慘烈未有過于此者。

  究其原因,不在高麗人的戰力強,而在平壤城池堅固、糧足器精,守軍雖然不多,崔瑩智計多端,調動了全城丁壯協防,不下五六萬,區區兩萬人根本圍不住。要不是慶千興的舊部頂不住壓力臨陣倒戈,怕傷亡還會增加。

  “經驗不足,經驗不足。”鄧舍牢牢記住了這次教訓,用大號字體寫到了筆記本上。他在城樓上站了會兒,人頭的腐臭味兒連同城中的煙火氣,混雜一起,隨風飄來,嗆鼻子的很,非常不好聞。

  他掩著鼻子咳嗽幾聲,道:“把景觀收了吧。……搶了這多天,弟兄們的怨氣、怒火,也該發泄得差不多了,今夜起,全城戒嚴。除我本部,其他軍馬不得留駐城中。整軍肅紀,施行收繳令。”

  鄧舍擔心再亂下去,局勢會變得無法控制,昔年在遼東軍中,見過很多次這樣的情況,士卒們一旦搶紅了眼,軍隊立刻陷入混亂。他渾沒發覺,他的心腸越來越硬。自始至終,他盡是在考慮軍隊,絲毫沒有顧及高麗百姓。

  陣亡的三千余人中,三分之一是老卒,說實話,鄧舍非常心疼。當然,新卒在如此強度的戰斗里也成長了不少,但無論如何,還是沒辦法和老卒相比。

  想想關鐸的壓力,想想高麗王京的壓力,鄧舍忍不住罵了句粗口:“他娘的,那是老子的立身之本!”

  趙過道:“遼東軍慣例,不降者,城破,抄掠、殺官、坑卒、沒財、民家有協防的充為奴婢。將軍,抄掠過了,降官、降卒和協防丁壯怎么處理?”

  鄧舍惱火歸惱火,腦子清楚,不會因怒殺人,道:“軍官降者留用,不降的,殺。降卒選精壯的,編入麗卒營。協防丁壯,納為奴婢就算了,……判苦役吧。”

  鄧舍探頭往城樓左右瞧兩眼,左邊的城墻塌陷了十來米長,右邊的也有兩三處較小缺口:“交給河光秀,組織著修葺城墻。”崔瑩守城時,在城內挖了兩條五六米寬的壕溝,到現在沒有填平,里邊很多戰死的麗卒尸體,鄧舍指了指,“溝也填了。尸體怎么還沒收完?天太熱,要防止疫病,再給你半天時間,全部收去城外,和京觀一起,讓那些丁壯掩埋。”

  河光秀恭敬應命。一行人下了城樓,挨近城邊的幾座民宅騰騰地冒著黑煙,火苗竄起其中,一隊巡邏士卒駕著水車正在滅火。

  十天的搶掠,鄧舍沒昏頭,只許搶、不許殺人,專門派了自己的親兵領著人馬四處警戒。其實,他做的不夠專業,換了錢士德這等人來,肯定業務熟練得多。

  一般來講,不屠城的話,會先把土著趕出去,圈禁起來,然后大軍入城,隨便搶。據軍中傳說,這一招兒學自蒙古人,究竟是不是?距蒙古滅宋已有數十年,粗漢們沒人知曉。

  鄧舍剛走沒幾步,兩騎快馬從城外奔馳過來。守門的士卒攔住,說是有軍情回報,騎士舉起令牌,原來是陳虎派來的。

  鄧舍吩咐帶過來,展開密報,上邊寫道:“十五日前,有一支高麗人馬逼近,后將軍破城捷報傳來,其軍馬自退。七日前,來了個高麗的使團,使者名叫朱思忠,自稱高麗戶部尚書。小人沒放他過境,現扣留定州,將軍見是不見?送去雙城,抑或送去平壤?請將軍斟酌之。

  “又,崔瑩逃竄,將軍命小人提防、攔截,至今未見。小人推測,他或許已喬裝走小道遁走,辜負將軍期望,小人罪該萬死。雖未得崔瑩,截獲得平壤軍報一封,小人不敢妄自開啟,特送給將軍觀。”

  鄧舍拿著信封往下倒了倒,掉出來個沒開封的小信封。打開一看,卻是平壤沒破時,麗軍送往王京的求援急信。

  撕開了,略微看看,入眼一片刺紅,寫的是血書,道:“賊圍城十三日,大小戰四十余,攻勢愈銳。……昨日,賊蟻附登城,自早至晚,未有片時之歇;賊將鄧舍親擂鼓于陣前,諸軍千戶以下將官無不沖鋒在前,有中箭矢而不顧者,有負重傷而不下者,此誠可畏乎?令我三軍憟憟,堪稱悍不畏死。賊有火炮、石砲數十座、勁弩無數,矢石如雨,我城墻塌陷者再三。

  “臣守軍不足萬人,精悍不滿三千,……今已死傷殆盡。遠近城池,或降或自危,無有來援。賊也何其洶洶,臣守城近半旬矣,自臣而下,全城無有不帶傷者。……

  “臣前番連送了十二封告急求援信,皆如石沉大海,料來此封我王亦然難見。假天得幸,我王見之,臣言:臣死不足惜,唯我朝窘困,而賊勢正盛。剛極易折、柔能克剛,為我王計,不若暫以和談羈縻之,俟其大意,而我足備,徐徐乃可圖之,切莫操之過急。

  “盡忠以死,臣之所愿。死得其所,不辱祖宗。噫嘻!臣死不足惜,唯念我王。愿化碧血,魂守家邦。”下邊的署名不是崔瑩,而是金得培。

  “愿化碧血,魂守家邦。”鄧舍低聲念了兩遍這最后一句話,嘆了口氣,道,“不是真忠貞的人,寫不出這樣的話來。看來,指望他投降是沒的可能了。可惜,可惜。”城破日,金得培沒來得及自殺,做了俘虜。加上這次,鄧舍同他交手三回,愛惜他的才干,留了沒殺,希望能如慶千興一般,使他投降。

  說了,將兩封信遞給趙過等傳看,他們有不認字的,自有人輕聲讀誦,給他們聽。

  趙過道:“金得培信里才勸麗王遣派、遣派使者,麗王果然就遣派了使者,小人以為,陳將軍猜測不錯,崔瑩肯定已經逃了回去。朱思忠所來,沒準兒便是崔瑩的建議。”

  文華國道:“呸,狗日的以柔克剛,沒半點誠心,太也小覷俺等。老文最厭遛鳥的,將軍,叫陳老八把那幾個使者砍了罷。”

  高麗人指望羈縻,鄧舍何嘗不想借機休整?他搖了搖頭,道:“高麗人既來求和,不論本意是什么,對我們來講,最多沒利。他想麻痹咱們,咱們大可以趁此也來麻痹他們。”

  他要來筆墨,倚馬給陳虎回了信。平壤北邊諸城未定,在這里見使者不合適,命他把朱思忠送去雙城,洪繼勛先招待著。要說,接見使者、和談議事算是文政,不該陳虎管,信該由洪繼勛寫。但陳虎占了前線地利,洪繼勛也沒辦法。

  寫好回信,陳虎的派來的信使自去休息,次日回去不提。回西京府的路上,一路碰見十幾撥士卒搶劫,一多半兒都是麗卒。城中抄掠不能亂搶,而是劃出富庶、貧窮等幾個區域,按照戰功,分給諸軍,這一塊兒歸關世容一部和河光秀一部。

  說來奇怪,不知甚么原因,對待土著居民,麗卒遠比漢卒兇悍。不但掠城如此,定州等城的駐軍中,麗卒對待同胞的態度也比漢卒蠻橫得多。

  鄧舍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去想。趙過提起舊話,他管著降卒,鄧舍剛才沒把話說清楚,他問道:“將軍,軍官不降的都殺,那金得培?”

  “殺了吧。”鄧舍惋惜地道,忠臣總能得到別人的尊敬,即便是對手也不例外,他猶豫了下,又道,“殺前再勸勸,慶將軍,再辛苦你一趟吧?”

  慶千興不大樂意,前幾天勸降,被金得培罵個狗血淋頭。勉強同意,他心想:“次次勸降都要我去,明知不會降的,為什么還要費這勁兒?”忽然想到一事,打個機靈,“難道是名叫我勸降,實則,……”越想越對,咬了咬牙,暗道,“對不住了,姓金的。昨日同袍,今日各為其主。說不得,借你的腦袋,來表一表我的忠心了。”

  他此戰中立的功勞甚多,克平壤有大功;清川江以南、大同江以北諸城,也多有他一出面就不戰自降的。賊船他是上定了,缺少的,只欠沒親手殺過人。

  他問道:“張歹兒張將軍前日捷報,大同江以北、清川江以南已然全數平定。將軍準備何日出清川江,略地鴨綠江畔?”他是狠辣決斷的人物,降就降個徹底。為他也好,為鄧舍也罷,清川江以北、鴨綠江以南的諸城早克早好。

  鄧舍想了想,道:“安撫了平壤再說吧。”沉吟片刻,道,“出軍前,將軍寫幾封勸降信,我派幾個使者送去,能傳檄而定的話,那是最好。”

  幾人談談說說,走過半個城,快到府衙,后邊又追來了個信使。從雙城來的。奉上書信,鄧舍看時,頗是奇怪,原來不是洪繼勛所寫,而是姚好古所寫,打開一看,上邊只有十六個大字:“主公聞將軍大捷,喜甚,圣旨到,將軍速回。”

  “圣旨到?”文華國哈哈大笑,“孔子曰:升官發財,人生喜事。”他這話耳熟,似聽誰人講過,鄧舍眼皮跳了跳。左車兒笑道:“將軍才升了上萬戶,不知主公會再給將軍個甚么官兒?”關世容道:“將軍麾下善戰軍馬兩萬余,上萬戶本來名不副實,至少得做個元帥。”

  趙過呆了呆,道:“古怪,哪兒來的圣旨?走山東來的么?”這么一說,左車兒也回過神兒,有了疑惑:“倒是,將軍克城才半個月,汴梁怎的這么快就下了圣旨?”

  鄧舍不說話,將那信顛過來、調過去看了又看,問信使:“洪先生沒書信到么?”

  信使道:“沒有。”

  “也沒說甚么?”

  “沒有。姚總管派小人來時,洪先生在側,他只是笑了笑。”

  只笑不說話,有內幕。鄧舍轉了兩圈兒,驀然想起姚好古曾說過“請將軍記住承諾”云云的話,一拍腦袋,心道:“哎喲,掉入老匹夫的圈套里了。”

  當日和姚好古對掐,姚好古要他率軍北上遼陽,話繞到事關小明王安危的份兒上,他似乎應景兒說了兩句表忠心的話。萬沒料到姚好古連圣旨都能搞來!也許是假的?這個念頭一想即丟,姚好古沒這個膽子。就算時間,從那天到現在,已經有將近一個月,趕得快點,也夠時間從遼陽到汴梁來回。

  鄧舍向來少說粗話,今天忍不住,罵出了第二句粗話:“他娘的,……”難怪他惱怒,平壤才克,諸事繁雜。打平壤是為了開商路,正要調來沈萬三的家奴田伯仁看能不能搭上兩浙;陳哲送王夫人回來,也剛好再去趟山東,八字沒一撇呢,姚好古又來搗亂。

  此外,編制水軍、安撫新得諸城、高麗使者、清川江北部諸城該如何處理,無一不需要立刻辦置,這一耽誤,必壞大事。鄧舍想的煩躁,拿著書信就想丟掉,忍住了,扔給左車兒,道:“升官發財?我看,是想叫咱們去救駕。”

  文華國愕然,道:“救駕?救鳥的駕!俺們又不會飛,隔了十萬八千里,怎的到那汴梁去。”趙過領悟了,道:“遼陽!”關世容“啊”了聲:“那不是往虎口里送?”左車兒哼哼兩下,道:“將軍裝糊涂,就說沒見著這封信,不回去便是。”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鄧舍考慮片刻,道,“我不回去,姚總管不會沒有下手,鬧翻了臉皮反而不美。”他下了決定,“我明日就回去。”

  鄧舍想的很清楚,圣旨里若真有調他去遼陽的旨意,不能不遵從。遼東的局勢短日內不會安穩,關鐸無法抽身,姚好古此舉之目的,不外乎調虎離山,怕鄧舍坐大,壞了關鐸退路。

  壞了關鐸退路,不是怕關鐸萬一兵敗,鄧舍斷其后路。姚好古也知道,鄧舍沒這個膽子,沒了遼東紅巾、沒了大宋旗號,他什么都不是。他怕的是,一旦鄧舍成尾大不掉之勢,此長彼消,關鐸自立的大計就會受到影響。

  故此,姚好古實在也是無奈之舉。

  鄧舍雷厲風行,他決定既然下了,就得趕緊安排布置自己走后的防戍,視線從諸將臉上一一掃過,他道,“平壤初克,不能沒有大將鎮守。文叔、趙過,你兩人引一半軍馬留下來。關將軍,請你坐鎮江東。”

  江東比鄰平壤,兩地連同肅川,形成個三角形狀;經過德川、寧遠,可以同關北諸地呼應,莫說高麗人無能來攻,即便來了,也足可保得周全。

  安排好這一路,鄧舍接著道:“德川為連接東邊雙城和西邊平壤的交通紐帶,不容有失,傳令張歹兒,命他留員虎將鎮戍清川江南岸的安州,然后速歸德川鎮戍。”

  難安排的是雙城,只洪繼勛一個人,鄧舍不放心,需得再派個心腹大將,除了左車兒沒別的人了。但左車兒資歷不足,他想了想,道:“左將軍,你去匯合羅國器,前往定州,替回陳虎。命陳將軍坐鎮雙城。”

  左車兒不為有了獨自領軍的機會高興,他憂慮道:“將軍三思。關將軍說的沒錯,遼陽可是虎口啊。關平章心意難猜,萬一他,……”話說半截,他的意思諸人清楚,鄧舍笑道:“你放心,我此去有驚無險。”

  “將軍何意?”

  “只要你們在,我就在。”殺了鄧舍,雙城一亂,得不償失。趙過道:“那將軍最起碼多帶些軍馬,小人不愿待在平壤,愿陪將軍赴遼陽。”左車兒等人齊聲道:“愿陪將軍赴遼陽。”

  鄧舍哈哈大笑,道:“不必多說了,你們保得住后方,我在遼陽就安穩,不陪我去,功勞大過陪我去。我意已決,此去只帶河光秀、楊萬虎兩人的五千麗卒。”漢卒精銳,不能動。估計圣旨里會像姚好古說的,要求他帶兩萬軍馬,這一點,只是小節,大可以事實說話,他確實拿不出那么多人。

  鄧舍抬頭觀望天色,烏騰騰的煙霧,將藍天都快熏染黑了,有件安排在后日的事兒,看來需得提前,他道:“祭拜箕子墓的活動,提前到今天下午吧。”

  周武王克殷商,箕子恥臣周,東入朝鮮,周武王封他為諸侯,他的受封之地便是平壤。在高麗的歷史上,箕子的國家叫做后朝鮮。鄧舍數日前,到城中的箕子祠看過,高麗人設置的木主沒有損于戰火,上邊題寫道:“朝鮮后代始祖”。

  箕子在高麗的影響很大,高麗人尚白之俗,一說即為商代尚白的遺風,箕子帶去的。平壤舊城內,鄧舍也去看過,至今尚存箕子所畫的井田。之前洪繼勛起草的《告高麗人等書里,曾把箕子鄭而重之的列舉出來,做為中原、高麗本為一家的憑證,鄧舍今在平壤,更沒道理不去拜祭箕子墓。

  平壤城中,除了箕子祠,還有個檀君祠,檀君較之箕子為早,其所在的時代即高麗人所稱的“前朝鮮”。鄧舍祭拜箕子墓前,先去了檀君祠,他穿白著冠,居首拜倒,慶千興、河光秀陪拜左右,再后邊則是文華國諸人。

  祭拜的人中另外還有降將、降官數十,以及城中土著有名望而歸順的百十人和挑選出來的土著、漢卒、麗卒的代表,一大群人就在滿城殘煙余火處處的背景下,匆匆拜祭。

  隨后,鄧舍臨時起意,數百人轉到文廟,又拜了高麗人供奉的孔圣人等五圣十哲。要說,祭拜文廟得有一套繁瑣的禮節,倉促間來不及準備,心意到了就是。

  箕子墓位處城外西北的兔山,去城不過半里。數百人迤邐出城,抬著祭品,攀登上山,兔山山勢甚高,一條石徑上去,迎面兩個唐人衣冠的翁仲對立,左右跪有石羊和馱碑的石龜。

  鄧舍做的有準備,他依足了禮節,一個個程序擺出,直用了兩個時辰才算完備。

  禮儀成,不得不講話。預定好了先讓一個高麗降官來講。官職最高、最得親信的自然是河光秀,但他肯定不成;慶千興是個武將,也不合適,可惜李春富破城時受了傷,要不然完全可以逼迫他來,西京留守官兒那是從二品的大員,足夠格兒。

  退而求其次,副留守降了,名叫樸獻忠,官居三品,勉勉強強也還過的去。他顫巍巍站在墓前,抖索索鵪鶉也似,面對文華國、河光秀惡狠狠的目光,迎著千余警戒士卒的刀槍,雖打的有草稿,他卻也是真正的“臨表涕泣,不知所云”了。

  好在沒出差錯,待他下來,鄧舍給個鼓勵的眼神,樸獻忠渾身抖個不住,不知是后怕的余勁兒沒過,抑或是因受到鄧舍的表揚而激動。

  河光秀湊到他身邊,兇巴巴道:“老王八蛋,難得個風光機會,被你搶走。”他不怨鄧舍不給他這個機會,只怨樸獻忠搶了他的風頭,在底下揮了兩下胳膊,以示威脅。樸獻忠冒出一頭冷汗,又開始不知所云,惶恐道:“是,是。”

  鄧舍走上前去,轉身面對諸人站好。一兩千人肅立不語,他微微笑了笑,道:“平壤,箕子遺地;自大同江而北為漢唐故地。我今來此為的是同胞團聚,箕子,為你之祖,也是我之祖,你我本為同族。我朝棄爾等久矣,今歸故鄉。”接過親兵遞過來的箭矢,他折斷為誓,道,“今在箕子墓前,折箭為誓。天地為證,自今而后,我大宋必……,不放棄,不拋棄。”

  漢唐故地遠比鄧舍說的范圍大,不過大同江以南的,他沒有精力顧及。既然王京派來了使者,不如暫且安慰其心,告訴高麗王,他想要的,到此為止。

  河光秀第一個拜倒大呼,道出安排好的臺詞:“上萬戶我大將軍威武!”這一句卻是他自作主張加上的,接著道,“我與大宋,本為一家,宋不棄我,我不拋宋。不放棄、不拋棄!”

  數千人乃共同跪倒呼叫:“宋不棄我,我不拋宋。”

  鄧舍抬起頭,閃亮的陽光照耀在將士們的盔甲上,反射出閃亮的光芒。往山下看,不遠處的平壤城,以至再往東、往西,數百里的錦繡江山,溫馴便如被馴服的猛獸,老老實實地盤踞在他的腳下。

  1,箕子恥臣周,東入朝鮮。

  “武王克殷,箕子恥臣周,走之朝鮮,今平壤也。殷民從之者五千人,詩書禮樂及百工之具皆備。周人因而封之。箕子不受。子松,始受周命為朝鮮侯。亦曰韓侯。韓,方言大也。《詩所謂王錫韓侯者,即其后也。”

  “於是武王乃封箕子於朝鮮而不臣也。”箕子“都平壤城。”箕子朝鮮的歷史延續千余年,“至四十一代孫準”,被西漢初年的“燕人衛滿奪其地,”“是為衛滿朝鮮”。

  ——衛滿朝鮮是朝鮮半島歷史中最早得到考古及文獻證明的國家。

  因衛滿朝鮮不奉漢詔、阻絕使者,又到漢武帝元封二年,武帝“遣將討之,定為四郡”,以平壤“為樂浪郡”。“漢武既滅衛氏,以其地置真番、玄菟、樂浪、臨屯四郡。玄菟,今咸鏡南道。樂浪,今黃海平安二道。臨屯,地在今漢江以北。自此至晉初,其地屬于中國為郡縣者,蓋四百年焉。”

  唐朝時期,在平壤置“安東都護府”,玄宗后棄之。元初,以平壤“為東寧府”,后升為東寧路總管府,后歸還高麗,復為西京。

  2,箕子朝鮮。

  箕子朝鮮可說是朝鮮半島文明開化之始。

  箕子胥余是殷末著名賢臣,因其品行高尚,被孔子譽為殷之“三仁”之一。……,箕子率其族人出走朝鮮。箕子入朝鮮半島不僅傳去了先進的文化,先進的農耕、養蠶、織作技術,還帶入了大量青銅器,另外還制定了“犯禁八條”這樣的法律條文,以致于箕子朝鮮被中原譽為“君子之國”。大量中國古代典籍和朝鮮史書的記載與在朝鮮出土的青銅器、陶器以及朝鮮的地面古跡三方面相互印證,都證實了箕子朝鮮的存在。

  自古以來,中朝兩國人民都珍視這一有據可查的史實。在朝鮮有自己的歷史記載以來,或者說直到上世紀60年代前,朝鮮、韓國的史書、教科書都沿襲了這一歷史學說。

  3,朝鮮后代始祖。

  “武王克商,封箕子于此,是為后朝鮮。”“……檀君是為前朝鮮。”

  平壤城中“東有箕祠,禮設木主;題曰‘朝鮮后代始祖’。蓋尊檀君為其建邦啟土,宜以箕子為其繼世傳緒也。”

  4,至今尚存箕子所畫的井田。

  “舊城內,箕子所畫井田,形制尚有存者,如直路之類是也。”——此為宋人記載。

  5,五圣十哲。

  平壤“文廟在鄉校,五圣十哲皆塑像”。

  “元初,釋奠先圣,以顏孟配享,蓋用宋金舊制,至延祐三年,始增曾子、子思配享。”“延祐三年秋七月,詔春秋釋奠于先圣,以顏子、曾子、子思、孟子配享”,“至順元年……加封……顏子,兗國復圣公;曾子,郕國宗圣公;子思,沂國述圣公;孟子,鄒國亞圣公。”

  朝代不同,配享圣哲也不相同。曾子、子思并非到元朝才開始配享,曾子在唐時、子思在宋時就已經入了配享之列。配享最早的是顏回,三國時期就配享了;孟子和子思一樣,配享始自宋。

  五圣:至圣孔子,復圣顏子,述圣子思,宗圣曾子,亞圣孟子。

  十哲:祭孔時陪祭的第二等,唐開元時定為圣門四科弟子。德行: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言語:宰我、子貢;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游、子夏。

  顏淵升為配享,宋端平二年升子思補十哲之缺。咸淳三年,子思升為配享,升顓孫師為十哲之一。

  清朝時期,增朱子為第十一哲;又增有若,位居朱子之前。有若也是孔子的弟子,也就是說,孔廟十二哲只有朱子不是孔門弟子。

  除圣哲之外,歷代帝王均封的有配享先賢,如董仲舒、韓愈、寇準、王陽明等,到民國時期共有156人,最后一個列入孔廟的先賢是梁啟超。

  6,箕子墓位處城外西北的兔山。

  “墓在兔山,維城干隅。有兩翁仲,如唐巾裾。點以斑斕之苔蘚,如衣錦繡之文襦。左右列以跪乳之石羊,碑碣馱以昂首之龜趺。為圓亭以設拜位,累亂石以為庭除。此則其報本之意雖隆,而備物之禮亦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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