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錢怎么出?”孫永勝的哥哥孫永康問。聽了兒子的話,孫永勝的父親微微皺了皺眉頭。
何倩平靜的答道:“我去安徽找我侄女何穎,何穎嫁給了陳克,只要她還認我這個姑姑,永勝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什么錢。路費的話,我自己的錢只怕也夠。”
孫家眾人被何倩的氣魄給嚇住了,孫永勝的哥哥遲疑了好久才問道:“弟妹,不知你要和誰一起去安徽。”
若是罵罵陳克,眾人在北京還是有足夠的膽量,真的到千里之外的“匪區”,這些人的膽子就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很快就萎縮下來。何倩可以不怕死,他們可是怕死的。
“弟妹,這等事還是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孫永勝的哥哥孫永康說道。
“看爹剛拿到的告示抄件里頭說,永勝受了傷。若是不能趕緊去安徽,讓外人看著永勝,肯定不行。”說到這里,何倩跪在地上轉過頭,抬頭向著孫永勝的父親說:“爹,請讓我現在就出發。”
“好歹咱們家與陳克是有些親戚的,陳克怎么都該照顧一下。”孫永康嘟嘟囔囔的說道。
“混帳話!”孫永勝的父親登時就怒了,“咱們家什么時候和陳克有親戚了?”
斥責完了兒子,孫永勝的父親才扶起何倩,“既然要去,咱們現在開始張羅吧。”說道這里,老爺子突然嘆了口氣,“唉,可惜永勝當時沒聽你的啊。”
何倩低下了頭,眾人只看到何倩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卻沒能看到何倩眼中的怒火,這怒火不是針對孫永勝的,而是針對孫家的人。除了把自己當作敵人來欺壓之外,孫家這幫人根本沒什么力量。聽聽孫永勝的哥哥都在說什么,先是考慮到錢,接著就害怕去安徽,最后又恬不知恥的認為孫家和陳克是親戚。孫永勝出兵前,孫家上下都希望孫永勝能砍了陳克的頭,立下大功。有誰把陳克當作親戚的?現在他們覺得自己是陳克的親戚,陳克得對他們照顧。天下有這種道理么?若真覺得陳克是親戚,早早的不參與出兵多好。
原本何倩對去安徽也是頗為害怕的,一個女孩子家,遠行千里。那種種未知的一切都讓她害怕。現在何倩突然很想趕緊逃離孫家,和這群不懂道理的人在一起,還得不斷曲意應承這些人,何倩只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既然要去救人,孫家的動作還是頗快的。路線很簡單,從北京坐火車通過京漢鐵路到漢口,再從漢口坐船到安慶。何倩準備到了安慶就找到當地政府,亮明身份。然后在當地政府的安排下抵達鳳臺。這一路花費在五十兩左右。孫家最終也沒有派遣自家人前往,而是找了一個孫家的遠房子侄陪著何倩一起去。這些何倩都忍了,對于她來說,盡快離開孫家才是現在她最大的想法。
火車緩緩的開動起來,何倩看著車窗外送行的人,即便是要去營救自家人,送行的也僅僅是孫永康而已。不知怎的,何倩的淚水滾滾而下。自從父親去世之后,侄女何穎出嫁,何倩覺得在這個世界上越來越孤單。周圍都是不理解自己的人,或者是只管自己利益的人。每個人的利益所求都不相同,何倩與他們有著無形的鴻溝。除了丈夫孫永勝,何倩再也沒有利益休戚與共的人。而自己的丈夫又從來不這么想。這種強烈的孤獨感仿佛是一座大山,要把何倩徹底壓倒,徹底吞噬。何倩擦了擦淚水,哭有什么用?她不僅要對付自己人,她還要面對更加兇殘的敵人。陳克絕不是一個良善之輩,良善之輩是絕對無法屢次大敗官軍的。為了丈夫,為了自己的將來,何倩必須更加堅強起來才行。
何穎輕輕的撫摸著自己已經開始隆起的腹部,臉上忍不住就微笑起來。這是一種完全本能的反應,她的目光轉向正在身邊埋頭吃飯的丈夫。陳克和平常一樣,狼吞虎咽的把飯菜吃下去。在吃完飯之后,陳克就會手腳麻利的收拾了碗筷,洗干凈。打掃完屋子之后,休息一會兒,就繼續去工作。何穎并不反對陳克這么做,男人總要做事。何穎只是很享受現在的感覺,面前是和丈夫一起做的飯,身邊是自己的丈夫,肚子里是自己的孩子。她擁有眼前這一切,這就夠了。
外頭的世界是不是發生革命,這種事情對于何穎有種很虛幻的感覺。每次在陳克離開家,投身于前線的時候,何穎對離別的感受遠大于戰爭給她的恐懼感。想到戰爭,何穎忍不住想起了北洋軍,接著想到了姑姑,最后才想起了她該叫姑父的那個人。
何穎忍不住問道:“文青,聽說姑父這次也在北洋軍里頭。”
“嗯,有這么一個人。受傷被俘了,現在應該在軍醫院里頭吧。”陳克毫不在意的說道。對于孫永勝,陳克花費了一點精力在名單上,結果在重傷那一列看到了孫永勝的名 。知道孫永勝沒死,也就是陳克唯一能夠做到的關注了。對于這個天外飛來的親戚,陳克一點感覺都沒有。而且作為黨主席,陳克認為自己絕對不能對此人有特別的優待。以后別說這種天外飛來的親戚,黨員干部們很可能要和自家兄弟在戰陣上打仗,下頭的同志可以私下交代優待被俘的親友,陳克自己不能開這個制度。
“文青,姑父受的傷重么?”何穎問道。
一面繼續吃飯,陳克一面毫不在意的說道:“這個就不知道了。我是不樂觀了,戰斗結束之后就是一連幾天下雨,傷員死亡率大了很多。這還是我們把傷員用船運到軍醫院去。別說傷員了,不少沒受傷的官兵還感冒發燒了。”
“文青,你就一點都沒有給下頭的人交代過么?”何穎微微變了臉色。
“怎么交代啊?說他是我姑父?這次戰斗我們部隊里頭的傷亡也不小,軍醫院里頭人滿為患……”
“他怎么也是我們親戚……”
對妻子的話,陳克有些不解,“是啊,他是我們親戚,我們已經對所有的受傷戰俘進行了治療。我盡力了。”
“那你總得說句話吧。”何穎問道。
“我說什么?我還真不知道,這你得教教我。”陳克有點困惑的問道。
“你……”何穎被噎住了,陳克困惑的神色里頭帶著一點不滿,何穎很清楚的感受到這點。她很直覺的感覺到陳克的想法,不過身為女性,何穎不贊同陳克的這種態度。“文青,孫永勝帶兵殺進了根據地。你和他打仗,甚至當時就把他打死了,我都不說什么。這是……,這是正事。但是孫永勝被俘了,你好歹作為親戚去看看他。這是人情。”
“我去看看他,然后說什么呢?好好照顧他?我們自己的同志都來不及救治,把孫永勝排到治療的前頭去。我干不出這事來。”陳克也有些不滿。
“我什么時候讓你把孫永勝排到前頭去了?”何穎皺著眉頭問。
“我什么都不說,只怕有人就會這么干。”陳克答道。
“你這理不對。”何穎斬釘截鐵的說道,“若是你什么都不說,他自己就把孫永勝排到醫療前頭的那種人,你不去看孫永勝,這種人也會自作主張的這么干。他就是個逢迎的人。你若是覺得這種做法不對,你就該堂堂正正的說出來么。你什么都不說,這算什么?”
陳克自打回到這個時代,還從來沒有被人這么訓斥過,他的眉頭忍不住就皺了起來。
何穎根本就不管陳克的神色變化,她繼續說道:“你這么不聞不問,那些逢迎之徒只怕還覺得你對孫永勝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們二話不說就敢弄死孫永勝。文青,你若是真心這么想,那當我剛才什么都沒說過。你若是沒有真心一定要孫永勝死,而是懶得理他。那你恰恰就要去看他一次,然后說明要對所有俘虜一視同仁。你這才是對下頭有個交代的辦法。你知道孫永勝是你的親戚,下頭的人不知道么?下頭的人看你沒動靜,他們也不知道怎么對待孫永勝。孫永勝沒死就算了,孫永勝死了怎么個說法啊。你不能讓下頭的人心里沒底啊。”
“等等,該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對孫永勝不說話,這是尊重同志們。”陳克對此很不理解。
何穎和陳克在一起這么久,她知道陳克雖然在很多方面有著非常優秀的地方,但是同樣的,陳克其實不是一個心機很深的人。看著陳克皺眉的樣子,何穎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陳克很可愛,她忍不住氣樂了,“文青,你什么不說才是不尊重同志們,你這是撂挑子。我知道你不喜歡孫永勝,我也不喜歡這個人。他既然能帶兵打進根據地,他就沒把咱們當親戚看。不過那是打仗的時候,現在他已經沒有輪刀舞槍,他是個俘虜,我們就得去看看他。我們不是去讓別人給他特別待遇,我們兩家是親戚,這是個事實。你不認這門親,咱們也是親戚。他現在落到你手里了,你作為親戚,看都不看,別人怎么想你呢?”
陳克總算是明白了妻子想說什么,仔細想想,何穎說的沒錯啊。
何穎緩了口氣,她用手按住陳克的手背,“文青,你經常說做事要有始有終。我本來覺得你說的很是有道理。孫永勝落到你手里,這只是他打進根據地的結果。他被打死也好,受傷也好,或者頭發都沒掉一根,這是他的命。但是孫永勝進了軍隊醫院,這是一個開始,你要是想殺孫永勝,你就讓人把他拖出去明正典刑。我就算是不支持你這么個決斷,但是我知道你給了孫永勝一個結果。你去看孫永勝,這就是你對孫永勝進了軍醫院這件事的了結。你說些能了結這個事情的話,就算是把這件事給了解了。孫永勝能在軍醫院里頭熬過這關也好,熬不過這關也好,那也是他的命。孫永勝的命咱們管不了,不過咱們不能有始無終。”
“對啊,是我想錯了。是我想錯了。”陳克連連點頭。
何穎氣的笑出聲來,“文青,親戚的事情最難相處。你一時沒想明白沒什么。不過你要是想對付那些逢迎之人,你首先就得明白,那些逢迎之人他本身就是這么個想法。這跟你沒關系。他是這種人,他就是要鉆營。有了機會他就上,沒機會他也會找機會。對付這種人,你就要正大光明的去說清楚這種事情。不允許這么做,你一聲不吭,你以為就不給這種人機會了?恰恰錯了,你不吭聲,他們跳的更歡啊。”
“高見啊。夫人,你去政治部工作吧。”陳克忍不住贊道。
“我去什么政治部工作啊?你們一群大男人革命,跟我有啥關系?我好好的在地圖科畫我的圖就行了。認真工作,按時拿錢。以后咱們的孩子,我得養育他們,誰跟你去政治部工作。”
“說得好,夫人。天下人都你這想法,實現社會主義指日可待。”陳克早沒了被何穎一頓批評后的反感,他真心實意的贊美道。孫永勝的事情對陳克也是個難題,陳克是下意識的想對此不聞不問,現在得到了更好的解決辦法,陳克覺得心里頭開心了不少。
“那咱們什么時候去?”何穎問。
“明天吧,我組織一次慰問。順道去看一下。你要不要同去?”陳克答道。
“好。”
收拾完了屋子,陳克神清氣爽的前往辦公室。何穎的話不僅解決了陳克對孫永勝這件事的難題,甚至解開了陳克現在面對的一個大問題。從兩年前到現在,陳克更多的是把精力用在組織的建設方面。在思想建設上,陳克并沒有太大的建樹。如果以前的一切都是為了活命,為了根據地這個革命組織能夠生存下來的話。陳克現在就必須把精力放到思想建設方面來了。
陳克從沒有搞過政治工作,即便是有,也是教會大家如何分辨政治利益。但是這種政治利益是個高層次的建設工作。其實就是站隊問題,到底是站在人民黨這邊,還是站在滿清這邊,根據地上下都得做出選擇來。
這次大勝之后,滿清較長一段時間內失去了武裝進攻根據地的能力,迫在眉睫的生死問題已經解決,那么怎么樹立起一個全新的制度,思想,以及辦事風氣,這就是陳克一定要解決的事情。
例如對付油滑,對付逢迎,對付那些對革命工作有百害而無一利的態度,辦事方法,這就得陳克旗幟鮮明的指出來。何穎說的沒錯,這些人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他們就是這種人。陳克想改造他們那可是千難萬難。但是還有廣大的干部戰士并不是這種人,如果不能指出新的方向,這些同志們會陷入茫然中。
陳克突然想到毛爺爺說過的話,“我們黨沒有什么不能向人民明說的。”毛爺爺的偉大功業之一,就在于他把古代口口相傳的治國之道,向廣大人民說的清清楚楚。如果不是這樣,陳克這種人怎么可能接觸到毛爺爺的思想,而且通過學習這些不斷的理解社會,理解世界呢?
坐在辦公室里頭,何足道已經等著陳克。兩人約定今天晚上談部隊的黨員選拔工作。陳克原本覺得這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現在他依舊覺得困難,但是卻覺得心里頭亮堂了很多。
88_八十八天下紛亂(二)更新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