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與宋教仁離開了紹興之后直接前往安慶,同盟會在長江中游的影響力不大,加這時代信息并不通暢,他們兩人走的又比比較倉促,他們甚至懷疑人民黨會不會已經把總部放到了安慶。如果真的如此,兩人就可以少走不少冤枉路。
船只走到南京,船巡檢的清軍就多了起來。幸得兩人得到了陶成章的指點,直接選擇在南京下船,而不是繼續逆流而。他們兩人都是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面的人,光這氣質就與眾不同。同盟會在南京也有些人脈,靠了當地同志的幫助,兩人坐船前往蕪湖。蕪湖防衛的雖然嚴,卻因為沒什么大規模駐軍,反倒沒有那么麻煩。加有人接應,兩人終于又搭乘到了前往安慶的船只。
在安慶下船的人寥寥無幾。這里已經是人民黨的統治區,除了少數不得不在這里下船的人之外,誰也不愿意來自找麻煩。空蕩蕩的碼頭證明安慶一度活躍的航運經濟遭到了重大打擊。宋教仁松了口氣,若是現在碼頭熱鬧非凡,就能說明人民黨現在已經得了民心。如果人民黨得了民心,那就絕對不會想和同盟會多打交道。
碼頭雖然人少,但是負責監視碼頭的士兵卻是有的。這是黃興與宋教仁第一次見到人民黨的士兵,他們統一都是短發,身穿深藍色的軍裝。軍人們并沒有站著不動,他們有些負責指揮交通,有些竟然領著一些穿著淺黃色馬甲的人在打掃衛生。黃興眼尖,他認出這些黃色馬甲背肩胛的部位寫著黑色的“城市衛生”四個字,在字下面還有編號。
雖然不是滿清那種亮黃色絲綢馬甲,不過看到這樣的打扮,黃興更覺得不倫不類。穿黃馬甲的都留著辮子,人民黨的戰士都是短發,這么一群人混在一起認真勞動,有種說不出的協調感與不協調感同時存在的樣子。
兩人站在原地一個勁的打量環境,立刻就引起了士兵的注意。四個帶槍的士兵把背在肩的步槍端在手中,一個可能是軍官的人走了過來。“兩位,下船之后從這邊走。”
看這架勢黃興就知道事情不太對,自己和宋教仁被盯了。他連忙低聲解釋道:“我是同盟會的,想求見貴黨陳克主席。”
軍官聽了眼睛立刻就亮了,“請兩位跟我來。”
碼頭士兵們并沒有跟隨,不過他們也沒有馬解除警戒狀態,而是緊盯著黃興與宋教仁。兩人被帶進了碼頭外的一所房子里頭,屋里頭有另外的人負責,軍官與屋里的幾個人說了幾句話,竟然就這么走了。這里的人雖然沒有背著步槍,但是他們身形健壯,看著就是身手很不一般。腰里頭則是鼓鼓的,都別著。
里頭領頭的還算客氣。但是讓黃興等人落座的凳子卻是一個從中截斷的錐體,黃興不知道這是人民黨審問犯人時候的專用桌椅。實踐證明,這種東西坐著不舒服,但是被審問者也絕對不可能拿著揮舞。
軍官也不管黃興坐著是不是舒服,他拿出一個本子,問道:“姓名。”
這種跟審犯人一樣的態度讓黃興極不高興,宋教仁看黃興的臉色變了變,連忙拽了拽黃興的衣袖。宋教仁說道:“在下宋教仁,這位是黃興先生。我們想求見貴黨的陳克主席。”
宋教仁本來以為人民黨的這些人應該知道自己的大名,至少也該知道黃興的大名。沒想到對面的軍官根本不以為然,他與另一名軍官交換了一下眼色,軍官進了后頭的屋里頭,一會兒拿出了一個冊子出來。接著兩名軍官一名對著冊子開始提問問題。
這問題其實比較簡單,都是關于黃興與宋教仁生平事跡的,有些問題還故意問錯。這把黃興給氣壞了,有這么寒磣人的么?他忍不住大聲說道:“我聽說岳王會現在已經回到了安慶,只要你們叫岳王會的人來一認就知道我們是不是冒名頂替的。”
軍官被黃興這么嚷了兩句竟然不生氣,他點點頭,“這也是辦法。請問兩位與誰認識?”
三個小時后,黃興與宋教仁終于被陳獨秀等人給領了出來。本來就對軍官的作派很不滿意的黃興出門前又被攔住,軍官竟然還要黃興與宋教仁在釋放文件簽字。若不是身在人民黨的地盤,黃興是絕對不肯受這個窩囊氣的。
一行人出了這屋子,陳獨秀笑道:“黃興先生不必生氣,其實不止是你們,人民黨辦事都是如此。若是你們不肯簽字,人民黨的干部沒辦法向頭匯報此事。”
陳獨秀這么說,黃興也不好再說什么,一行人邊走邊聊起來。得知陳克不在安慶,黃興有些失望。正說話間,就聽到不遠處突然響起了鑼鼓聲。往那邊看去的時候,卻見那里在大街拐彎的另外一處地方,被民房擋住了看不到。然而另外幾個人卻很是顯眼,他們身穿黑色馬甲,樣式與碼頭打掃衛生的人一樣,只是背肩胛位置寫著四個字“城市管理”,下面也是編號。
“這城市管理是做什么的?”黃興看這幾個人都是壯小伙,卻不知具體做什么。
“這些是城管,相當于日本的警察。負責維持治安的。”陳獨秀解釋道。
“人民黨到底來了多少人?”黃興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些城管不是人民黨的人,而是人民黨在安慶城里頭招募的。”陳獨秀解釋道。
“人民黨很有錢啊?”黃興忍不住說道。能在本地招募人員,人民黨肯定要支付報酬,就安慶這么蕭條的港口,人民黨居然還有財力招募人手,這可真的是財大氣粗。
陳獨秀臉色微微變了變,卻沒有回答。宋教仁在陳獨秀的深色中看到一種失落,他接著問:“陳先生,這招募人手還有什么蹊蹺不成?”
既然宋教仁發問,陳獨秀也就直說了。人民黨招募的這些人員的時候并不給什么金銀銅錢,而是支付一種叫做“人民幣”的紙幣。這些紙幣可以到人民黨在安慶開設的“供銷社”里頭購買糧食以及日用品。供銷社的商品價格便宜,而且只收人民幣,什么金銀銅錢一概不收。
黃興不懂經濟,宋教仁也是不解這種“人民幣”到底有什么意義。陳獨秀看著困惑的兩人,心里頭百感交集。他原先也不明白人民黨為什么要費這等力氣,可是真的推行了這一個月之后,他才弄明白人民黨的打算。“二位,現在安慶市面蕭條,根本沒有什么生意。百姓日子很不好過,但是你只要去人民黨開辦的工廠,還有其他所謂市政部門干活,就能掙到人民幣。掙到人民幣之后才能買吃的,買日用品。不在人民黨手下干活的話,這日子就極為艱難。說來也慚愧,我們岳王會在安慶幾個月,竟然把安慶弄到百業凋敝的局面……”
看陳獨秀陷入了自責的情緒,黃興還是沒聽懂這經濟政策到底意味著什么,宋教仁比較聰明,他大概聽出了端倪。“陳先生,你是說人民黨現在是城里頭唯一有余糧出售的商家么?”
“是,人民黨雇傭勞動力在附近收購糧食,也從其他地方運一些糧食過來。然后平價出售,為了避免有人囤積居奇,他們不用金銀,而是用人民幣。若是想掙到人民幣,就只能靠給人民黨干活才能弄到,這好歹給了安慶百姓一條生路。”陳獨秀說起這些,語氣里頭都是悔恨。他并不是完全為岳王會當年的統制感到遺憾,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為何當年就沒有這等見識。若是岳王會占據安慶的時候能夠采取這等方法,也不會坐吃山空。
人民黨的這種經濟政策實施之后,百姓們不得不和人民黨接觸與合作,有了來自安慶百姓的加入之后,人民黨好歹讓一片凋敝混亂的安慶恢復了秩序與衛生。即便生活依舊比較艱難,百姓們對待人民黨的態度卻變化了不少。
“陳先生,難道就沒有人印制么?”宋教仁忍不住問。
陳獨秀掏出一張“人民幣”,宋教仁看了之后吃了一驚。雖然這紙幣沒有日元與外國貨幣印制的那么精美,但是紙張又韌又挺,印刷的花紋干凈整潔,想要仿制難度是極大的。倉促之間更是別想仿制。他第一想法是陳克居然弄到了外國的紙幣印刷設備。
這不是進口的設備,陳克在生產板的工廠干過,他知道陽版印刷與陰版印刷的區別。陽版印刷是凸版,突出的部分是親油墨的,而非突出的部分是親水的,印刷的時候凸出部分吸附油墨。陰版印刷恰恰相反,需要印刷的部分是凹進去的,這部分吸收油墨,突出的部分則不吸油墨。外國的報紙印刷多是陰版印刷,所以字跡清晰,圖案整潔。
根據地建成了接近21世紀初的污染水平和技術水平小造紙廠之后,又經過實驗,在紙張纖維里頭摻了生絲和棉花,制成了炒票用紙。這方法是抄襲一部反應二戰猶太人給納粹制造偽鈔電影里頭的一些當作噱頭的紙張配方,沒想到效果居然還不錯。
陳克又用了陰版雕版技術,游緱帶著一些核心技術人員,好不容易解決了親水的電解鋁的煉制,又解決了以松香為基礎的親油墨吸附材料。即便如此,鈔票的印刷也廢了好大的勁,成品率不足30,廢鈔票全部焚毀。
宋教仁根本不理解不了這些技術的采用,他拿著鈔票仔細看到,除了花紋之外,鈔票正面中央是四個人物并肩的肖像,左邊的手持鐵錘,像是個工人,中間包著頭巾拿著鋤頭的應該是農民,右邊的則是一個人民黨的軍人,最右邊的卻是一個拿著鎬頭的女性,很有些村姑的模樣。四個人物下面引著一句話,“全國人民大團結,共同翻滿清,建設新中國。”鈔票右角用漢字寫了“五毛”的字樣,下面又印著一個阿拉伯數字“5”。
再反過來,背面也有種種花紋,中間是一個鐮刀錘頭的標志。下面是一行字,“中華共和國人民銀行”。
“中國人民很行?”黃興在旁邊念道。宋教仁忍不住糾正,“是中國人民銀行。”
這張五毛錢用的全部是簡體字,也難怪黃興會認錯。紅著臉,黃興別過了臉。
把這五毛交還給陳獨秀,宋教仁問道:“這五毛錢能買多少東西。”
“兩斤米。”陳獨秀答道。
“這么一張紙就值兩斤米?人民黨的錢很值錢啊。”黃興驚訝的說道。
“所以他們只給干活的人發這種人民幣,現在已經有黑市里頭買賣人民幣,但是人民黨發行貨幣控制的極嚴。真的是一紙難求。”陳獨秀答道。
說話間,眾人已經到了岳王會的駐地。這里是城里一處大院子,岳王會的成員現在只剩了不到三百人,這大院子與附近的幾處宅子就已經能住下。
陳獨秀與宋教仁與黃興一起坐下之后,宋教仁說道:“陳先生,這次安慶的事情讓岳王會的同志們受苦了。”
陳獨秀笑了笑,“宋先生,黃先生,你們來的正好。我們岳王會已經決定加入安徽新政府,雖然不是加入人民黨,但是跟著人民黨一起革命。所以我正想通知你們,我們岳王會正式退出同盟會。”
這消息對宋教仁的打擊甚至比光復會退出還要大些,宋教仁覺得自己的心臟仿佛向著一個無底深淵直直的墜落下去。方才陳獨秀對于人民黨的態度也談不多么善,但是宋教仁知道,陳獨秀和岳王會已經下了決心投奔人民黨。宋教仁甚至連挽留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是愕然的看著陳獨秀。
陳獨秀也不太在乎宋教仁的心情,他說道:“我們岳王會這次倉促起事,不僅對革命毫無用處,反倒是禍害了安慶百姓。岳王會下對此都很是痛心。所以我們決定加入安徽人民政府,實實在在的為安徽百姓做些事情。既然如此,岳王會已經不能再留在同盟會內。請宋先生回去的時候向孫先生此事。”
黃興忍不住說道:“陳先生,你這是攀高枝了。”
宋教仁怕黃興說出更難聽的話,連忙阻止道,“黃兄……”
陳獨秀根本不為黃興的態度所動,“黃兄,起義之前,安慶不說興旺,至少百姓們日子尚可過得去。你卻沒見到我們岳王會從安慶敗退時候安慶的慘狀,這是人民黨回到安慶一個月,努力整頓,安慶才有今日的模樣。若是我們岳王會再以革命功臣自居,那就是毫無廉恥。所以我們只能為百姓實實在在的做事,才能贖罪。”
“那和退出同盟會有什么關系?”黃興對此很是不能接受。
“我們加入同盟會的理想是推翻滿清,現在安徽已經建立人民政府,滿清勢力蕩然一空。我們覺得盡到了義務,以后就是做事,而不是講革命。所以大家的選擇已經不同,再留在同盟會中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黃興依舊不依不饒,但是陳獨秀既然下定了決心,也根本不為所動。無論黃興冷嘲熱諷也好,真摯懇求也好,陳獨秀都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宋教仁看已經沒有其他余地,只好表示會把岳王會的事情告知孫中山。宋教仁又詢問陳克在哪里,陳獨秀也不確定,他建議宋教仁和黃興去詢問人民黨安慶市市長章瑜。
晚休息的時候,黃興坐在床生悶氣,宋教仁也是一言不發。人民黨表現出的實力令宋教仁感覺到一種極度的不安。他也曾經以為革命政府建立之后立刻就會在全國范圍內引發連鎖反應,滿清就會頃刻土崩瓦解。事實的確有連鎖反應發生,可這反應居然居然是革命黨勢力的重新洗牌。曾經執革命牛耳的同盟會現在已經有了眾叛親離的局面。人民黨在安徽已經周邊儼然成了革命中心,各個革命勢力主動或者被動的拋棄了同盟會,轉向人民黨。而到現在為止,人民黨居然根本沒有亮出他們對同盟會的態度。宋教仁感覺到一種極大的不安。
第二天宋教仁見到章瑜之后,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章瑜很年輕,不到三十歲。這年頭的革命黨普遍都很年輕,令宋教仁感到印象深刻的是,章瑜看去根本不像一個革命黨,倒像是一個精明強干的少壯派高級官員。除了沒有辮子,也沒有繁瑣的禮節之外,章瑜的整個人就是穿了軍裝的官員。他不笑,眼神深邃,既不嚴厲也不放縱。與宋教仁與黃興打招呼的時候,竟然不知道章瑜到底在想什么。
不過沒多久,宋教仁就看出了章瑜與滿清官員的不同。章瑜沒有架子,更不講什么官威。他冷靜的聽完了宋教仁請求見陳克的想法之后,很快就給出了回答。“陳主席現在有可能在合肥,但是前幾日我得到了通知,陳主席近日要回鳳臺。既然兩位都是同盟會的革命同志,我建議你們先到合肥去,如果沒有遇到陳主席的話,再從合肥去鳳臺縣。兩位,你們需要護衛么?”
這種就事論事的態度令宋教仁印象深刻,章瑜既沒有敵意,也沒有善意。僅僅是就事論事的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這反倒讓宋教仁摸不著頭腦。如果是滿清的官員,總有意無意的體現出自己的存在。或者是要顯示自己有地位,或者是顯示自己有背景,或者干脆就是希望對方對自己的官員身份“報以敬意”。但是章瑜沒有,章瑜就是告訴宋教仁該怎么解決事情。除此之外的一切仿佛與章瑜沒有任何關系一樣。
這是尊重還是無視,宋教仁弄不明白。
章瑜禮貌的等了一陣,看宋教仁不吭聲,他這才追問了一句,“兩位要向導么?”
面對這種不殷勤但是周到的態度,宋教仁只好答道:“那就勞煩了。”
章瑜讓宋教仁見識了什么叫做效率,他花了一分鐘向辦事員傳達了命令,辦事員花了十分鐘請來了向導,然后章瑜就建議宋教仁與黃興路。
宋教仁根本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章瑜,但是不相信又能相信什么呢?他只有跟著向導出了們,卻見門外已經有了三匹馬,向導率先了馬匹,很快三人就離開了安慶市委的大門。
“章市長,他們已經出發了。”辦事員向章瑜通報了消息。
“給根據地發消息。”章瑜命令道。說完這話,他就把宋教仁與黃興拋在了腦后。章瑜是的事情堆積如山,哪里有心思放在這兩個家伙身。更何況陳克已經發過給各地干部的通函,遇到前來的同盟會干部,驗明正身后直接送去陳克那里就行。章瑜就更沒有心思想那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