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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鎖反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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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組在審問劉勇毅的時候遇到了極大的麻煩,無論工作組的同志們怎么詢問,態度冷淡也好,態度嚴峻也好,甚至是發怒也好,劉勇毅始終一聲不吭。如果劉勇毅滿口胡言亂語,破口大罵人民黨,都不會讓工作組感到如此棘手。但是劉勇毅選擇了沉默作為自己的對抗方式,這就讓工作組感覺極為難以對付。

  在人民內務委員會的成立會議上,陳克做出的指示就是,“人民內務委員會這個機構的主要任務不是要從上消滅反革命份子,內務委員會首先要從精神上戰勝這些反革命份子。反革命不是天生的,任何人的選擇都是在后天的生活與學習中逐漸形成的。在座的諸位同志之所以能夠被選入人民內務委員會這個組織,被賦予了如此之大的權限,就是因為根據同志們以前的表現,我們相信同志是堅定的革命者。既然是堅定的革命者,那么諸位同志就一定堅信革命的正義性、先進性、與戰無不勝的本質。革命的暴力可以砍下一個人的頭,但是未必能夠讓一個人低下自己的頭。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其志。在以后的工作中,面對那些反革命份子的時候,我要求大家首先從精神上壓倒他們,讓他們明白,那些反革命自認為的正義,在革命面前都是錯的。”

  就是因為陳克的指示,工作組的同志們才能夠以一種堅定的心態來面對工作。既然堅信自己是正確的,那么工作組完全沒有必要真正的發怒。發怒僅僅是一種手段,一種技巧。發怒不該是因為無奈而采用的完全沒用的發泄手段。但是工作組的同志們都是年輕人,面對劉勇毅這樣堅定的對抗,每個人胸中都有著幾乎無法忍耐的憤怒。

  “對這樣死硬的反革命份子,直接拖出去殺了吧。”

  “他這是要頑抗到底啊!他就是不肯交代,光憑其他人的揭發,他也是死定了。”

  “說什么都要撬開這家伙的嘴。”

  聽著同志們殺氣騰騰的話,齊會深很是驚詫劉勇毅的這種態度和方法。就現在看,劉勇毅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這點倒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人民黨不可能放過劉勇毅。在這個根據地飛速擴大的關鍵時刻,哪怕是為了立威,劉勇毅這等行動都不可能得到寬恕。不然的話其他人有樣學樣怎么得了。齊會深的級別已經非常高,他很清楚現在高層里面對于會黨的看法,特別是陳克堅定的主張今后的主要工作目標就是建設強有力的基層政府組織。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曾經支配農村的各種勢力必然會被清洗一空。齊會深很了解陳克的個性與辦事態度,一旦下了決心,無論有什么困難,陳克都會不遺余力的推動既定政策。

  想到這里,齊會深阻止了大家繼續無謂的發火,“同志們,劉勇毅看來是明白自己絕對不可能活過這關。所以他才會這么表現。不過我覺得這里頭有件事很蹊蹺。若是按照常態的話,一般的政治組織早就對劉勇毅嚴刑拷打。我并不認為劉勇毅能夠在拷打下還能維持這股子狠勁。他為什么敢對我們這樣做,他是知道咱們人民黨不允許刑訊,還是有人給他出謀劃策。這件事我認為得先弄明白。”

  聽了齊會深的分析,年輕的同志們立刻有了茅塞頓開的感受。的確,大家光注意到劉勇毅的沉默,反倒忘記分析這種沉默的原因。若是把皮鞭烙鐵老虎凳辣椒水用上,劉勇毅現在早就該“唱起來”。哪里輪得到他如此頑固。

  “齊書記,從哪里開始查?”

  “看資料,劉勇毅是單獨關押的。那就先調查這個人是否和我們人民黨有什么深入的接觸,同時查查看守劉勇毅的同志都說過什么。是不是不經意間透露出了什么關于審問的細節。另外,你們再審問劉勇毅的時候,我允許你們談起他的家人。”

  聽了齊會深的話,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工作組制定的章程里頭是不允許提及威脅犯人家里人的問題。如果采用了株連九族的威脅模式,那對方倒是極為容易屈服,但是也意味著雙方實際上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在這種問題上,工作組是非常謹慎的。

  “不是要威脅劉勇毅株連他的家族。換一個說法。”齊會深解釋道。

  經過了緊張的準備,新的審問開始了。這次主審的是齊會深。劉勇毅雙手被綁在背后還是一言不發的坐在凳子上,面對齊會深,劉勇毅甚至閉上了眼睛,完全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劉勇毅,你看似是光身一人,不過你隔壁鄰居嫁到鳳陽府的女兒是和你是一個爹吧。叫什么來著,哦,我記得是叫做王柴花吧。鳳陽府現在也在我們手里,等你死了我們會通知王柴花給你收尸。”

  齊會深說到一半的時候,劉勇毅緊閉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了。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喉結不停的上下聳動,好像被什么話堵在喉嚨里一樣。

  “王柴花女士嫁到鳳陽府之后,你好幾次去看她。想來你們的關系很不錯的,而且雖然不是一個姓,不過她畢竟是你姐姐。肯定會給你收尸,不會讓你暴尸荒野的。”

  聽到這話,劉勇毅緊緊繃著嘴唇,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齊會深跟沒看到一樣,“劉勇毅,你不要覺得有些事大家不知道。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很多事情大家嘴里不說,心里頭卻跟明鏡一樣。就跟你在我們根據地冒了別人的名字假如我們的警察組織一樣。那個名字叫什么來著?我看看。”一面說,齊會深一面說一面翻開了份文件瞅了瞅,“哦,叫做李富貴。這說起來李富貴同志你也當過警察,那也是咱們的革命同志啦。李富貴同志,你能不能向組織上匯報一下,你為什么要發動反革命行動呢。”

  受審中始終毫無表情的劉勇毅終于變得表情豐富起來,憤怒,驚詫,失望的表情在臉上不停地變換著。齊會深臉上卻始終是一種輕松寧靜的神色,他跟什么都沒看到一樣,繼續問道:“李富貴同志,你有什么要向組織上說的么?”

  “我有話說。”劉勇毅第一次在審問中開口了,“我干你娘。”

  話音剛落,旁邊的警衛員飛起一腳揣在劉勇毅臉上,把他從凳子上直接踹飛了出去。沒等劉勇毅完全摔倒,另外一邊的警衛員手疾眼快,探手拽住了劉勇毅的辮子,把他硬生生給拉住,沒讓他倒在地上。兩個警衛員架起臉部腫起的劉勇毅,硬生生把他按回凳子上坐下。

  齊會深還是跟什么都沒看到一樣,對待敵人人民黨的同志從來不會手軟。這是一項最基本的立場。無論是沉默也好,開口也好,劉勇毅都已經表露出了極端的態度。對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客氣的立場了。

  “劉勇毅,既然你當過我們人民黨的警察,那你肯定知道自己會是什么下場。所以我覺得咱們都不用再費這些功夫,你不妨實話實說,為什么要和我們人民黨做對。我們也不問你什么同伙,什么幫兇這類事。用不著你說,那些人說的比你快的多。你只用把心里頭怎么想的說出來,然后我們也就不提審你了。這也是兩廂方便的事情。”

  齊會深的話說的明明白白,劉勇毅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有什么幸免的可能。如果此時再不把心里頭的話說出來,那就只能帶到陰曹地府去了。他稍微活動了一下腫起來的腮幫子,警衛員的那腳用力不小,一時半會說起話來也不會那么利索。等覺得好些了,劉勇毅才惡狠狠的說道:“你們破了我劉大哥的圍子,殺了我好幾個好兄弟,這個仇我絕對不能不報。不然我劉勇毅還怎么在這劉家鋪混?”

  “那你混進警察隊伍是準備刺殺人民黨的人了?”齊會深問道。

  “在警察隊伍里頭想報仇的人多了去了,根本用不著我。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劉八爺救出來。”

  聽到這些,畢慶山立刻問道:“到底誰想……”

  剛說到一半,齊會深按住了畢慶山的肩頭,硬生生阻止了畢慶山就叛徒問題繼續問下去。

  “劉八爺現在還在根據地關著呢。劉勇毅你怎么就放棄了?看來江湖義氣還是沒有你劉勇毅自己的性命金貴啊。”說完之后,齊會深突然恍然大悟一樣皺了皺眉,“哦!我明白了,你反正已經去試圖救過了,這已經對得起朋友了。既然救不出來,那不是你劉勇毅不能干,只能說劉八爺運氣差啊。我明白了,你繼續說。”

  這番嘲弄把劉勇毅氣的不輕,他腫起的臉變得通紅。卻不知道該怎么去反駁齊會深。

  看劉勇毅不肯再說話,齊會深又問道:“那你怎么想起跑回來組織人打圍子搶糧呢?我對這件事其實最不理解。你給我說說,我就不問別的了。”

  “哼,你們人民黨不過是百十號人,從一個小縣城起家。我靠了這劉家鋪也絕對不會比你們差。實在沒想到的是,你們可真的肯出血本啊。竟然幫這邊的老百姓種了上千畝的麥子。如果不是這樣,怎么可能只有三百多號人跟著我去打圍子。”

  “這三百多號人里頭,不少是被你騙去的吧?”齊會深依舊慢條斯理的打擊著劉勇毅。

  “哼,那幫人……”劉勇毅臉上露出了一種蔑視的神色,“那幫人根本就是爛泥扶不上墻,圍子里頭的也是。不過是每家分了幾畝麥田的糧食,就能把我給賣了。打跑了你們人民黨,整個圍子都是大伙的,這些人就是不肯把眼光放長遠些。不僅僅是圍子,這五河縣也都能是我們的。結果那些人根本就是記吃不記打,被你們人民黨打了之后,這些人根本就不往心里頭去啊。”

  “劉勇毅,老百姓們要的是好好過日子,你就是把這個大天許下來,只要不能讓老百姓好好過日子,大伙就不會跟著你走。我們是破了劉家鋪這個圍子,但是我們破圍子不是為了我們自己,我們是為了圍子外頭馬上就要餓死的那幾千百姓。我前面說過,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對我們干了什么看得清清楚楚。我們要是運了圍子里頭的糧食回鳳臺縣,你覺得老百姓不知道么?我們要是這么干了,不用你煽動,老百姓們自己就起來和我們拼到底了。你覺得老百姓被一家幾畝地的麥子給收買了,那我問問你,在這個災年里頭,誰是真心能給老百姓種麥子,誰是真心分給老百姓一家幾畝麥子的?是你劉勇毅,還是這圍子以前的主人劉八爺?你們誰能真心的給老百姓做這等事?”

  聽完這話,劉勇毅再次沉默下來。而周圍工作組成員們的神色卻不約而同的變得自豪而且莊嚴。齊會深說的沒錯,在這個災年里頭,不,在現在的中國,除了人民黨之外,沒有任何政府、政黨、士紳、會黨,會真心的為老百姓做哪怕最小的一件事。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完全處于對老百姓利益的考慮。這個事實讓所有聽到這話的革命同志都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驕傲和自豪。

  看劉勇毅不吭聲,齊會深繼續問道:“那你為何在審問中不說話?這件事我挺奇怪的。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聽了齊會深的話,劉勇毅臉上露出了一種古怪的神色,這神色居然是羞愧,過了好一陣,劉勇毅才說道:“我在當警察的時候,部隊里頭講過一些道理。若是做錯了事,就別解釋。我挺認同這話的。我既然被抓,那自然是死定了,若是解釋起來,跟我不想死一樣。以前我在這劉家鋪不說一呼百應,也絕對不敢有人這么賣我。沒想到在你們手里栽了這么一個跟頭,我不想再丟這個人了。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說。丟一次人就夠了。”

  齊會深默默的點點頭,他對這個解釋很能理解。“把劉勇毅帶下去。”

  劉勇毅沒想到齊會深就這么結束了審問,反倒覺得有些詫異。被帶出去的時候他扭頭看著齊會深,齊會深此時沒有抬頭目送劉勇毅被出去的身姿,而是埋頭開始寫著東西。懷著一種莫名的悵然心情,劉勇毅轉回頭看向前方。

  三天后,關于五河縣劉勇毅反革命集團的報告送回了人民黨中央,在五河縣地方上的調查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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