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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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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慶國大吐了一番苦水,也給了陳克不少新想法。柴慶國走后,陳克正在思考應對措施,卻聽見有人叫自己。扭頭一看,只見胡行至頗為灑脫的走了過來。在看會議室那邊明顯臨時休會,讓大家歇會兒。地主們或者坐在屋子里面的位置上,或者去廁所,或者三三倆倆的走出來聚在一起低聲交談。

  陳克笑道:“我在想點我們保險團的事情。胡先生,這軍營能住的慣么?”

  門口一等警戒可不是玩笑,沒有通行證任何人都不允許出入,目的就是為了保證安全。若是鬧出劫營的事情,那保險團可就真的完蛋了。而且把地主們的家主們控制住,各個地主家群龍無首,也不敢真的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客隨主便,怎么安排我就怎么住么。而且沒想到保險團的軍營如此安靜整潔。等這次會開完了,我還想多住幾天呢。”胡行至也笑道。

  這種場面話陳克自然不會在意,他只是笑笑也不接茬。

  胡行至看陳克不接腔,他微微一笑,接著說道:“陳先生看來是不信,我癡長幾歲,也見過不少人。能把幾萬人治理的井井有條的,我只見過陳克先生一個。若是不知情,光看縣里面的這樣子,那這就是太平年景的日子。哪里能知道剛過了水災。所以我是真的想和陳先生好好結交一番。”

  這種示好如果是在以前,陳克只怕還真的信了,但是現在糊弄不了陳克,他也笑道:“水災之后,大家做事都是身不由己。和誰扛咱們都抗不過老天爺。為了活下去,我們也沒辦法。”

  胡行至根本不在乎陳克言語中暗示的強硬,他很認真地說道:“水災的時候死了就死了,其實反倒痛快。最難受的是水災之后,這一年的收成啥都沒有了,想活到明年那可是千難萬難。陳先生領著保險團敢領著百姓謀生,這等勇氣我很佩服的。我很想助一臂之力。”

  這還是場面話,地主們對保險團暫時用地一事已經有了共識,他們認了。但是對于“借地”借多久則很頑固。尚遠要求借兩年,地主們當然不愿意了。他們要求搶種搶收完之后就把地要回來。而人民黨根本沒有這個還地的打算,雙方為這個問題糾纏不休。陳克覺得胡行至過來搭訕是為了私下游說自己。

  胡行至知道陳克的想法,他笑道:“能拉起這么大的場面,陳先生自然不會是想謀奪我們的土地。不說這水災的事情,以陳先生的能干就是太平年間,讓我們這些地主給保險團交月貢年份也沒有任何問題。我們斗不過你。我只是奇怪,陳先生花偌大的力氣,帶了這么多人作如此大事。這天下已經有了亂象,若說陳先生想割地為王,我又看著不像。我只是想知道陳先生到底是為了什么?”

  胡行至這話讓陳克覺得這位地主還有些想法,其他地主們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這位胡行至就能問出這個問題。現在陳克肯定不能告訴胡行至,“我要造反。”他笑道:“胡先生,保境安民么。人這輩子總得干點積德的事吧。到咱鳳臺縣,遇上這事情了,我也得干吧。”

  胡行至看陳克始終沒有和自己說實話的想法,他抿了抿嘴唇,下定了決心,“陳先生,你們說借地,就我看來這借地就是劉備借荊州。我如果借出去了,就知道不是那么好拿回來的。吃到嘴里的肉,不是刀架脖子誰肯吐出來。但是我看陳先生的氣量又不是那種貪婪之輩,保險團在咱們鳳臺縣的風評可不差。費這么大周章搶地,我其實不信。而且鳳臺縣這幾十萬畝地,是不多。若是保險團一口吞下,卻也吃不下去。你說呢,陳先生。”

  陳克聽了之后嘿嘿一笑,卻不接話。

  胡行至看陳克沒有否的意思,他便繼續說了下去,“保險團若是要強奪我家的地,除非我全家死光,否則我一定會和陳先生斗到底。不過陳先生若能說服我,我家的千把畝地拿出來也就拿出來了。年紀輕輕就如此能干,陳先生也不必有什么顧慮,是戰是和,咱們只要把話直接說明白了就好。陳先生若是說得有理,咱們不妨就精誠合作。總是這么兩面三刀的有什么意思。”

  話說這份上,胡行至投靠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以陳克的閱歷,這位胡地主要么就是陰險狡詐,要么就是真正能拿得起放得下,雖然不能確定這位胡地主最后會站在哪邊。可陳克知道,胡行至不是能輕易對付的角色。張有良全家以及依附他的人現在只是被監管起來,為了讓與會的地主安心,陳克已經把這件事明說了。胡行至莫非是知道陳克不愿意輕易殺人,這才要挑明么?

  不過胡行至的問題問得很好,他是看準了陳克現在舉步維艱,需要盟友。于是拋出了一個陳克不能拒絕的說法。就算是現在拒絕了,將來這件事情還得拿出來說。而且那時候雙方就沒有絲毫的互信可能。既然胡行至先表示了友善,陳克真的不能把這只手拍到一邊去。思前想后,陳克不得不按照胡行至所預想的那樣說了未來的計劃。

  反正已經有了張有良的前例,陳克索性連威脅的話也不暗示一下。

  “保險團不會從縣里面走。所以我們要把縣里面的土地給整理起來。而且既然整理起來,咱們縣地處淮南平原的西南角,有山有水有地,只要整體的規劃,必然是富甲一方。按現在這樣零零碎碎的種地,大家那肯定還是一樣窮苦……”

  胡行至很認真地聽著,不時還點著頭。等陳克說完了之后。胡行至沒有激動,他問道:“陳先生,耕者有其田說了幾千年,也沒見能執行多久。若是按陳先生所說,十幾年還行。可十幾年后戶口猛增,鳳臺縣這點地可不增加,到時候又能如此。還是沒地種。”

  胡行至說得在理,陳克也沒有反駁的意思,他笑道:“別說以后了,就是現在縣里面的閑人又有多少?照樣多的很。若只是分地,不解決根本問題。我們保險團里面出國留洋的學生,在國內上大學的學生多的是。若是分地成功,百姓們能夠安心,我們保險團有了信用,我們就會在這里開工廠,開礦山。當然還要練兵,不然這么一塊肥肉窺視的人可就多了。這工廠礦山,還有保險團,又能有多少人可以做事。娃娃們還可以去免費上學,學成了東西之后,又有多少正經事可以干。”

  “嗯。”胡行至低頭思索片刻,又繼續問道:“我且不說地主們的地被拿走了,這已經是件大事。若是真的如陳先生所說,那時候這縣里面肯定是保險團作主。陳先生說保險團里面有留學生,有大學生,人數還很多。那都是人才,治理這么一個小小的縣城絕對沒有問題。我只想問一件事,若是陳先生所望能成,那時候陳先生想置我們于何地呢?我們這些人祖祖輩輩只有這么些地維持生計。一沒讀過書,二來人也少。陳先生手下人才濟濟,百姓也會跟著陳先生走。我們就算是暫時混個人民代表的名頭,也不過是充充場面。以后落個不死就萬幸了。就算是陳先生仗義,把地錢給了我們。我們到了地下,卻也沒法見祖宗啊。”

  胡行至的話說得明明白白,正氣凜然。陳克一點都不覺得這話有問題。一個革命者首先要效忠的是自己的國家,而地主們首先效忠的是自己的家族。從這個意義上,陳克覺得胡行至也算是個知己。這兩種效忠都沒有錯。

  陳克非常厭惡21世紀的“JY”,也就是五美分們。如果這些人能夠說出自己的心里話,“我要用選票賣錢,我要不勞而獲,我要免費的福利。”陳克的厭惡之情只怕還不會有那么強烈。可那些人明明只忠于自己,陳克覺得他們只怕連自己的家族都沒有多少忠誠心,可是偏偏這些人嘴上大講“出于中國的熱愛”而要求那么一堆“XX價值”,這種兩面三刀的作風讓陳克厭惡至極。這幫21世紀的人,其水平和心胸比起面前的胡行至地主,比起在會議室里面的那些地主們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所以陳克還是想用道理來說服胡行至,在這個時代能遇到了一個能夠“講道理”的人,哪怕是立場完全對立,陳克也不覺得絲毫討厭。甚至有些喜歡。“知己”不一定要是朋友,就如同蔣光頭一樣,他某種意義上是毛爺爺等人的“知己”。光頭很清楚,黨的社會主義政策是絕對與光頭自己的政策水火不容,勢不兩立的。所以從27年開始,光頭就處心積慮的要消滅黨。而光頭以及他那套子政策的確被黨給粉碎了。

  “我記得胡先生家是有讀書人的。”陳克笑道。

  “犬子只是考上了秀才,現在在省府安慶謀差事。”

  “既然是在省府當差,那自然知道的消息很多了。我是在海外留學回來的,歐洲、美國我都在那里讀過書。東南自保一事,我想胡先生肯定知道吧。”

  “稍有耳聞。”

  “那胡先生應該聽說過,洋人打進了北京,簽了條約,中國要賠給洋人四萬萬五千萬兩白銀。還是本金,至于利息加起來也得有幾萬萬兩。朝廷自己除了吃百姓的,喝百姓的。他們自己會出產一個銅錢么?東南自保就是不想摻這趟渾水。但是外國人這次從中國弄走四萬萬五千萬兩白銀,下次他們想不想弄?就跟我們保險團一樣,如果向諸位定了月貢,你說你們交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我們只可能加錢,不可能減錢。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胡行至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陳克,好像是第一次認識陳克一樣,又像是心里面的某種疑惑終于解開了的模樣。

  陳克也不管那么多,他笑著說道:“若是外面沒有那些洋人,天下不亂。胡先生坐擁這些土地,當個士紳作威作福,這是個必然的事情。我們這些人能去海外留學,能上大學,家里的日子本來就滋潤,天下太平的話,我們不可能跑到這鳳臺縣來鬧這些事。可方才胡先生說這天下亂像已成。我就是留學生,保險團里面留學生,在上海北京上學的大學生多了去了。我們見過外國人干了什么,我們知道外國人想干什么。我們也知道朝廷他有多廢物。洋人一定要打進來,而朝廷肯定抵擋不住。春江水暖鴨先知,我們就是那些在水里面的鴨子。我們知道。”

  胡行至聽著這番話,本來還是氣色頗佳的臉已經有些發青了。而陳克侃侃而談笑容滿面,仿佛在開心的說著什么笑話,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少人都看到了。保險團的同志自然不會過來打攪,而地主們有些人想過來看看究竟,也被統統給攆回了會議室。一時間,兩人的談話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著好奇或者緊張的神色。雖然休息時間結束,尚遠也不急著開會。胡行至這兩天已經隱隱成了地主們的核心人物,若是陳克能夠說服胡行至,那么其他的地主們也都會屈服的。

  強行壓抑住過去聽聽的想法,尚遠坐在主位上,視線一刻都沒有離開遠處的陳克與胡行至。只見陳克站得筆直,雖然偶爾揮動一下手臂,也有些其他的小動作,卻顯得那樣的奔放與自然,和之前那個看著總是有莫大心事的青年判若兩人。而胡行至雖然背著手,但是腰卻不自覺地有些弓了起來,仿佛是被陳克所說的話給壓住一樣。

  “文青,努力啊。”尚遠默默在心里說道。

  “那陳先生是一定要造反了?”胡行至終于開口問道。

  “造反?造誰的反?”陳克反問道。

  “自然是造朝廷的反。”胡行至呼吸有些艱難的說出這句話。

  “胡先生,我看你談吐優雅,能切中問題。肯定是見多識廣。你聽說過誰為了造反而去造反能成事的?那些著名的流寇哪個不是死無葬身之地。孔子說,君子畏天命。我也是儒家的信徒,若是天命里有,我就義無反顧。若是天命里面沒有,我是看也不看。造反我沒這個打算,但是鳳臺縣的事情,我是遇上了,那我就要管到底。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我們不要你們的地,但是這些地現在必須拿出來讓我們用。我們還會保證你們的地契不會被沒收。只要尚遠縣令在這里一天,我們就不會要你們的地。但是你們去告狀肯定也告不贏。我把話說頭里,天下若是要亂,也就是這么三四年的事情。尚遠干完這一任,天下若是沒有烽煙四起,那我自己家也有糧田千畝,我就回自己家種地了。”

  這話說得很是慨人之慷,胡行至延誤的看著陳克。心道:你媽你為啥不在你家這么搞,非得跑我們鳳臺來搞,這不擺明了怕連累你家人么。我們和你又不沾親帶故,你自然不怕。

  陳克知道胡行至的想法,他笑道:“你們也不吃虧啊。你得雇多少人,花多少錢才會修鳳臺縣的水利?我們保險團全部承接了,還不向你們要錢。尚遠也不可能永遠在這里當縣令,他家朝廷里有大官。既然胡先生的公子在安慶當差,去問問不就行了。尚遠在鳳臺縣當縣令,我們可以肆無忌憚,他不在鳳臺縣了,我們也得卷了鋪蓋卷滾蛋不是。天下不亂,朝廷想收拾我們這個保險團不過是舉手之勞。若天下亂起來,胡先生,你說朝廷還有力氣對付我們么?”

  胡行至從來沒有見過陳克這等人,土匪流寇他見過,打官腔的他見過,但是這樣能把兩者混為一談的他真的沒見過。陳克威逼利誘起來,胡行至覺得實在是無法抵抗。他原本就認為陳克不好對付,沒想到陳克拋開以往的那些樣子,露出本來面目,竟然是如此令人畏懼。但是陳克在胡行至心中依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壯著膽子問道:“陳先生說的也是,我還是想問先前的事,陳先生到底圖的是什么。”

  陳克收斂了笑容,正色答道:“胡先生,我真的很敬重你,因為你忠于你的家族。而我和我的同志們忠于的是中國。中國不是朝廷的中國,乃是百姓的中國。朝廷現在救不了百姓,我們來救。朝廷救不了中國,我們來救。我們不是要造反,我們是要救人。”

  看著陳克嚴肅認真的神色,胡行至弄不明白了,陳克到底是在說實話,還是在騙人。他也不明白了,陳克是個圣人還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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