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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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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佟仁留著條辮子,天津機械局的各位同志也留著辮子。陳克一直不敢問一個問題,留著辮子開車床,安全么?

  陳克自小在柴油機廠的家屬院長大,金工車間的女工人們倒也都是辮子。馬尾長發是不允許開車床的。那時候男生毛碎一樣的短發那時候并不流行,所以女工人那時候也覺得很為難。頭發扎不起來的話,發絲不時垂在眼前很耽誤工作。頭發太長,扎起來也麻煩。因為車間規定,工作是,長發必須順在工作服內。女工的長發卷入機床,結果導致可怕工傷的例子,實在是慘不忍睹。可秦佟仁和其他工人們留著辮子,陳克就覺得很不對頭。工作的時候大家怎么辦呢?

  很明顯,陳克多慮了。設計圖制作的時候,工人分成兩組,一組設計。另外一組跟著陳克去做爐瓦。爐瓦燒制不費事,工廠附近就有磚窯,很快分批燒出了幾組爐瓦。這些工作對辮子要求不高。

  等到開工的時候,眾人都把辮子熟練的盤在脖子上,辮梢用簪子固定好,倒也是個辦法。陳克本來想游說大家剪辮子的企圖是落空了。不僅如此,同志們工作狀態良好,只用了四天,設備也就基本成型了。鋼架換成了木架,體積大了很多。多孔大鋼錘變成了包鐵木槌,用石塊加重。看著同志們把自己原先的設計變成了充滿中國風味的新設計,陳克無言以對。

  這些天陳克按照新時代的工廠管理模式組織同志們的生活,也就是說,早上七點半起床,集體跑操十分鐘,然后一起洗漱。這年頭沒有牙膏,刷牙是用布擦。工廠的蜂窩煤爐修好之后,燒水方便很多。每天大家輪流做三頓飯,早上是一三五是面湯,饅頭加咸菜。二四六是小米粥,咸菜加饅頭。中午時饅頭加炒菜,四菜一湯,一定要有個肉菜。晚上就是把中午的菜熱了,再燒個湯。

  吃了早飯,八點半準時開工。開工前先唱兩遍《咱們工人有力量》。教這首歌的時候,大家還覺得扭捏。不過學會這首歌之后,同志們立刻就喜愛上了它。一開始是開工前唱,第二天就有人工作休閑的時候開始唱,三天后,晚上沒事大家就開始唱。“咱們工人有力量,嘿!咱們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聽著寢室里面回蕩著這首慷慨豪邁的歌曲,陳克相信了一句話,“人是需要點精神的。”這群留著辮子的同志們足以證明這些。

  辮子戲且不去說它,如果真的問21世紀男青年一個問題——“你喜歡清朝么?”估計95以上的人都會明確表示,“不喜歡”。這個以殺戮起家的朝代,卑躬屈膝向外國投降的朝代,毀滅的無聲無息。連為數極少的滿清遺老也哀嘆過,明朝覆滅時,如火如荼。滿清覆滅是,如塵如土。曾經是這個國家支柱的官員、軍隊,士紳,全部拋棄了滿清。毀滅滿清的如果是中共這樣強大無比的組織,或許倒也給滿清留了些面子。而辛亥革命,發動武昌起義的那些人不過是毫無名氣的幾個人,而且這些人在之后也沒有聲明顯赫。為數極少的那么幾個發動者,就引發了滿清土崩瓦解的覆滅。滿清這個政權如同狗屎一樣被扔進了歷史垃圾堆。

  陳克和普通歷史愛好者一樣,對明朝的覆滅扼腕嘆息,但是對滿清的覆滅則是帶著欣喜的心情。在這樣的心情下,滿清時代的那些官員和骨干也被陳克鄙視了。陳克有時候會想,凡是腦袋上留著辮子的,都沒啥可以欽佩的。為了一個垃圾政權舍生忘死,這種做法實在是不值得肯定。不過對秦佟仁,陳克實在是無法鄙視。對于天津機械局的這些同志,陳克也無法鄙視。

  這些同志真的是好人,他們熱愛自己的工作,熱愛自己的國家,與外來侵略者做過斗爭。如果他們不是清朝人,而是共和國的公民,他們絕對是英雄。

  或許自己對于世界的認識是錯的吧,每一個時代,人民在追求“平等、幸福”的生活方面,應該是一模一樣的。唯一的不同之處,僅僅是時代本身的不同。或許這就是陳克近些天來感覺到事事不順的真正原因。

  仿佛要印證陳克的自我批評,設備基本搭建完工后,秦佟仁突然讓陳克一起去接臺機器。這是用火車運來了一臺舊式蒸汽機。除了課本里面學過的那點蒸汽機知識之外,陳克對蒸汽機沒有實際了解,唯一的經驗就是小時候和父親坐在火車頭上,他學著往鍋爐里面鏟煤。自幼寒暑假跟著老爹走南闖北,陳克也算是用這種鏟煤游戲支付了一點費用。

  看著這臺幾乎可以用破舊來形容的蒸汽機,陳克不知道該問“這機器能用么?”還是該問“秦先生你這樣破費,是為了什么理由。”

  “文青,我可沒有花幾個錢。這臺機器報廢了兩年多,我買過來的時候只用了幾十兩銀子。”秦佟仁平靜的說道。

  “維修起來方便么?”陳克縱然有千般想法,到了最后也只憋出這么一句話。

  秦佟仁沒有再說什么,他指揮人把這臺機器送上了特制的重載牛車。二十多個棒小伙先把機器繩捆索綁,然后跟十六抬大轎一樣層層用杠桿抬著,發一聲吼,二十多人同時發力,居然就把這上噸重的蒸汽機給抬起來了。當然了,哪怕是二十幾個小伙子,也不可能從火車站把蒸汽機給運去工廠。不遠處,一輛加寬加厚的四輪牛車停在那里。

  別的牛車是一頭牛,或則是兩頭牛作為動力,而這輛牛車則是前后兩排,每排兩頭牛。竟然用四頭牛作為動力。車體全部是加厚的,比普通的車厚出去兩倍還多。通體涂過油黑黢黢的,這是防止木頭朽壞,那種沉重的感覺光看就能知道。那一米多高的車輪更是結實厚重。沒有用橡膠輪胎,而是采用了鐵皮來包箍。一看就絕非一般的貨色。

  陳克被這輛牛車給唬住了。如此威猛的一輛牛車,如果在21世紀,價格未必比一輛小卡車便宜。可是在21世紀,一輛破破爛爛的小卡車都能運這個蒸汽機。陳克終于明白了鋼鐵對于一個國家的意義了。破爛的小卡車勝出這等重載牛車千百倍。工業的威力竟然以這樣的形勢讓陳克生出了敬畏。破爛小卡車完勝。

  而且也虧得是在北京才有這等重載車,若是別的地方出多少錢也找不到這種能夠運蒸汽機的車輛。一定要工業化,陳克在心里面吶喊著。

  雖然是初冬,小伙子們卻沒有穿棉襖,想來是怕把棉襖磨壞。他們穿著坎肩,肩頭上肌肉隆起,一個個竭盡全力的把蒸汽機往外運,然后走上大車兩邊的土坡,把蒸汽機卸在車上。車把式三十多歲,看著精明強干。能駕這輛氣派的重載牛車,他也是神氣得要命。先是輕輕一躍跳上駕座,車把式熟練的揮動長鞭,鞭梢在空中清脆的響起一生脆響。吆喝了一聲,車把式開始驅動車前面的四頭牛行進。

  沿途之上倒也有別的牛車,和這車一比,就就像是玩具一樣。路邊行人紛紛矚目,拉風的一塌糊涂。秦佟仁和陳克跟在車后,瞅著神色迷惑的陳克,秦佟仁問道:“陳先生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何要這樣做。肯定覺得我別有居心。”

  “沒錯。”陳克也不說瞎話。

  “我第一天見到文青的時候,你還記得你說過蜂窩煤的意義何在。”秦佟仁說道。這是他第一次直呼陳克的表字。

  陳克當然記得,那話他講過多次,還寫了稿子詳細揣摩。說起來聲情并茂,言之有物,估計和傳銷的宣傳都有的一拼。第一次見到秦佟仁,那時候自己為了給眾人鼓舞士氣,陳克更是說得合情合理。蜂窩煤的使用能夠極大地節省燃料,順道能拉動一整個產業鏈的運作。算是有百里無一害的項目。為了強調蜂窩煤的意義,陳克更用了“利國利民”這樣的詞匯。

  回想起當時,同事們的反應不錯。只是當時秦佟仁沒什么特別的表現,沒想到他心里面居然對這件事如此在意。

  “何大人前一段專門寫信給我,說陳先生是一個少見的人才,要我過來幫你。何大人的父親當年對我很是照顧,不然的話我斷然沒有來這么一個小工廠的道理。”秦佟仁的語氣里面有一種傲然,陳克對此并不反感。

  “我從德國回來之后,一直希望能夠搞起大機械生產。而不是這種手工作坊一樣的生產,雖然我們不得已改了陳先生的設計,但是我越是回想,就越是覺得陳先生那個設計之精妙。全自動的填裝煤粉和自動出煤系統,在其他地方我真沒有見過這種巧奪天工的設計思路。”

  陳克自小就在柴油機廠長大,10歲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學習開機床,玩千分尺。各個車間他都去過。再后來他的娛樂之一又變成了學習繪圖。蒸汽打煤機這樣的設備和柴油機這種設備相比,根本就談不上有什么難度,不過是簡單的聯合生產。在陳克未來的設計里面,數控機床生產線才是最終的工業王道。不過換個角度來想,在1905年的中國,這種設計也算是足夠巧妙了。

  “陳先生不僅精于機械,對于產業見識獨到。我到咱們廠來,還真不是為了賺錢。單單聽了陳先生對建立國家產業渠道的高論,我真是茅塞頓開。以前總覺得做大事才是救國,才能發展工業。沒想到就這么小小一個蜂窩煤居然也能達成這樣的目的。我真的是佩服。所以我才想看看這蜂窩煤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陳克笑了笑,秦佟仁的這種熱忱實在是大出他意料之外。原來我也有“王八之氣”了。陳克自嘲的想。他在最初計劃搞這個廠就沒有安什么好心,只是想拉這些人入伙,等產業失敗之后,他就可以從中間弄到一批急需的工程技術人員。但是和這些朋友相處之后,陳克卡開始覺得自己這么做很不地道,卻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真的打動了副總工程師出身的秦佟仁。

  “這種事情說著容易做著難啊。”陳克有些歉疚的說道,“我把秦兄拉到這個坑里面,秦兄是聰明人,肯定有所察覺才是。”

  “察覺……哈哈。”秦佟仁居然笑起來,“文青肯定知道官場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這蜂窩煤廠若是沒有賺錢到好說,若是真如文青所言賺到了錢,那倒未必是件好事。”

  “的確如此。”陳克覺得這才是正常的秦佟仁。能做到副總工程師的,決非不通事務的書呆子。

  “我倒不缺這點錢,也沒想過賺多少錢。說真的,文青,我寧肯這蜂窩煤廠賺到大錢,然后被刁難。”

  陳克被這話震驚了,“我說秦兄,公車上書也沒啥好結果啊。你若是因為這么點子事情來鬧,更不會有人支持你的。”

  “國家到了這步田地,不鬧一鬧更是不行。”秦佟仁倒是有點“千萬人吾往矣”的架勢。

  陳克本來還想勸阻,轉念一想,他問道:“不知在秦兄看來,這天下的危難來自何處。”

  “歐洲工業太強大了。我在德國留學時,假期也曾經游離,只見處處有礦山工廠,處處有鐵路。別人看來,工廠多就是力量,但是在我看來,背后運營這些產業的那個工業體系實在是了不起。”

  陳克對這個倒不反對,21世紀的時候,歐洲工業一片凋零中,德國依然維持了相當強大的工業,足以說明它的強大。

  “中國若是不能建設出這樣的體系,必然會亡國啊。所以我全力支持文青,實在是因為文青言之有理,一個小小的蜂窩煤,就可以聯系到諸多產業興衰。這樣的道理,我從未聽別人說過。這樣的項目,我想把它搞起來。”

  “秦兄看來是主張實業救國了。”

  “沒有工業,中國必亡。”

  陳克第一次見到貨真價實的實業救國派,倒也覺得很有趣。他笑道:“亡也只是亡滿清,想亡中國那是不可能的。有秦兄這等人在,中國必不會滅亡。若只是亡了滿清,卻也未必是壞事。”

  “哼,還是那幫革命黨的說法。若不是文青這些天來做事如此誠實肯干,我倒覺得文青像是個革命黨呢。”

  這話讓陳克覺得哭笑不得,自己這貨真價實的革命黨,在秦佟仁看來居然不是革命黨。而且具體理由竟然是“誠實肯干”。

  “革命黨就不要做實事了?只靠張嘴,這是沿街乞討才會干的吧。”

  “文青說話甚是詼諧。”秦佟仁忍不住笑了一聲。

  陳克本來還想再勸秦佟仁,希望能把他拉到接近革命的路線上,不過又覺得這個切入點不對,索性又不說話了。

  蒸汽機極為沉重,費了好大力氣才運到工廠。工廠的同志們紛紛出來觀看,蒸汽機對這些人倒不是多稀奇,這輛牛車才讓眾人贊嘆不已。繩子和杠桿還在,工人們組織紀律性強,大家在陳克的指揮下經過幾次嘗試終于把蒸汽機卸下來運進院子。

  無煙煤早就買了好多,秦佟仁對蒸汽機簡單的修理了一下,就讓試運行。填進去煤之后,沒多久蒸汽機居然就工作起來了。陳克偷偷問秦佟仁,“佟仁兄,你不是說這蒸汽機壞了么?”

  “我買來的時候的確實壞的。”秦佟仁給了陳克這么一個答案。

  原來你早就修好了,陳克想。“那咱們就開始安裝調試吧。”

  調試過程是漫長的,任何設計變成現實都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中不僅僅是設備要調試,甚至設計也要改。越是大型設備越是如此,最終結果和最初設計面目全非的事情也不算太稀奇。

  就在開始調試的兩天后,也就是11月1日,秦佟仁告訴陳克,中午有一位朋友前來拜訪。十點半,那位朋友按時到達了。秦佟仁的介紹很簡單,這位兄臺是一位舉人。姓尚名遠,字望山。把一位居然老爺拉到這蜂窩煤廠來實在是件令人吃驚的事情。這年頭,能夠考上舉人,就意味著跨入了官僚階層。按照正常來說,進士們就已經是絕對的官員。可進士的數量并不足夠。縣官階層里面,只要肯花錢,很多縣官都是舉人出身。舉人才是真正的基層官員的來源。

  陳克對滿清的管制了解不多,也沒有想花費太大心思去了解。但是他也知道一件事,滿清的官和吏并不是同一體系。和新中國這種官吏一體的模式不同,滿清的官員是通過科舉考上的,吏們是通過各種五花八門的渠道上來的。舉人可以直接成為官員,小吏除非遇到什么特殊的機遇,否則這輩子就是小吏。

  秦佟仁居然找了一位舉人來蜂窩煤廠,這真的是件非常稀奇的事情。

  尚遠身材細高,三十多歲,長臉,高額頭,高鼻梁,稍微有一點點三角眼,目光很冷靜,神色很淡然。看上去就有舉人的派頭。和陳克很禮貌的互相通告了姓名之后,尚遠就不再吭聲,陳克也不知道該和這位舉人老爺說什么,很快就冷場了。

  華兇懋也是舉人,不過他是武舉人,加上華兇懋那熱情的個性,陳克只有開玩笑的時候才會稱呼華兇懋為“華舉人”。華兇懋對此也從來不在意。面對尚遠尚舉人,陳克不會傻到亂開玩笑。作為中間人的秦佟仁,領著兩人去了宿舍。那地方總算是清靜的談事情。

  尚遠不愛說話,卻愛觀察。陳克看到尚遠很自然的把能看的地方都給看了,卻一言不發。不僅如此,秦佟仁介紹蜂窩煤廠的情況,蜂窩煤的意義,尚遠只是聽,也沒有絲毫發表自己意見的動作。

  除了工作之外,秦佟仁平時很少說話。這位尚舉人看樣子比秦佟仁還要更沉默。陳克剛給尚遠下了定義,就聽到尚遠開口了。這是一口商丘話。

  尚遠對蜂窩煤廠的未來并不怎么看好,而且他還是直接了當的把自己的看法說出來的。陳克讀書形成的印象里面,這些高級知識分子并不喜歡這樣直接了當的說出自己的看反。他們要么說話引經據典,大而不當,要么就推推拖拖,不肯發表自己的觀點。尚遠舉人徹底的顛覆了陳克的刻板印象。

  “這蜂窩煤廠辦不成!”尚遠直截了當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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