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趙甲第喝茶很快,大概一杯滾燙的鐵觀音喝干凈只需要7分鐘,一般碧螺春或者龍井茶還要快,一杯鐵觀音他都會泡5次,一次不多一次不少,然后就換茶葉,一般來說手頭工作都能夠在兩到三次更歡后結束,今天趙甲第只換了1次,因為有看新聞聯播的習慣,最后特地找了相關視頻,這跟他一期不落閱讀《經濟觀察報一樣,都是趙三金給他硬熬出來的習慣,久而久之就習慣成自然,等臨近尾聲,他接到李峰打過來的電話,“趙甲第你小子太膽大包天了,第一次開會就敢不來,輔導員剛才讓臨時班干部點名了,你估計要被請去辦公室喝茶,節哀順變。”
趙甲第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掛掉電話后騎上自行車去操場,跑了整整十圈,速度不快,不過跑完后臉不紅心不跳,當時已經差不多9點,操場上人并不多,多半是散步的情侶,卿卿我我,跑完后趙甲第就又接到李峰電話,這一次李峰如臨大敵,緊張報告戰況,“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個學院教務處的大叔要樹反面典型,就把你拎出來了,我們輔導員本來想保你,可沒成功,現在那猥瑣怪蜀黍正派遣小嘍啰召喚你去教學樓辦公室,兄弟,一路走好啊。”
記下李峰報給他的辦公室地址,趙甲第重新騎上自行車慷慨赴死。
那位領導端坐在寬敞辦公室一張椅子上,捧著一只茶杯,中午一起吃過飯的年輕輔導員則站著,似乎在幫趙甲第說好話,趙甲第進去后也懶得解釋,直接等著判刑,他對太把自己當個人物端著架著不肯下來的哥們一直不待見,眼前這位院領導顯然就在這個范疇內,趙甲第當然也沒虎到要扇他一巴掌,老師在職權內做點不太符合“蠟炬成灰淚始干”風范的舉止,趙甲第還是能夠接受的,比如因為一個“博愛”的老師突然發現一個漂亮女生竟然跟一個男生親昵撒嬌,心里不痛快了就拿撞上槍口的倒霉蛋出氣,萬一自己是這個可憐蟲,趙甲第不介意被當做出氣筒,這就跟他當年玩籃球被籃球場上的驕子蓋帽后,看到籃球帥哥的得意和場外花癡的尖叫,就會故意去多被蓋帽幾次,那時候趙甲第看著那幫人拼命樂呵,自己也挺樂呵。
趙甲第從來都是不憚以最大惡意揣度他人的,因為他是一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不去失望。
所以眼前院領導的批評教育趙甲第都虛心接收,頻頻點頭,不過就是沒保證以后不會再發生類似狀況。趙八兩同學對待底線之上的事情都是一個好說話到夸張地步的家伙,但絕不意味著他就是一個隨波逐流誰都可以揉捏的軟柿子好孩子,哪個好孩子會像麻雀說的那樣在床底下藏西瓜刀,還是整整一麻袋?
“趙甲第,這是個好名字啊,別浪費了。”中年院領導靠著椅子緩緩道,訓了半天,他也口渴了,突然想到什么,喃喃自語,“趙甲第,怎么聽著有點耳熟。”
敲門聲響起,然后一個頭發稀疏的老頭慢慢踱步進來,笑瞇瞇,像極了那種不得志的江湖騙子,不過在趙甲第輔導員面前也架子極大的中年招生辦負責人也猛然起身,將茶杯放到一邊,就跟篡位的猴子見到了真正的山大王一般慌張,趕緊把位置騰出來,盡量神情自然但骨子里難掩諂媚地笑道:“老校長,怎么有空來這里了?”
“找人。”眼睛一直在趙甲第身上轉悠的老頭依然是一副隨時準備拐騙無知小蘿莉或者揩油良家婦女的笑瞇瞇神色。
“是找小黃嗎,他可是我們學校的青年人才梯隊的佼佼者,浙大的博士生,年輕有為啊。”中年人道行顯然比那看上去跟學校大門管理員的老頭淺很多,見風轉舵,立即隆重推出趙甲第的輔導員黃志強,一個剛進學校的年輕人。
沒后臺沒背景的黃志強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校長為何要來辦公室。
“不是,我找這小子。”老人雙手負后,下巴點了點更加莫名其妙的趙甲第。
黃志強一陣頭痛,難道這個看上去很聽話就是有點不諳世事的趙甲第闖了大禍,以至于驚動這所學校威名在外的太上皇?楊浦區其實一直沒能打造出真正的大學城,其中的貓膩余味很多,不足為外人道,不過局內人都知道一所在上海只能排在20名后的最普通本科學院,卻有一個破格享受副部級待遇的校長意味著什么。
“是趙甲第吧,聽說英語考了鴨蛋,還能拿下570分,有氣魄啊,是不是覺得來我們學校委屈了?”老頭像減肥了的彌勒佛,永遠笑容看似無害其實城府得讓人毛骨悚然。
“沒有。”趙甲第警惕道。
黃志強和那位仿佛矮了一大截的中年大叔一陣臉部肌肉劇烈抽搐,不敢置信。尤其是負責一部分招生工作的后者,很早就聽說過學校來了這么一位大菩薩,甚至整個招生處一開始都懷疑是分數記錄出現了問題,否則一個數學能考出滿分理科綜合交出296分答卷的高考機器,怎么可能犯下英語零分的致命失誤,就是個小學生隨便在選擇題上全部選c,好歹也有二三十分。
“數學輕輕松松考了150,聽說無聊了就在空白位置把兩道考題用大學微積分解析出來,把那幫閱卷老師給弄無語了。理綜296分,比你們省高考狀元還要高幾分吧,語文124分,貌似比你的平均成績低了四五分,英語嘛,一如既往地吃鴨蛋,說實話,來我這種垃圾學校,我都替你打抱不平。”老人沒有坐下,只是走到窗前,望著燈火通明的校區,把趙甲第招到身邊,“不過這所學校垃圾歸垃圾,還是每年都能出一兩個棟梁和鬼才的,所以這么看來你來這里混四年也沒錯,寧做雞頭不做鳳尾,跟我這個老頭子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老校長朝那名學校中層領導和年輕輔導員揮揮手,示意他們離開辦公室,前幾分鐘還在趙甲第面前大談人生觀價值觀的中年人立即離開辦公室,守在門口,生怕有后來者打攪了老校長的揮斥方遒指點江山。
等兩人離開辦公室,老頭立即收斂偶爾爆發出來的高人風范,重新恢復臟老頭氣場,笑瞇瞇壓低嗓音道:“其實你爸跟我一個學生是熟人,也跟我打過招呼,說務必要關照你,也不瞞你,你爸砸了半棟圖書館給我們學校,所以我是肯定要盯著你的,以后你要還是不愿意碰英語課,不去就是了,我幫你跟任課老師通融一下。”
“校長,你,太耿直了。”趙甲第想了半天,最后才給出“耿直”兩個字。
“耿直其實很多時候也是一種變相的圓融,成本低,收益卻也不低,是聰明人才知道的訣竅。”老人隨和笑道,沒什么威嚴的他伸手指了指那片教學樓,“對外說這里是什么金融家的搖籃,都是虛的,我自己也臉紅,不過人老了最大的優勢就是臉皮也厚,臉紅了也沒人看得出來。”
“很有哲理。”趙甲第憋了很久才好不容易蹦出這么個評價,主要是沒吃準身邊老人的性格,他不好無的放矢。他沒強大到能夠與一位見面不到幾分鐘的老狐貍相見如故,他那點在同齡人中也許還是牛掰的資本在閱盡滄桑的老人眼中,也許就是滔滔長河中的小水花而已,趙甲第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全國海茫茫的市縣都有各自的高考狀元,加上一大批直接繞過高考獨木橋的保送生,哪一年不是虎人輩出。
趙三金也許什么都沒額外交給趙甲第,但最起碼給了他一個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和起點,讓他有一個格外開闊的視野,讓他由一只井底之蛙變成一只蹲在井口上的癩蛤蟆,使得他深信一味高調者遲早死翹翹的鐵律。
“我當然不是只因為那半棟圖書館就對你大開方便之門,我其實也希望你有一天還是能夠拾起英語這門課程,畢竟與主流國際金融打交道,還得用到大量專業英語,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讓學校以你為榮。”老人語重心長道。
“我還是懂一些英語單詞的。”趙甲第汗顏道,不過明顯有些心虛。
“你都不急,我一個老頭子當然更不急。”老校長笑道,然后老人就保持沉默,仿佛陷入對往昔的追憶,趙甲第也就識相地告辭,老校長也適時地回神,沒忘把趙甲第送到辦公室門口,這立即讓守在門外的兩尊門神對趙甲第愈發刮目相看,尤其是剛剛從學子身份轉為教師的年輕輔導員,本來就對自己班上的趙甲第印象不壞,估摸著也知道以后該何種限度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大家都在江湖上職場上混著走著,也都在辛辛苦苦經營各自的人脈和投資潛力股,人之常情,無關高雅庸俗。
老校長慢悠悠踱出辦公室,跟兩位下屬吩咐了幾句,然后就傴僂著身體,一貫笑而不語的姿態,偶爾碰上熱情而敬畏地打招呼,也只是輕輕點點頭,絲毫不曾停下緩慢卻堅定的腳步。
好一個看似低眉順眼實則高深莫測的老頭子啊。
趙甲第走出辦公樓,覺得以后還是爭取少驚動這尊彌勒佛為妙,不過他選擇這所大學第一天起就沒打算做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情,頂多就是能夠保證幾件早早規劃好的正經事不被打斷的大前提下,能夠跟美女姐姐老師談談人生聊聊理想,趙甲第沒癲狂到要左擁右抱甚至三線四線操作,那樣趙八兩會害羞靦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