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長亭縣之后,船隊順著風,一路疾行。吃飽了風的大帆,推著船破開水浪,穩穩的往前駛去。
離著滄州還有二百里的時候,劉凌卻下令大船靠了岸。
留下趙大在船上,劉凌帶著五十名監察衛,徐勝,再加上一路上一直好奇的試探著了解劉凌的聶公子。大船上載著戰馬,雖然不多,但足夠這五十多人騎了。劉凌把黑豹破敵留在了船上,而是騎著特勒膘紅獅子與眾人上路。
紅獅子下船的時候,很趾高氣昂的對著破敵打了個響鼻,似乎是在挑釁,又像是在炫耀。前些日子劉凌一直騎著黑豹,這讓紅獅子有些妒忌了。黑豹好不容易看到陸地,跳下來粘在劉凌身邊不肯走。
劉凌不帶著破敵是因為怕暴露了身份,不過想想,滄州百里之內只怕早就沒了人煙,契丹狼騎已經圍了滄州十幾天,老百姓能跑的早就跑光了。再者,百姓們沒有人會給契丹人提供情報的。至于敵人的斥候,能躲就躲過去,躲不過去的話,那便殺了。有破敵在,殺人這事反而容易一些。
看破敵那委屈的樣子,表情很人性化,劉凌笑了笑道:“既然想跟著就跟著吧,不許亂跑。”
破敵用它碩大的頭顱蹭著劉凌的身子,貓兒一樣乖巧。
“要不要騎上去試試?”
劉凌問聶攝。
聶攝看了一眼破敵,又看了一眼紅獅子,一言不發的躍上馬背,理都不理劉凌有些挑釁的眼神。紅獅子從來沒有被陌生人騎過,所以很反感這個白衣若雪的家伙這種無禮的舉動。形如烈火的紅獅子隨即暴躁起來,卻被聶攝壓著,竟然跳不起來。劉凌走過去拍了拍紅獅子的頭說道:“他是我的朋友,你委屈一下。”
紅獅子果然靜了下來,只是看樣子依然很不忿。劉凌看著聶攝哈哈笑道:“要用溝通的,懂不懂?”
聶攝白了劉凌一樣,催動紅獅子率先奔了出去,劉凌哈哈一笑,騎上黑豹破敵,帶著五十名黑衣監察衛,朝著滄州的方向出發。在他們出發之后,大船緩緩的開動起來,又行了百里左右,趙大按照劉凌的吩咐,將船靠在岸邊,不再靠近滄州。
不管是劉凌還是趙大,都知道船隊的到來是瞞不住人的。既然耶律極就是想引來幾個中原的大人物,那他對于滄州周邊地區的監視肯定很嚴密,當然,監視若是到了百里之外,效果也就幾乎為零了,斥候的作用不是萬能的,再者,百里范圍監視,需要多少斥候才忙的過來?
監察院做事向來仔細,推敲之后確定下來百里作為一個分界點,大船就停在那里,有些招搖,等著契丹人的斥候發現。而百里這個距離,等斥候發現了之后再回報,再到耶律極有所行動,劉凌一行人已經到了滄州不遠處了。其實對于這個計劃,包括趙大在內,劉凌麾下的人全都反對。但是劉凌這次充分做到了一意孤行這四個字,態度很堅決。他是王爺,他是領袖,終歸還是他說了算。
趙大說:“王爺之前曾經說過,是不會進入滄州城的,王爺金口玉言,怎么能出爾反爾。”
他用劉凌的話來堵劉凌,很顯然,注定了失敗。
劉凌一本正經的說:“王爺也是人,而且王爺說話不算話,誰也管不了。”
所以,劉凌只帶著五十一個屬下,再加上一個天下無雙的聶公子出發了。
就算有聶公子在劉凌身邊,趙大也是不放心的,就算天下至強的劍客,在千軍萬馬之中又有什么用呢?萬千羽箭之下,莫說劍俠,縱然是神仙,只怕也會被射落凡塵。但是劉凌的命令他又不能不聽,在大船上的每一分鐘對于留守的人來說都是煎熬。趙大也好,那些精兵也好,他們的人生理想,他們的未來,都是寄托在王爺身上的。王爺就是他們的天,若是王爺出了什么事,他們的人生也就跟著結束了。
黑豹破敵撒著歡的在前面跑,能跟上它速度的只有紅獅子。每次這兩個家伙一起出來都是誰也不服誰,尤其是在速度上,紅獅子以前一直沒有對手,現在遇到一個異類,更加勾起了它的好勝之心。若不是怕將后面的監察衛丟下太遠,只怕劉凌和聶攝早就跑沒影了。
“好一匹雄駿的戰馬!”
聶攝不由得發出一聲贊嘆。
他瞥了一眼劉凌坐下的黑豹,忍不住再次感嘆道:“好一只黑毛大畜生!”
在劉凌眼里,聶攝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冷傲,獨孤,可是隨著兩個人彼此之間越來越熟悉,他發現聶公子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么清清冷冷。劉凌發現,聶公子是個很復雜的人,尤其是性格上,他開朗的時候如春日之陽光,可是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冷冷的如冬雪時的陰霾。
劉凌知道,這是因為聶攝的幻覺造成的性格上的巨大落差。如果換做了別人,只怕早就已經精神崩潰了。
一直在荒野里穿行,黑豹破敵還抽空撲殺了一只獨狼。很不屑的將那頗為健壯的狼尸甩在一邊,破敵示威性的對紅獅子嘶吼了一聲。紅獅子雖然不怕野獸,但是殺狼這事確實不如黑豹。它對于黑豹這樣的挑釁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打了個響鼻,不知道表達的意思是什么。
黑豹占了上風,蹦跳的更歡實了。可是跑了二三十里之后,黑豹在耐力上的不足就漸漸的體現出來。一開始齊頭并進,到后來紅獅子已經穩穩領先。這下,輪到聶攝嘴里的黑毛大畜生郁悶了。
進滄州也不急于一時,劉凌下令人馬休息。監察院的人駕輕就熟的布置防御,暗哨,巡邏哨。劉凌和聶攝徐勝三個人在一棵大樹下找地方坐了下來,不遠處有條小溪,黑豹和紅獅子都去溪邊引水。其他的戰馬都遠遠的在別的地方喝水,似乎很不愿意靠近黑豹。
聶攝對于劉凌這樣輕率的舉動很有些詫異,他對劉凌,似乎特別感興趣。或許,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知道劉凌真實身份的人,所以總是對劉凌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好奇。他只是單純的想知道,想了解,一個來自未來的人,究竟是什么樣的。他只是為了了解,并不會干涉劉凌的任何決定。正如在船上,劉凌下令屠殺那些水賊的時候,他明明對殺人的事很反感,卻并沒有阻止。
他看到過那個幻覺,他知道自己看到的所有幻覺都是真實的。所以他堅信,劉凌,能創造出那個世界。
在他的幻覺中,天下是太平的,是安樂的,是富足的。
他只是想,親眼看著,劉凌是如何做到的。
親眼目睹一個人創造奇跡,這也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不是嗎?
“你就不怕死?”
聶攝問劉凌。
劉凌示意徐勝將水壺取過來,等徐勝走后,他問聶攝:“在你看到的未來,我死了沒有?”
聶攝道:“最起碼在亂世結束前,你沒死。”
劉凌笑了笑道:“那不就得了,我還害怕什么呢?有一個大預言師在身邊,百無禁忌。”
聶攝忽然很生氣,很生氣。
“就因為這個?你就敢帶著五十個人輕率的出來?就敢跑去滄州面對契丹人的三十萬大軍?就敢認定自己不會死?你怎么能這么草率!你若是死了,這天下誰來救!”
劉凌淡然的笑了笑道:“如果我死了,說明你所看到的幻想是不真實的。那么……你也就不必苦惱了,對于你來說,是一件好事。”
聶攝狠狠的瞪了劉凌一眼道:“你是個白癡!”
劉凌點頭:“沒錯,一直很白癡,從未被超越。”
“你去滄州,有破敵的良策?”
“沒有”
“那你去干嗎!”
“去看看,不看看,怎么能想出辦法?”
“白癡!”
“謝謝!”
“無恥!”
“謝謝。”
劉凌結果徐勝遞過來的水壺,遞給聶攝,聶攝索性不理他。劉凌輕笑,飽飽的喝了半水壺的水,抹了抹嘴角說道:“有些事,明知道很危險卻還是要去做,如果這就是白癡的定義,那么我承認,我一直很白癡。”
他靠在大樹上,看著蔥蔥郁郁的枝椏說道:“從十二年前,我第一次領兵出征的時候,我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明知道很危險卻依然做了。比如……在那個中秋夜,我給了太子劉錚一個耳光。比如……我幫助先帝登基。”
他笑了笑,有些苦。
“自古以來,權臣和皇帝之間,最終都不會有什么好結果。要么,是臣子功高震主謀逆而殺主上,要么,是主上懷疑臣子最終將臣子處死。我本就知道,二哥他做了皇帝是會變的,但還是那么做了。”
說這話,劉凌沒有避諱徐勝,也是他第一次對嘉豐帝劉卓有所評價。
徐勝若是一個聰明人,他會選擇閉嘴,離開,不聞不問,裝作什么都沒有聽到。不過很顯然,在他眼里,那個已經死了的孝帝陛下,并不怎么值得他尊重。
“王爺當年……應該登基的。”
他直接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劉凌沒責備徐勝,而是微笑著解釋道:“其實,做皇帝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指了指遠處的紅獅子說道:“做了皇帝,就會有很多制肘。比如,當初我帶著修羅營去西面草原上殺黨項人,如果做了皇帝是絕對不能成行的。上陣殺敵,我擅長。做皇帝,我不行。當初幫助二哥坐上那個位子,是最合適的選擇。一來,他的性子沉穩,謹慎,而且不可否認的是,二哥算得上有史以來最勤奮的帝王。若是換了我,每日對著數以萬千的奏折,或許會頭疼死吧?”
聶攝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說道:“你是一個白癡,一個很懶的白癡。”
好吧,聶公子用五個字總結了劉凌這個人,過往,還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