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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晨光廠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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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忠之死沒有給省城帶來什么大的變化,紅總司覆滅之后,省聯總卷土重來,在軍隊支持下成為最大的造反派組織,其他中小造反派組織也如同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來,這場學生發起的政治盛宴,由工農群眾正式接過了造反的接力棒。

  武斗再次開始,每個造反派組織都自稱左派,是毛主席的戰士,彼此展開廝殺搏斗,軍方支左小組也無能為力,不過據說省城的武斗還算小場面,江北那邊已經動用了裝甲車和炮艇,迫擊炮重機槍都上陣了,造反派連支左工作隊都不放在眼里。

  哥哥死后,陳實被送到了江北親戚家,轉學到江北一中,在這里他認識了一位新朋友,會說一口標準普通話的鄭杰夫。

  母親潘欣也被打倒,關進了學習班,鄭杰夫孤身一人前來江北投奔紅玉,他并不清楚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他只知道紅玉阿姨收留了自己,并且視若己出,同父異母的哥哥王北泰也對自己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省給自己。

  鄭杰夫和陳實坐同桌,兩人都是從省城來的,在陌生的環境中自然親近,很快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得知陳實的哥哥就是紅總司的陳忠后,鄭杰夫感慨萬千,也將自己身世的秘密吐露。

  一天傍晚,陳實從學校食堂偷來一瓶淮江大曲,一碟花生米,兩個少年在宿舍后面的角落里開懷暢飲。

  兩人談文學,談理想,談政治,談國際形勢,從屠格涅夫、托爾斯泰到文化大革命的形勢,再到中蘇在蒙古大草原上的機械化會戰,經歷過政治風云的少年激揚文字,指點江山。

  忽然陳實道:“班里的女生,沒一個漂亮的,到底不如省城。”

  鄭杰夫道:“未必,我覺得孟麗娜就不錯。”

  陳實瞪大了眼睛:“不會吧,你喜歡孟麗娜?”

  “噓,小聲點。”鄭杰夫趕緊捂住陳實的嘴,這年頭暴露私人感情是很不光彩,很不革命的一件事,革命工作那么多,怎么能和小資產階級一樣,搞什么溫情脈脈的玩意。

  “個人審美觀不同,或許你覺得她不咋地,但我就喜歡孟麗娜那種樸素脫俗的氣質,如同一株白蓮花。”鄭杰夫嘴里說著孟麗娜,心里想的卻是孟曉琳,他的第一次夢遺,就是獻給了這位家庭女教師。

  “那你給孟麗娜寫封情書吧。”陳實眼睛一眨,憋出一個壞點子。

  “寫就寫,不過要匿名。”鄭杰夫玩性大發,正要回宿舍拿紙筆,忽見一群人打著手電,氣勢洶洶而來,為首正是本校茶爐工聶文富,他穿一件藍色工作服,歪戴帽子,敞著懷,露出一巴掌寬護心毛來,手里還提著一桿鐵锨,頗有魯智深手提方便鏟之威風。

  “我宣布,一中造反派今天正式成立了,這里由我聶大炮接管,誰不服,來和我鐵锨說話!”聶文富在校長室門口叫囂,他身后一幫地痞流氓橫眉冷目,手中皮帶啪啪響。

  教師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說話。

  鄭杰夫和陳實面面相覷。

  39000部隊院內,DC3運輸機的引擎已經安裝完畢,正在進行地面試車,汽油是從空軍油庫直接調撥來的,這全托葉雪峰幫忙,如今這里的后勤全部由省軍區負責,吃喝不愁,物資器械簽個字就能領取。

  兩臺1200馬力的引擎噴出一股股藍煙,開始轉動,液壓系統和操縱系統分別進行調試,試車成功!

  陳北從駕駛艙下來,滿臉興奮,要求上天飛一圈,卻被陳子錕拒絕:“現在還不行,每一滴都非常汽油珍貴,飛一圈幾千加侖沒了,浪費不得。”

  既然不能試飛,就要在地面上多測試幾次,陳北正要上機,忽然有江北打來的電報,讓他速歸。

  “興許是家里出事了,我來之前,造反派就掌控了廠里的局勢,春花一直是中高層干部,這回怕是要倒霉了。”陳北捏著電報嘆氣道。

  “你趕快回去一趟,把家里的事情處理好,現在是非常時期,千萬不可意氣用事,亂了大局。”陳子錕道。

  “我懂,處理好家里的事我立刻回來。”陳北點點頭。

  陳北立刻搭乘最近一班火車回北泰去了,在省城火車站月臺上遇到了劉媖,她的丈夫張廣吟被報社打成右派,下放到北泰工作,她也隨著四清運動下到基層,索性辦了調動手續,夫唱婦隨,把家也搬到北泰去了。

  兩人是舊相識,又是親戚,自然相見甚歡,在火車上和別的旅客換了座位,調到一起,說說笑笑一路倒也不寂寞。

  劉媖是大學生,知識分子,談吐見識比馬春花強出不少,加之出身小資產階級家庭,穿衣打扮很得體,陳北雖然和馬春花生活多年,大少爺作風改了許多,但依然是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兩人坐在一起,和劉媖坐在一起,倒被旅客認為是兩口子。

  “你愛人個頭真高啊。”一個婦女這樣對劉媖說。

  劉媖呵呵笑道:“我們不是兩口子,論起來他還得喊我一聲小姨呢。”

  旅客們都笑了,陳北也笑了,看了一眼劉媖,心中暗想如果不是當初種種陰差陽錯,自己娶的不是馬春花而是劉媖,不曉得日子會過成什么樣。

  一路說說笑笑,四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結束了,列車抵達北泰火車站,兩人在出站口各自上了公交車。

  “有空帶孩子來家坐坐,還有你那口子。”劉媖發出邀請。

  “一定去。”陳北爽快答應。

  回到高土坡家里,門是上鎖的,鍋灶是冷的,小光在鄰居家趴在板凳上寫作業,看見父親回來撒歡的撲過來:“爸爸給我帶什么好吃的了?”

  “你媽呢?”陳北摸著兒子的腦袋問道。

  “媽這幾天都不大回家,我在王叔叔家吃的飯。”陳光道。

  老王是廠里同事,又是鄰居,關系不錯,陳北趕緊道謝,老王說不客氣,老王媳婦卻不搭理陳北,很不高興的樣子,扭著腰肢走開了。

  陳北遞上一支煙,問道:“老王,這幾天廠里怎么樣了?”

  老王道:“唉,廠子基本停產,支左工作隊進駐咱廠,造反派得了勢,把當權派都打倒了,你們家那口子也被停止一切職務,這幾天正批斗挨整呢。”

  陳北勃然色變:“這不欺負人么!”

  老王道:“你別沖動,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去廠里,造反派一幫人正到處找你呢,要揍你。”

  陳北擼起袖子道:“他敢!”

  話雖這樣說,陳北還是沒去廠里,他怕自己性子激,和造反派干起仗來,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己萬一被扣,飛機缺了副駕駛,那就連累了一大批人。

  回到家里,兒子說:“爸爸,我餓。”

  陳北奇道:“不是在王叔叔家吃過了么?”

  陳光道:“沒吃飽,王嬸只讓我吃一碗飯。”

  陳北沉默了,他并不生氣,這年頭誰家都不寬裕,老王只是普通工人,他老婆是臨時工,兩人工資加起來也沒多少,能讓兒子跟著吃幾頓飯已經很仁義了,再說馬春花也倒臺了,人家沒落井下石已經很好了。

  “走,爸爸帶你吃館子去。”陳北帶著兒子到街上尋了一家飯館,坐下之后問兒子:“想吃什么?”

  “吃肉!紅燒肉,排骨,大魚。”陳光說的自己口水都流出來了。

  陳北擺出當年大少爺的派頭道:“服務員,點菜。”

  服務員嗑著瓜子,頭也不抬:“先買票再點菜。”

  陳北訕訕的站起,走到服務臺前拿出錢和糧票買票,飯館不供應紅燒肉之類,只有炒雞蛋,豆腐、韭黃和鯽魚,愛吃不吃,先交錢后上菜,還得自己到窗口拿。

  “不過了,菜都上雙份的,三碗米飯,再來一瓶大曲酒。”陳北將錢拍在柜臺上,豪氣萬丈。

  這頓飯吃的真飽,雖然菜味不咋地,吃完了還打包帶走,因為沒帶飯盒,付押金租了飯館的一口鍋,把剩菜剩飯端回去,熱了冷,冷了又熱,直到夜里十一點馬春花才回來。

  馬春花精神狀態很差,陳北問她什么,也不愿意說,坐在桌旁吃飯,吃著吃著眼淚就啪嗒啪嗒的落進碗里。

  “他們批斗我,讓我承認自己是反革命,走資派,天地良心,我馬春花出身貧苦,一心向黨,為革命付出了那么多,到頭來怎么就成了反革命了?”馬春花困惑又憤懣。

  陳北嘆口氣:“春花,想開點,不光是你,連國家主席都成了叛徒內奸工賊,還有啥好說的,對了,部隊工作組什么態度?”

  馬春花道:“工作組拉偏架,和他們是一伙的,廠里領導全部打倒,要進學習班,我過一會還得回去。”

  陳北道:“咱不去受那個罪。”

  馬春花道:“不行,不管怎么說我還是黨員,組織的決定不能違抗,我相信黨不會被壞人蒙蔽的,總有一天光明會來到。”

  任憑陳北怎么勸,馬春花就是堅持要去學習班,她說:“這是一次考驗,我不能屈服,不能逃避,不能讓壞人得逞,我要和他們堅決斗爭。”

  陳北道:“那我陪你去。”

  馬春花道:“不行,你的保衛處副處長也被擼了,你以前得罪的人多,現在那幫人正打算報復你呢,對了,省城那邊怎么樣,公爹的病好點了么?”

  陳北去省城用的借口是父親生病,此時只能隨口敷衍:“還躺著呢。”

  馬春花道:“我這邊不用擔心,畢竟工作組在,不會像以前那樣往死里批斗,你還是去省城避一避吧,反正你一貫落后,曠工十幾天也是常事,就是小光不好弄。”

  忽然陳北想到劉媖的孩子和陳光差不多大,便道:“不如讓小光去他姨奶奶那里住幾天。”

  “哪個姨奶奶?”馬春花狐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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