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長帶頭叫好,誰敢不響應,臺下一片轟然叫好,掌聲如雷,幾個拉弦子的師傅都愁眉苦臉,相聲里說的關公戰秦瓊居然讓自己攤上了,這四川,還真是人杰地靈,奇葩輩出。
一出戲演完,白玉舫母子回后臺卸妝,忽然楊師長帶著幾個馬弁進來了,大家不敢怠慢,穿著戲服向他行禮。
楊師長慈眉善目,笑容滿面,親切接見了白玉舫:“戚家班果然名不虛傳,唱的好,打得也好,來人吶。”
“有!”副官一并腳跟。
“賞!”
師座打賞,排場非比尋常,兩封紅紙包著的大洋,足有一百塊之多。
“謝楊師長賞賜。”白玉舫盈盈下拜,戚秀也跟著下拜,楊師長呵呵一笑,沒搭理白玉舫,一把攙住了戚秀,胖手捏著戚秀的柔荑再也不撒開了。
“叫啥名字?”楊師長笑瞇瞇的問道。
“小白玉舫。”戚秀報出自己的藝名。
“多大了?”
“十八。”
“好,好,好。”楊師長連說三個好字,捋著自己的八字胡,眉開眼笑,也不知道到底好在哪兒。
戚秀是戲班子長大的,從小耳濡目染知道江湖險惡,這位胖師長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用力抽出手來,紅著臉跑了。
楊師長并未動怒,盯著戚秀曼妙的背影搖頭晃腦,拽出一句詩文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玉舫臉色微變,知道萬縣呆不下去了,但眼下不是翻臉的時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老板,不曉得令嬡許配人家了么?”楊師長倒是個爽快人,一點回旋也沒有,開門見山直接點了正題。
“回楊師長,我女兒已經訂親了。”白玉舫客客氣氣道。
“不妨事,訂親了可以退,本師長對令嬡一見鐘情,不如嫁給我做妾,放心,絕對虧待不了她。”楊師長道。
“這個,恐怕不太好吧。”
“考慮考慮撒。”楊師長丟下一句話,帶人走了,副官走在最后,出門前指著白玉舫的鼻子道:“白班主,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沒得意思了。”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羅小樓噌的跳了起來:“和他們拼了!”
“小樓,鎮定。”白玉舫來回踱了幾步,下令決心:“收拾東西,連夜走。”
可是已經晚了,外面散場的同時,一隊士兵跑步進入,把戲班子的駐地封鎖了。
陳子錕隨著散場的人流向外走,忽然看見大隊士兵跑步而來,刺刀閃亮,頓覺奇怪,開堂會用的著動用軍隊么,看來戲班子兇多吉少。
次日一早,副官帶人前來送了一萬塊法幣,說是娶親的彩禮。
見戲班子眾人面目不善,副官冷笑一聲,勸道:“白班主,說句不好聽的,令嬡不就是一戲子么,這下九流的行當有什么尊嚴可談,能嫁給我們師座,那是她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白玉舫道:“謝謝師座抬愛,我們承受不起,這一萬塊,我不能收。”
副官道:“你也是行走江湖多年的人,難道看不出當下的局勢,你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
話沒說完便被羅小樓打斷:“不答應又怎樣!”他的胸膛因為氣憤而劇烈的起伏著,雙拳握的啪啪響。
“哼哼,不答應就把你們全抓起來槍斃了!”副官變了臉色,惡狠狠道,“萬縣是我們師長的地盤,他老人家一句話,你們插翅都別想走,放著榮華富貴不愿意享,找死是吧,成全你們!”
說著拔出手槍就要打羅小樓,羅小樓眼疾手快一把將槍奪了過來,副官身后的馬弁們齊刷刷拔槍,戲班子的武生們也抽出了兵刃。
千鈞一發之際,戚秀站了出來:“別動手,我跟你們走。”
“這才像話。”副官走到羅小樓面前,將自己的槍奪了回去,做了個有請的手勢:“十三姨太,請吧。”
戚秀攏了攏頭發:“副官,我可以跟你走,但有條件。”
“請講。”
“不要難為我的家人,放他們走。”
“那是自然,不過就算走也要過了今天。”
“為啥?”
“師座今夜和您洞房花燭,娘家沒人參加怎么能成,讓外人知道,還以為我們師座強搶民女呢。”
戚秀被帶走了,戲班子眾人想追出去,卻被刺刀頂住了胸膛,悻悻回去,羅小樓在屋里走來走去,兩眼噴火,忽然抄起一把單刀道:“和他們拼了!”
“拼了!”年輕的武生們拿起了武器,戲班子別的不多,就是冷兵器管夠。
此時白玉舫也壓不住大家了,正當眾人要沖出去之際,忽然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這樣蠻干,沒把秀兒救出來,你們先白白送了性命。”
是做飯的大老陳的聲音,他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來了,眾人狐疑間,陳子錕從門外進來了,嘴里叼著他的小煙袋,吧嗒吧嗒抽著,氣定神閑。
“不關你事,愿意幫忙就一起,不愿意去別堵著門。”羅小樓怒氣沖沖,用單刀去撥陳子錕,還沒看清楚怎么回事,單刀就到了陳子錕手里。
這一手空手奪白刃的本事,只有武學行家才能使得出,戲班子雖然也學武,但都是花架子基本功,雖說好武功不敵爛戲子,但那指的是普通的練家子,陳子錕這樣的高手自然不在此列。
“大個子,你有什么辦法?”白玉舫期待的目光投射過來。
陳子錕道:“辦法是有,但我要先問你們幾句話。”
“你問。”
“姓楊的是師長,萬縣駐扎他一個團的部隊,雖然武器裝備不咋樣,但是對付你們還是綽綽有余,想救秀兒,怕是會死幾個人,你們想好了么?”
“我早想好了,死就死,也得把秀兒救出來。”羅小樓道。
陳子錕道:“秀兒是你未婚妻,你自然有義務去救,我問的是大家,班主,你再好好想想,一定要今天救人么,或許再等幾天……”
“不要再說了,我的女兒我清楚,秀兒是為了大家才自投羅網的,別看她平時笑嘻嘻的,其實性子烈的很,斷不會讓姓楊的碰她,今夜或許就是秀兒的忌日……”忽然白玉舫轉向眾,“老少爺們們,禍是我們娘倆惹得,自有我們承擔,你們先走,我一個人去救秀兒。”
大伙都激動了,紛紛表示要留下來救秀兒。
陳子錕看看差不多了,拍拍手道:“好,列位高義,佩服!我昨晚上在縣城四下轉了轉,情況摸得差不多了,計劃也有了,按照我說的辦,興許能不死人就把秀兒救出來。”
“憑什么聽你的?”羅小樓質問道。
陳子錕笑笑:“因為我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
羅小樓鄙夷道:“少倚老賣老,虎口奪人,靠的是功夫。你能打得過我,我就聽你的。”
話音剛落,陳子錕一腳踹出,快如閃電,羅小樓猝不及防,被踹的飛了起來,武生經年累月的苦熬不是白給的,他在半空中就調整了身姿,穩穩落地。
羅小樓還想再上,被白玉舫喝止:“技不如人,還不退下。”
“大個子,你有什么好辦法,說吧,我們聽你的。”白玉舫走過來,毅然決然的注視著陳子錕。
陳子錕如此這般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白玉舫目瞪口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啊,什么都干過,咋說呢,這也算老本行了,重操舊業而已,見笑了。”陳子錕道。
楊漢信是四川軍閥楊森的侄子,135師師長楊漢忠的弟弟,率領一個補充師駐扎萬縣,他有三大愛好,醇酒好槍美人,四川產好酒和美女,他有一地窖的好酒,娶了十二個姨太太,好槍也了一屋子,勃朗寧毛瑟馬牌樣樣俱全。
戚秀是他的十三房姨太太,楊師長是個很隨性的人,興致上來什么都不管不顧,想起一出是一出,萬縣父老早已習以為常,家里人也見慣不驚,只是老太太頗有意見,覺得戲子進門,有辱楊家門風。
楊漢信才不管別人怎么看,他大發請柬,把縣里頭面人物和手下軍官都請來喝酒,他換了黑緞子馬褂,胸前十字披紅,喜氣洋洋,按說納妾是用不著這樣排場的,大戶人家都是隨便一頂小轎從后門抬進來,也不擺酒也不放炮,楊師長這樣別有用心,擺酒請客就得收禮,一來二去不但不花錢,還能小賺一筆,
楊府張燈結彩,雙喜臨門,老太太七十大壽還沒過完,緊跟著就是師座納妾,大紅蠟燭和鞭炮都是現成的,噼里啪啦一放,那叫一個熱鬧。
楊漢信坐在酒桌上和人劃拳行令,忽然副官來報:“師座,不好了。”
“什么事?”
“老太君不見了。”
楊漢信立刻放下酒碗,臉色大變。
“師座,咋的了?”有人問道。
“沒事,沒事。”楊漢信隨口敷衍,來到門外壓低聲音:“到底怎么回事?”
“不清楚,老太君每天都在佛堂念經,不容別人打擾,今天一直沒出來,下人進去一看,人不見了。”
“走,去佛堂。”楊漢信直奔后院,來到老母親念經的佛堂四處打量,在香案上看到一個信封,拿過來扯開一看,鼻子都氣歪了。
“來人,把十三姨太綁了,去碼頭。”
“是!”
“還有,警衛連給我集合,帶上機關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