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不是唯利是圖之輩,更不是視金錢如糞土的世外高人,他只知道,自己手底下有幾千張嗷嗷待哺的嘴,還盡是些好勇斗狠的土匪,不給他們開軍餉的話,倒霉的還是老百姓。
既然有人抵制鴉片種植,那就民主裁決吧,陳子錕下令召集縣里的士紳開會。
歷朝歷代,朝廷的統治只到縣一級,再往下就要依靠宗族鄉紳勢力了,沒有他們的首肯,哪怕是強悍如陳子錕這樣的軍閥也會束手無策,所幸的是陳子錕在鄉紳們眼中的形象還算不錯,他一招呼,縣里的頭面人士立馬顛顛的都來了。
為了減輕這次會議的官方意味,會場設在夜上海的雅間里,陳子錕也沒穿軍裝,一件短袖襯衣,夏布褲子,涼皮鞋,看起來和省城的大學生沒啥兩樣。
士紳們都是長袍馬褂一絲不茍,手里輕輕搖著折扇,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陳子錕道:“今天召集各位父老前來,就為了一件事,罌粟種植,誰贊成?誰反對?”
鴉雀無聲,士紳們都低頭喝茶,躲避著陳子錕的目光,南泰是個保守的地方,士紳們大都受過孔孟之道的教育,鴉片不是個好東西,大清朝就是敗在它上面,大伙兒都明白這個理,可是白花花的銀子的誘惑也是很大的,再說還有護軍使大人的官威壓著。
李舉人第一個站了起來,最近小老頭風頭正健,儼然是縣城第一紳士了。
“護軍使,各位,李某不才,有幾句話想說。”李舉人四下拱手,目光炯炯。
“請講。”陳子錕道。
“南泰土地貧瘠,種植高粱玉米麥子收成欠佳,養不活人,種一畝鴉片換來的錢,能買十畝地打出來的麥子,交租納賦養活佃戶一家老小全夠了,所以李某贊成種罌粟。”
說完再次環顧四周,拱拱手,得意洋洋的坐下了。
其實大伙早就心定了,既然有李舉人帶頭,最后一絲矜持也不顧了,士紳們裝模作樣的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一番,陸續又有人站出來表示贊同。
龔稼軒也站了起來,道:“我就問一句,地全種了鴉片,吃啥?”
李舉人端著茶杯,鄙夷的輕笑一聲:“吃啥?外洋的大輪船不知道運了多少大米白面到上海,價錢比咱自己種的還便宜些,有錢還怕買不到糧食么。”
眾人一陣輕笑,都覺得李舉人說的在理。
“那龔善人的意思是不愿意種罌粟嘍?”陳子錕輕飄飄的問道。
龔稼軒額頭上滲出了汗珠,陳子錕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將軍,雖說自己以前和他走得近,幫了不少忙,但在罌粟種植的事情上可是大大的忤逆了他的意思,弟弟還寫信罵了他,兒子也辭了職,萬一他遷怒自己可怎么得了。
“其實也不是不能種,只要大人一句話……”龔稼祥還是屈服了。
陳子錕一擺手:“我從不勉強人,這樣吧,愿意種罌粟的,我提供種子,包收,不愿意種的,也絕不勉強,李舉人有句話說的很對,咱們縣土地貧瘠,光靠種莊稼是養活不了人的,我準備從外國進口一批種羊、種牛來,讓老百姓多幾條活路,到時候還請各位多多幫襯。”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這位年輕的將軍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拿槍桿子壓人,南泰縣攤上這么個主兒,真是萬幸。
陳子錕說到做到,沒有給任何一個不愿意種罌粟的地主小鞋穿,愿意種植的,可以以優惠價格從他那里拿到便宜的罌粟種子,還可以得到龍師傅的悉心教導,這茬高粱玉米收過之后,南泰縣有一半的山坡地和旱地都種上了罌粟。
中國人的中庸之道和重農思想在這件事上得到完美體現,即使是李舉人這樣的積極分子也沒有將所有的土地都種上罌粟,最好的水澆地依然種了麥子,那些邊角旮旯的莊稼地才拿來“不務正業。”
陳子錕又做了一件壯舉,他下令第一團和第二團開赴距離縣城八十里的江灣地域,這里正是淮江岸邊,上次軍事演習和省軍激戰的地方。
兩團士兵放下步槍拿起了鋤頭,開始屯田生涯,軍隊開墾荒地的效率比老百姓快了不知道多少倍,陳子錕從上海買了十臺美國造拖拉機,又從徐州買了一百頭耕牛,一百匹騾子,全部挽具、犁具、鋤頭都是鐵匠鋪新打造的,干起活來事半功倍。
士兵們大都是莊稼漢出身,又都是沒有兒女拖累的光棍漢子,干起活來那叫一個麻利快,耕地雖然辛苦,總比打仗要輕松多了,陳子錕又善于調動積極性搞了個流動紅旗,在各連隊之間搞起了競賽,誰開的荒地多,誰拿紅旗,當兵的都是直腸子漢,為了集體榮譽撒開了歡的干活,短短一個月就開了幾萬畝的荒地,修了一片營房,還挖了一條溝渠把淮江水引進來澆灌作物。
陳子錕的江北護軍使已經名副其實,手下有兵有槍,儼然一方霸主,此時后宅也傳來喜訊,姚依蕾懷上了。
孕婦要加強營養,南泰窮鄉僻壤的,外洋的奶粉煉乳沒有,中國的人參燕窩也少,唯有家養老母雞最佳,本來這種事情下人去做就行了,可陳子錕非要親自去集上買雞。
護軍使大人一襲便裝,帶著倆勤務兵上街買雞,今天正好是南泰縣大集的日子,縣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擠滿了趕集的百姓,涼棚下面人滿為患,叫賣聲此起彼伏,醉仙居廚房里煎炒烹炸的香味熏到街上去了,對面夜上海的二樓陽臺上,幾個穿著高叉旗袍趴在欄桿上磕著瓜子,時不時拋幾個媚眼下去,看到被勾引的人撞到攤子或者踩到人家的鞋,立刻笑的前仰后合。
大街上熱鬧,陳子錕心里也舒坦,南泰雖然不比北京上海繁華,但總歸是自己的地盤啊。
正溜達著,忽見前面有人吵架,湊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男子揪著一個婦女,兇神惡煞的說她偷了自己家的雞來賣。
婦人衣著寒酸,哭哭啼啼說那是自家生蛋的母雞,為了給婆婆看病才拿來賣的,并非偷竊贓物。
男子不依不饒,向圍觀百姓賭咒發誓說這是自家的雞,早上剛喂過稗子,斷不會錯。
陳子錕站了出來,問那婦女:“大嫂,這是你家的雞?”
婦女哭哭啼啼:“是俺家的。”
“你早上拿什么喂得雞?”
“麥糠。”
“雙喜。”陳子錕招呼道。
“有!”挎著盒子槍的勤務兵跳了出來,圍觀老百姓都嚇了一跳。
“把雞殺了,看看嗉子里是什么?”
雙喜抽出匕首就把雞給殺了,剝開嗉子一看,果然是麥糠。
那男子嚇壞了,跪在地上求饒不已。
陳子錕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訛人,敗壞民風罪不容恕,剝光了沾上雞毛到城門口示眾。”
雙喜押著那男子去了,陳子錕又問婦女這只雞賣多少錢。
“五十文。”婦女怯生生的說道,她是鄉下人,不認識陳子錕。
南泰太窮,老百姓日常經濟生活很少用到銀元,就連銅角子用的也少,基本上還是以前清制錢為主,五十文一只雞,簡直便宜到爆了。
陳子錕摸出一枚銀元來遞過去:“大嫂,這只雞我買了。”
婦女茫然接了銀元,卻不認識這錢,旁人起哄道:“二牛家的,你可發洋財了,這是袁大頭,白花花的現洋,一枚能換一吊半制錢呢。”
一吊半合一千五百枚銅板,是要價的三十倍,婦女驚呆了。
“不值那么多的,大兄弟。”鄉下人到底厚道,要把銀元退給陳子錕。
陳子錕卻道:“我說值就值,拿著吧。”說罷揚長而去。
婦女茫然無措,問道:“那是誰啊?”
旁人就鄙夷道:“他老人家你都不認識啊,他就是咱們江北護軍使陳大帥。”
婦女急忙跪倒,沖著陳子錕遠去的方向大呼道:“青天啊,好人啊。”
縣里老百姓閑著沒啥事,編段子傳故事的本事最強,再加上有城門口那位渾身貼滿雞毛的騙子當活,陳子錕青天的名聲瞬間飛遍了縣城。
此時陳子錕已經回到后宅,向姚依蕾展示他買來的肥雞,姚依蕾作嘔吐狀道:“哪有這么買雞的,把雞頭都剁了,多少錢買的?”
陳子錕道:“一塊錢。”
旁邊傭人都暗暗乍舌,一塊錢能買一窩雞了,大帥真敗家。
姚依蕾卻是個大手大腳慣了的,點頭道:“還行,不算太貴。”
正要把雞拿到廚下,忽然外面鳴冤鼓響,青鋒跑進來報稱說有一女子自稱被小叔子強奸,特來擊鼓告狀。
姚依蕾聞言大怒,道:“快去辦,我最恨欺負女人的壞蛋了。”
陳子錕卻道:“這案子不該歸我管啊,柳縣長呢?”
青鋒道:“柳縣長在鄉下挖坑呢。”原來柳優晉把縣衙后宅全挖遍了都沒找到曾縣令留下的財寶,只好到曾縣令鄉下的宅子去發掘,這會兒不在縣城。
“這小子的縣長不能干就讓賢,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家伙。”陳子錕發了一通牢騷,還是升堂問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