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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吉檀迦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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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的正是胡半仙,陳子錕辦喜事,只要是愿意湊熱鬧的街坊鄰居父老鄉親,一律歡迎,喜糖喜煙敞開了供應,寶慶兩口子主要接待這些市井朋友,倒也得心應手。

  站在閆志勇旁邊的是京城糞王于德順,平時在世面上也是有頭有臉的角色,今天陳府高朋滿座,來的都是京城名流,他這樣的就只能屈居院子里,站著看熱鬧了。

  于德順笑道:“胡半仙,您給我看個相唄。”

  胡半仙今天不做生意,說話就不那么客氣了,打趣道:“您啊,那不用看的,得用鼻子聞。”

  眾人哄堂大笑,于德順也不生氣,他是拉糞出身,干的就是這個營生,才不在乎一兩句玩笑。

  又有賓客進院子,好一條鐵塔般的巨漢,身穿將軍服,挽著一個溫婉的婦人,手中禮物竟然是一匹自家織的土布,寶慶高喊道:“陸軍檢閱使馮將軍攜夫人到”

  眾人肅然起敬,沒想到陳子錕和馮玉祥也有交情。

  閆志勇道:“胡半仙,你不是會看相么,給檢閱使看一個吧。”

  胡半仙道:“檢閱使這樣的人物豈是我能看的,別鬧。”

  大家就起哄,胡半仙被吹捧了半天有些飄飄然了,道:“我觀馮檢閱使其人,可用三國人物來比喻。”

  眾人七嘴八舌:“怎么講?”

  胡半仙搖頭晃腦道:“其人貌如劉備,才如孫權、志比董卓、詐如呂布、而運道,只如袁本初矣。”

  眾人就呵呵笑:“胡半仙你真能扯。”

  中式婚禮是要拜天地拜父母的,但陳子錕是孤兒,哪來的父母,只好請情同父子的熊希齡代替,而母親則由他五年前認的干娘上陣。

  陳子錕的干娘就是杏兒娘,這個貧賤一生的婦人做夢也沒想到會有如此風光的一天,此前她竭力推辭,說怕給陳子錕丟人,但陳子錕卻執意為之,還幫干娘預備了綢緞禮服和各式首飾,姚依蕾也沒有反對意見,盛情難卻,杏兒娘只得同意。

  陳三皮可興奮死了,起初居然還妄想以陳子錕的干爹自居,不過看到來的都是總理、總長、教授一類人物的時候,就嚇得躲進了后院不敢冒頭了。

  果兒終于被寶慶抓了回來,穿著一身藏青的學生裝參加婚禮,不過躲在人堆后面過了一會就不見了蹤影,把杏兒氣的夠嗆。

  主持婚禮的是陳子錕的老師梁啟超,男儐相是梁思成兄弟,女儐相是姚依蕾的小姐妹們,熱熱鬧鬧拜了天地父母之后,夫妻對拜,宣告禮成。

  宅里預備了幾十桌酒席,正是四月天,春光明媚天氣宜人,賓客們在喜棚下推杯換盞喝了起來,陳子錕端著酒杯到處敬酒,忽然梁思成過來道:“子錕,你過來一下,有個客人想見你。”

  陳子錕隨他去了,在客廳里見到了新月社的一幫熟人,簇擁著一位鶴發童顏的老者,身著布衣,一部雪白的胡須,眼窩深陷,皮膚黯黑,顯然不是中土人士。

  徐志摩和林徽因分坐老人兩旁,見陳子錕到了,便向他介紹說這位是印度哲人泰戈爾先生,此番來華今日剛到北京,機緣巧合參觀了陳子錕的婚禮,想送個他一件禮物。

  陳子錕雖然沒聽說過泰戈爾的名頭,但看他仙風道骨的樣子就知道不是凡夫俗子,更何況新月社這幫家伙平日里眼高于頂,能讓他們畢恭畢敬的人士,那定然是極其牛逼的人物。

  “原來是泰戈爾老先生,久仰久仰,怎么沒入席,那啥,趕緊安排上座,我陪老先生喝幾杯喜酒。”陳子錕熱情的招呼道。

  泰戈爾哈哈大笑,用晦澀的印度英語說了幾句,徐志摩翻譯道:“先生說感謝你的盛情邀請,但舟車勞頓就不打擾了,這是先生贈送的禮物。”

  說著拿出一本詩集來,泰戈爾在扉頁上簽下贈言,送給了陳子錕。

  陳子錕接在手里,看到詩集封面上寫著“吉檀迦利”四個字。

  送走了泰戈爾和新月社的朋友們,陳子錕看到大門口蹲著一群乞丐正在狼吞虎咽的吃著府里打發的糖餡包子,其中有張似曾相識的面孔,頓時驚道:“這不是徐二么!”

  那人果然是徐二,身上裹著一件破棉襖,臉上骯臟不堪,看到陳子錕的時候,他驚得連包子都掉在了地上,話也說不出來。

  “徐二,你家少爺呢?”陳子錕問道。

  “少爺生肺病病死了。”徐二黯然神傷。

  陳子錕也哀嘆一聲,想當年徐庭戈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可惜自打徐樹錚倒臺后就一蹶不振,今日竟然聽說他英年早逝,真是令人扼腕。

  “寶慶,身上有錢么?”陳子錕道。

  站在門口招呼乞丐的薛寶慶趕緊掏腰包,拿出四枚大洋,一把銅元來,陳子錕接了,抓過徐二的手把錢放在他手里。

  徐二的眼淚啪啪的往下掉,捏著錢的手在顫抖,同樣都是拉洋車的,為啥人家現在高官得做駿馬得騎,還娶了千嬌百媚的娘子,自己卻越混越落魄,從將軍府的包月車夫墮落成和乞丐為伍,想想就覺得不平啊。

  “謝了。”徐二一鞠躬,拿著錢跑了,一邊跑一邊拿袖子抹著眼淚。

  其他乞丐們頓時舉起手來,如同一片樹叢,他們也想要點喜錢。

  中午喜宴在家里擺,晚宴卻放在六國飯店,主要招待上流社會的朋友和女方親朋,比起陳子錕那些聲名顯赫的賓客來,姚啟楨的客人就低調多了,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還有姚依蕾的姨夫,日本正金銀行的高級經理,整個就是一堆親日派。

  一對新人換了西式禮服,笑語盈盈的招待客人,姚啟楨夫婦送的禮物是一對限量版的瑞士江詩丹頓腕表,鑲嵌鉆石和藍寶石,極盡奢華,據說全中國僅有兩對,一對在上海,一對在北京。

  如今社會上戴腕表的人還不多,只有時髦新派人士才喜歡這種新奇玩意,姚依蕾拿著手表愛不釋手:“謝謝爹地媽咪。”

  姚啟楨兩口子笑容可掬,隱約有淚光隱現,養了二十幾年的女兒終于離開父母了,想想真是幸福又心酸。

  “子錕,這是曹世伯,章世伯、陸世伯。”姚啟楨春風滿面的將自己女婿介紹給了五四時期三位著名的國賊。

  昔日火燒趙家樓的旁觀者之一彬彬有禮的向交通系的三位元老鞠躬致意,三人都贊不絕口,夸姚啟楨找了個好女婿。

  姚啟楨道:“我這個女婿,志向還挺大,想修一條鐵路支線連結隴海線和津浦線,真是好高騖遠。”

  曹汝霖道:“哪里哪里,小陳后生可畏啊。”

  章宗祥和陸宗輿也都附和,他們三個和姚啟楨都留日出身,又是交通系的老人,關系非比尋常。

  姚啟楨道:“子錕,你不是想貸款么,你曹世伯是交通銀行的總裁,章世伯是通商銀行總經理,陸世伯是匯業銀行總經理,全都是開銀行的,你有事盡管找他們。”

  陳子錕此刻才明白岳父的一片苦心,老人家雖然嘴上兇,其實一直在替自己籌劃貸款修鐵路的事情啊。

  “肯定少不得要叨擾幾位世伯。”陳子錕半開玩笑的說,三位金融界大佬自然也是滿口答應。

  好不容易應酬完了,回到東文昌胡同家里的時候已經疲憊不堪,寶慶迎上來道:“禮金和禮物都放在書房了,我給造了冊,誰送了什么東西,多少錢,都記得一清二楚。”

  陳子錕道:“辛苦你了,時候不早回去睡吧。”

  寶慶笑呵呵的去了,今天他最忙,不過忙的開心,忙的樂意。

  雖然已經極盡簡化,但婚禮儀式還是很繁瑣,極其耗費精力,姚依蕾累得跟一灘爛泥似的,回屋倒頭就睡,陳子錕卻想到貸款事宜,心中放不下,想到書房去準備資料。

  書房前的走廊里,忽然黑影一閃,陳子錕雖然喝了不少酒,但身手依然利索,迅速閃避掏槍,厲聲喝問:“誰!”

  黑影落荒而逃,陳子錕緊追不舍,追到后花園中,趁著月色舉槍欲射,卻突然放下了槍,喊了一聲:“果兒!”

  黑影竟然是果兒,行蹤撞破,他也不逃了,站在原地瑟瑟發抖。

  陳子錕上前打量著他,果兒懷中鼓鼓囊囊的。

  “拿出來!”

  果兒從懷里掏出一個褡褳袋丟在地上,沉甸甸的袋子里嘩啦一陣響,顯然是裝了很多銀洋。

  “你缺錢花?”陳子錕很奇怪,果兒年紀輕輕,又沒染上抽煙賭博嫖妓的惡習,為啥要偷自己的禮金。

  果兒坦然道:“對,我缺錢。”神態竟然沒有做賊被發現的恥辱感。

  陳子錕奇道:“你用錢做什么?難道你姐姐姐夫不給你零花錢,你的理由若是能讓我滿意,這些錢就送給你了。”

  果兒昂然道:“他們緊巴日子過慣了,每月才給我二十個大子兒夠干什么的,我和幾個同學要南下廣州投孫文先生,報考黃埔軍校,關山萬里,沒有盤纏是萬萬不行的,我實在沒有辦法,就只好拿錕哥你的禮金了,不過是借,不是偷。”

  陳子錕思忖片刻道:“你要去廣州,杏兒寶慶知道么?”

  果兒冷笑:“他們當然不知道,即使知道也絕不會同意,他們只想讓我考個師范,將來當個教書匠,可我的志向不在此。”

  “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打倒列強除軍閥!”果兒鏗鏘有力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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