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心中一動,江東省地處中原,乃魚米之鄉,如果能占據一塊地盤,可比在第三師當個團長旅長的要爽的多,不過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是無主之地。
“那么,這里歸誰管轄。”陳子錕問道。
閻肅道:“江東省是皖系地盤,江東督軍孫開勤是段祺瑞的門生,盧永祥的老部下,但淮江以北卻不是他管轄的范圍,我說的這塊地方正是江北的南泰縣,此地原來是辮帥張勛的地盤,張勛下野之后,這里就成了無主之地。”
陳子錕道:“所以你想讓我當這個江北護軍使。”
閻肅點點頭道:“正是,此事陸軍部早在籌劃之中,只是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而一再推遲,現在這個合適的護軍使人選終于找到了,就是你。”
陳子錕道:“打住,你剛才說煤鐵資源豐富,水運交通便利,那不是明擺著一塊風水寶地么,怎么沒人愿意上任?這可不對頭啊。”
閻肅道:“張勛復辟失敗之后,他麾下的武衛前軍嘩變,江北匪患嚴重,孫開勤曾經派兵圍剿數次都無功而返,反而損兵折將,名義上來說,江北依然是江東省的轄地,可是實際上孫開勤已經失去了對此地的有效控制,所以陸軍部一直有這個打算,想在淮江以北設置一個護軍使署,以便和孫督軍分庭抗禮,可惜陸軍部無兵可派,曹錕又一直忙于政治斗爭,一來二去便耽擱了。”
陳子錕總算是明白了,這個江北護軍使可是個燙手的山芋啊,不過越是火中取栗的事情,對他來說吸引力就越大。
“這么好的事情,為何閻兄不親自出馬?”陳子錕狐疑道,他可不想被人當槍使。
閻肅笑笑:“我倒是想,可是沒這個實力,若不是遇上你,興許這件事我就忘了。”
陳子錕道:“難道我就這么適合當這個護軍使?”
閻肅正色道:“何止是適合,簡直就是為你量身打造的差使,你是吳大帥的嫡系,背景夠深,不怕有人搗鬼;你是交通銀行副總裁的女婿,籌措資金不成問題;你是留美出身,和洋人關系匪淺,這年頭,洋人才是最硬的靠山;更重要的是你膽子夠大,連陸軍次長的耳光都敢打,還有什么能難倒你。”
陳子錕道:“可是我沒有兵啊。”
閻肅哈哈大笑道:“這一條最簡單,南泰遍地都是兵,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招募他們了。”
陳子錕也嘿嘿笑了起來,閻肅這話說的不假,自己本身就是馬賊出身,屬于業內資深人士,無論是剿是撫,都不在話下。
“怎么樣,愿意干么?”閻肅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只是大帥那邊不好交代。”陳子錕嘴里還在猶豫,心里其實已經答應了。
閻肅道:“你不是屈居人下之輩,與其在第三師做吳佩孚的內戰馬前卒,不如到廣闊天地中一刀一槍殺出個錦繡前程來,再說了,江北乃是直皖對峙前沿,你經營好了,對于直系來說,也是大功一件。”
陳子錕笑笑,端起了酒盅:“行,就這么說定了,走一個。”
閻肅大喜:“走一個!”
兩只酒盅在空中相碰,酒香四溢。
“老板,再炒一個腰花!”閻肅高聲叫道。
和閻肅商定了行動計劃之后,陳子錕便到六國飯店找鑒冰去了,雖然李耀廷并沒有告訴他要在六國飯店下榻,但是既然來北京了,哪有錦衣夜行的道理,當年的西崽,今天的上海大亨,肯定要住在六國飯店的。
果不其然,鑒冰確實下榻在東交民巷六國飯店,見陳子錕來尋自己,鑒冰神態自如,完全沒有剛鬧過脾氣的樣子,反而問姚小姐哄好了沒有。
陳子錕不由感慨萬千,鑒冰自幼就被老鴇買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說,對于男人的心理更是把握的極其精準,倒不是說她刻意為之,而是從骨子里就有這個覺悟,將來進了一家門,姚依蕾可萬萬斗不過她。
再問李耀廷在哪里,卻被告知回老家去了,于是陳子錕便帶著鑒冰一起回到宣武門外柳樹胡同大雜院,李耀廷西裝革履的坐在院子里正和大伙聊天呢,整條胡同的閑漢們都聚攏了來,女人們也抱著孩子圍在旁邊,野狗更是在腳下鉆來拱去,激動的不得了。
時隔四年,當初前門火車站外撿煙頭為生的小順子,現在已經成為腰纏萬貫的富豪,可李耀廷在父老們面前一點架子也不擺,客客氣氣的依然還是當年的小順子,拿出整條的三炮臺香煙拆開來,一盒盒的丟給大伙兒,出手那叫一個闊綽。
見陳子錕帶著鑒冰來了,李耀廷四下拱手:“老少爺們,明兒東來順,我請!今兒都到這里吧。”
大伙兒就都散了,大雜院里恢復了安靜,李耀廷望著滿地的煙蒂自嘲地笑道:“要擱以往,這么多的煙頭,還不把我高興壞了。”
陳子錕道:“啥時候去你媽墳上拜祭?”
李耀廷道:“和寶慶說好了,趕明兒一起去掃墓,我今兒先到大雜院來一趟,就是給我娘把面子掙回來,當年鄰居們都看不起她,沒個給她好臉色的,你猜剛才他們怎么說,都說我娘是好人,這么多年么和鄰居紅過臉,唉,娘活著該多好啊,看看她兒子多有出息……”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此刻,李耀廷哽咽了,鑒冰眼中也含了淚水,她聽陳子錕講過李耀廷的故事,知道他娘是半掩門的暗娼,聯想到自己也不過是女校書出身,不過是個高級娼妓而已,到了北京還要受姚小姐的欺負,這眼淚,一半倒是為自己流的。
各自傷懷了一陣,三人同回了紫光車廠,寶慶杏兒兩口子見陳子錕又帶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媳婦回來,眼睛都瞪圓了,心說大錕子真是艷福不淺,姚小姐還沒過門,妾室就預備好了。
這幾天北京城里世道亂,車廠可賺了不少,寶慶臉上笑紋都綻開了,忙不迭的安排飯菜,私底下對杏兒說:“大錕子的媳婦,一個賽一個的俊啊。”
杏兒伸手猛掐他:“是不是眼饞了,也想納妾來著?”
寶慶夸張的咝咝吸著涼氣:“我連正房媳婦都沒娶著呢,哪能想納妾的事兒。”說著就伸手就摸杏兒的小手,他倆雖然早就訂了婚,但是因為薛巡長過世之后有個三年的服喪期,一直沒有正式完婚,杏兒又是恪守婦道的本分人,至今寶慶還沒嘗到滋味呢。
在車廠用罷了晚飯,李耀廷就住在這兒,陳子錕攜鑒冰回六國飯店安歇不提。
次日一早,陳子錕先把鑒冰送到車廠,讓李耀廷帶著她在北京各處名勝游逛一番,自己依著約定來到了鐵獅子胡同陸軍部。
自從昨日金次長離開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陸軍部人心惶惶,很多人根本就沒來上班,就連門口的哨兵都撤了崗。
陳子錕一身筆挺的軍裝,馬靴锃亮,旁若無人的進了陸軍部,院子里空蕩蕩的,很多辦公室的門都緊緊鎖著,來到軍法科門口,輕輕叩門,閻肅開了門,也不搭話,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奔著總務廳就去了。
總務廳沒人,屋門緊鎖,閻肅拿出一把鑰匙來直接開門,登堂入室,陳子錕在后面虛掩上門,小聲問道:“你哪來的鑰匙?”
“我在總務廳工作過一段時間,鑰匙是自己配的。”閻肅也不瞞他,徑直坐到廳長辦公桌后面,掏出一根鋼絲來,輕而易舉的將抽屜上的掛鎖投開,從里面端出一個錦盒來。
“這是陸軍總長的官印,張紹曾兼任陸軍總長,大印都是交給總務廳保管的。”閻肅介紹道,用從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硯臺、墨塊、兩支毛筆,還有三張空白的委任狀,道:“磨墨。”
陳子錕不敢怠慢,親自兼任了書童的角色,在硯臺里加了水,仔細研磨著半塊曹素功,不大工夫,墨化開了,閻肅拿狼毫蘸了墨汁,略略思忖一番,下筆在委任狀上寫了起來,他書法功底極好,一手工工整整的隸書,正是陸軍部行文的標準字體。
寫完三張委任狀,閻肅又拿了另一支毛筆,深吸一口氣,在委任狀下方空白處寫下龍飛鳳舞三個字:張紹曾。
這三個字寫的和前面的文字截然不同,倒是和陳子錕在公文上見到過的張紹曾簽字如出一轍。
“我擅長模仿別人的字跡,不過這挺花時間的。”閻肅淡淡笑笑,收了毛筆,打開錦盒,小心翼翼捧出大印來,陳子錕趕忙打開印泥盒子伺候著,閻肅將大印蘸足了印泥,先在一張宣紙上擦掉多余的紅油,然后才仔仔細細蓋在委任狀下方。
一邊蓋印一邊解釋,“委任狀一式三份,一份你自己拿著去上任,一份陸軍部檔案科留存,一份呈交總統府,反正陸軍部沒人,咱們就自個兒把這些程序走了。”
蓋完了大印,在上面吹了幾下,又從抽屜里翻出一個長條小印來,加蓋在大印后面,“這是監印官的私章,沒有這個,委任狀就不完美。”
終于大功告成,閻肅將委任狀遞過來,陳子錕接了仔細欣賞,這張委任狀并非用普通紙張印刷,而是采用和鈔票一樣厚實挺括的紙張,四邊還印有花紋,正上方是嘉禾包圍的五色星徽,右側下方有委字第XXX號的檔案編碼。
正文是這樣寫的:陸軍部委任狀,委任陳子錕為江東省江北護軍使,此狀,陸軍總長張紹曾。后面是碩大的總長大印和監印官的長條名章,然后是中華民國十二年六月十三日。
“這就成了?”陳子錕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