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拜訪相當成功,陳子錕如愿以償地成為國學大師梁啟超的徒弟,不過拜師儀式還要擇良辰吉日舉行,屆時還會邀請一些文化界的名人前來觀禮。
陳子錕離開后,梁思成不解道:“父親,以往你收學生,從未興師動眾,此次為何破例?”
梁啟超道:“陳子錕不比他人,他是要投身軍界政界,做出一番事業的人,為父大張旗鼓為他造勢,正是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
梁思成道:“父親真是對他另眼相看啊,您的學生中從未有人享此殊榮,陳子錕也算獨一號了。”
梁啟超淡然一笑,來到后宅某處僻靜的屋子,屋里供著六個靈位,他拿了一塊手帕仔細擦了一遍,然后點了一炷香插在其中一個牌位前的香爐里,默默凝視良久,終于道:“復生,好久沒來看你了……”
離拜師儀式還有半個月時間,陳子錕依舊每天到鐵獅子胡同陸軍部上班,兢兢業業管理他的茶爐房,不過新月社的活動卻沒法參加了,因為他的業余時間都被姚依蕾占據了。
當姚依蕾再次在紫光車廠出現的時候,著實把寶慶杏兒他們嚇了一跳,合著這位大小姐命里注定要當車廠的老板娘啊,不過這次姚小姐不像上回那么囂張跋扈說一不二了,舉手投足間竟然帶了大家閨秀的風范。
姚依蕾幫陳子錕相中一處宅子,地址就在西長安街上,宣武門內這一塊在前清時候是鑲藍旗的地盤,有不少貝勒貝子、鎮國將軍、輔國將軍的老宅子,如今民國都建立十幾年了,這些八旗子弟的家底子也糟蹋的差不多了,滿北京都是老宅子掛牌拋售,她看中的宅子不算太大,三進的院子,三開間的大門,比什么廣亮大門、金柱大門氣派多了,開價只要一萬現大洋。
一萬現大洋可不是個小數目,可姚依蕾連眼睛都不眨就把三成的定金給付了,余下的錢就交給陳子錕來負責了。
當陳子錕聽說自己忽然背負了七千塊錢的債務時,驚得眼睛都瞪圓了,他現在只是陸軍部的小中尉,每個月開五十塊錢的餉,車廠雖然有些進項,但畢竟只是小打小鬧,要拿出七千塊錢來,就得賣車了。
對此姚依蕾絲毫沒當回事,她告訴陳子錕,這是前清一位貝勒爺的府邸,建造工藝、用料都是極佳的,地址也極好,既不遠離鬧市,又不臨近大街,關上門來與世隔絕,走出門去四通八達,現在北京的房價地價偏低,一萬塊就能拿下,將來房價上漲,肯定水漲船高,過上十年二十年,翻倍那是少說的,總之絕對虧不了。
房子定下了,姚依蕾也跟家里攤牌了,她直截了當的告訴姚啟楨,自己絕不會和西園尾雄結婚,而是要依照四年前的約定,嫁給陳子錕。
姚啟楨氣的直抖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都不聽了么,姓陳的小子到底給你灌了什么迷魂藥?”
姚太太也跟著勸:“蕾蕾,聽媽咪的話,貧賤夫妻百事哀,西園尾雄是帝國大學的高材生,家財萬貫不說,對你也是一往情深,你跟著他不會受苦的,陳子錕一介武夫而已,哪里能和人家相比。”
姚依蕾冷笑道:“西園家有錢不假,可那是他伯父西園龜三的錢,又不是他的,你們也別小看陳子錕,人家是美國西點軍校的畢業生,你們當初不是說他學業有成就答應我們結婚么,怎么現在又反悔了?嫌棄人家地位低?人家救你女兒性命的時候,放你們走的時候,怎么不嫌棄人家?”
一番話說的姚氏夫婦啞口無言,陳子錕對姚家有恩不假,若非他出手相救,姚依蕾或許已經被綁匪撕票,若非他故意放水,姚啟楨的牢獄之災是免不了的。
“你們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都改變不了我的決定。”姚依蕾提著自己的行李,昂然出了姚公館,汽車夫阿福已經等在門口了。
忽然,西園尾雄從大門外走了進來,看到姚依蕾一副出遠門的樣子,不禁錯愕,姚依蕾看也不看他,施施然的上車吩咐道,走。
汽車開出了院子,西園尾雄還在尾氣中摸不著頭腦,姚啟楨沉痛無比的說道:“尾雄,你進來,我有些話和你說。”
第二天,《京報》上刊登了一則簡短的啟示,日本商人西園尾雄向一個叫陳子錕的中國人發起決斗的邀請。
決斗這種事兒,尤其是為了女人決斗,向來是古今中外、男女老幼最喜聞樂見的事情,上到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全都津津樂道此事 六國飯店,西園尾雄臉色凝重的坐在桌前,擦拭著一把日本造南部式手槍,六發八毫米手槍子彈并排放在桌上,那是他準備用來殺死情敵的彈藥。
西園尾雄是東京帝國大學金融系的博士,為人有些刻板木訥,他和姚依蕾是在東京上流社會的一次聚會上認識的,不善言辭的他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個活潑可愛的支那女孩,并且不顧親朋好友的勸阻發起了富有自己個人特色的追求,其間的經歷令人捧腹,一度成為東京上流社會的笑話。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百折不撓的努力,西園尾雄終于獲得了姚啟楨夫婦的認可,姚依蕾本人對他也不算討厭,一樁婚事就這么定了下來,西園尾雄為此甚至放棄了在帝國大學任教的機會,跟著未婚妻一家人來到遙遠的中國。
他一直以為,今生的幸福就在這里,但昨天在姚公館的一席談,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嚴重傷害了他,這個古板的博士決定用生命來捍衛自己的幸福,雖然他是高度近視,雖然他手無縛雞之力,但他依然發起了決斗的邀請函。
忽然房門被敲響,聽差送來一個大信封,西園尾雄接過信封打開一看,里面是厚厚一疊報紙,上面還有紅筆做了標注。
西園尾雄不算中國通,但是閱讀漢字絕無障礙,他鋪開報紙一張張的看下去,越看心越涼。
報紙上刊登的是當年姚依蕾被綁架后來又被毫發無損的救出的案子,緊接著就是姚小姐和人力車夫的桃色新聞,透過這些泛黃的報紙上一篇篇花邊新聞,西園尾雄看到的是浪漫而偉大的愛情,與之相比,自己所謂的愛情充滿了自私和猥瑣。
后面還有一些陳子錕在直皖大戰中屢建奇功以及出洋留學的相關報道,西園尾雄已經沒有心思看了。
他滿腔的斗志,一瞬間化為烏有。
決斗的地點設在陶然亭附近,這里僻靜敞亮,正是當初陳子錕和于占魁比武的老地方,由于事先保密,所以到場的人不多,只有決斗雙方的朋友和一個新聞記者。
陳子錕早早來到了決斗地點,他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過慣了的人,對此根本不當一回事,事先并未做任何準備,他的決斗助手是王庚,令外帶了一個跟班王棟梁和一個外科醫生,當然,醫生是給對手預備的。
姚依蕾沒來,她很難面對這種場面,她不出現,對決斗雙方來說或許都是個好消息。
新聞記者是陳子錕的老熟人了,《京報》記者阮銘川,這家伙向來對社會熱點抓的極準,消息也格外靈通。他見了陳子錕之后,第一句話就是:“陳先生,您還欠我一件西裝上衣呢。”
陳子錕哈哈大笑:“我今天若是大難不死,身上這件曼哈頓定做的西裝就還給你。”
阮銘川擠擠眼睛笑道:“您盡可以放心,西園尾雄今天敗局已定。”
陳子錕有些納悶,怎么阮記者如此確定自己必勝,不過他沒來得及細想,因為西園尾雄已經到了。
這位情敵站在陳子錕面前的時候不免自慚形穢,陳子錕身高足有一米八五,而他只有一米六出頭,身材也有些偏胖,形象上失分也就罷了,氣勢上更是弱了許多,陳子錕神采飛揚,勝券在握,西園桑面如死灰,動作僵直緩慢,誰都能看出來,此戰他必敗無疑。
西園尾雄也帶了一個助手,是個年輕的日本人,雙方人員到齊,王庚當眾宣讀了決斗中的注意事項后,決斗宣告開始。
陳子錕的決斗武器是一把銀色的花口擼子,這還是張學良送給他的配槍,至今只在靶場上發射過,還沒開過葷見過血。
雙方相距二十步站定,陳子錕氣定神閑的抽著煙,神色輕松無比,而西園尾雄握槍的手已經汗津津的,額上的汗珠也不停地滾落,面對面的槍殺,對任何神經正常的人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挑戰。
王庚舉起一塊白手帕,猛然揮下,決斗開始了!
陳子錕不慌不忙,極有紳士風度的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先開槍。
西園尾雄一咬牙,顫抖著舉起了南部手槍,腦門上蒸騰的霧氣讓近視眼鏡變得無比模糊,汗水滲進眼睛,辛辣無比,他艱難的眨眨眼,對著遠處那個模糊的影子扣動了扳機。
“砰”一聲槍響,西園先開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