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顧維鈞的熱情相約,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在新華宮門口,這個國家最著名的外交官和最善戰的將軍握手告別,各自上車離去。
回去的車上,吳佩孚宛如慈父一般對陳子錕嘮叨個不停:“子錕啊,我就要赴洛陽練兵去了,你照顧好自己,洋人的東西,好的要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算了,陸軍部準備了五千大洋,旅費和學費都在里面了,我私人再你五百大洋,可要省著點花啊。”
陳子錕鼻子一酸,哽咽道:“玉帥……”卻說不出話來,吳佩孚平日生活清苦,吃喝穿用與士兵無異,第三師更無克扣軍餉之事,五百大洋對吳佩孚來說,并非小數字。
“好了,遠渡重洋可要當心身體,等你學成歸國,我為你接風洗塵。”吳佩孚爽朗的笑笑,拍拍前座:“停車。”
汽車靠邊停下,吳佩孚道:“留學在即,千頭萬緒,你就不用回軍營了,去準備行李吧,和親朋好友們也告個別。”
“玉帥,那我就在這兒下車了。”陳子錕跳下汽車,目送吳佩孚專車漸漸消失在遠方,初秋的北京,繁華依舊,一群鴿子從樹梢掠過,沖向廣闊無垠的碧空。
叫了一輛洋車直奔紫光車廠,進了大門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陳子錕疾步上前給那人一個熊抱:“大海哥,你回來了!”
來者正是趙大海,他退后一步哈哈大笑,打量著陳子錕道:“幾個月沒見就挎上洋刀了,有出息!”
寶慶在一旁說:“大錕子,大海哥難得回來一趟,今兒你別回兵營了,咱們兄弟好好喝一場。”
陳子錕笑道:“正好我有幾天假期,咱們哥幾個好好聚聚。”
杏兒在后院招呼道:“開飯了,大老爺們都進來。”
兄弟三人攜手進了后院,初秋天氣正是涼爽之時,飯桌就擺在院子里,車廠重新開辦之后,生意蒸蒸日上,生活水準也上了一個臺階,桌子上雞鴨魚肉樣樣俱全,還有一壇二鍋頭。
坐下之后,二話不說先干了三杯,趙大海道:“家里的事兒我聽說了,薛大叔沉冤得雪,不容易,為這個咱們得再干一杯。”
“嗯,這杯酒敬薛大叔,希望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瞑目。”陳子錕提議道,三人拿起杯子澆在地上,氣氛有些肅然。
“說點好消息,你們猜誰來信了?”薛寶慶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晃了晃。
陳子錕眼睛一亮:“小順子的信!”
“呵呵,我還沒拆呢,等著你回來再看。”寶慶把信遞了過來。
信封上的字跡娟秀工整,絕非出自李耀廷的手筆,陳子錕撕開信封抽出信紙,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信的內容很短,李耀廷說自己做股票生意發了大財,已經今非昔比,不過生意太忙不能回來,只能匯來一筆款子請寶慶幫忙修繕母親的墳墓。
信封里附帶著一張匯豐銀行的本票,面額一千元。
“嘖嘖,小順子也有出息了。”寶慶臉上蕩漾著笑意,兒時的伙伴發了洋財,比他自己發財還要高興。
陳子錕卻望著那一筆蠅頭小楷發呆,這字跡,有些眼熟啊。
“來,為小順子發洋財走一個。”寶慶舉起杯,陳子錕從恍惚中醒來,趕緊端起酒杯:“走著。”
又喝了一杯,陳子錕抹抹嘴,道:“還有個事兒,我給大家說說,杏兒,王大媽,你們也過來。”
“啥事啊,這么大動靜。”杏兒解了圍裙,又招呼端菜上來的王大媽一起坐下。
陳子錕從兜里掏出一個錦緞封面的折子,打開來向眾人展示:“這是大總統給我開的推薦書,不日我就要赴美留學了。”
“啊!大總統開的啥啥書?”寶慶的眼睛瞪得溜圓,望著推薦書下面的大印和簽名倒吸涼氣。
一貫鎮定自若的趙大海也亂了方寸,咣當一聲把酒杯放下,酒水四濺:“留學美國,那不是和詹天佑詹總工是同學了么。”
陳子錕笑著解釋:“不是,詹總工是耶魯大學畢業的,我是到西點軍校學習軍事,不搭界。”
杏兒興奮道:“大錕子你太厲害了,人家都說到日本留學是鍍銀,到美國留學是鍍金,你鍍了一層金回來,那不得當上九門提督啊。”
王大媽更是高興的直抹眼淚:“這孩子,真是出息了。”
陳子錕道:“這一去就是好幾年,以后大伙兒不能經常見面了,趁著我在,咱們好好喝一場。”
“對,走著!”大伙兒共同舉起了酒杯。
這一場酒喝的是天昏地暗,寶慶醉的不省人事,被抬進屋里挺尸去了,趙大海東倒西歪,神智卻還清醒,拉著陳子錕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著。
“大錕子,你們北大有個叫李大釗的先生吧?”趙大海道。
“有啊,怎么,你認識他?”陳子錕一愣。
“哦,沒事,隨便問問。”趙大海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那啥,我晚上和鐵路上的伙計還有個場,先回家歇著了,明天再過來和你喝。”
“那行,大海哥你還能走么,我讓人送你吧。”正好前院有歇班的車夫,陳子錕安排了一輛車拉趙大海回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酒量也上漲,陳子錕雖然一斤二鍋頭下肚,但絲毫不覺得醉,反而有些興奮,看看時間尚早,便出門去找自己名義上未婚妻夏小青去了。
夏家父女已經搬離了龍須溝,就住在頭發胡同一所小三合院里,陳子錕來到小院門口剛要敲門,忽然突發奇想,趴在門縫上朝里面看去。
夏小青正蹲在地上,手里捧著一個沒長毛的小鳥,慢聲細語的說著話:“小鳥啊,你怎么了,你媽媽不要你了么?”
小鳥嘰嘰喳喳一陣鳴叫。
“哦,不是啊,是從窩里掉出來的,不要緊,姐姐幫你回家。”說著,夏小青身子一擰,一個旱地拔蔥就上了房,緊接著一個吊掛金鉤,把小鳥放回屋檐下的鳥窩里。
陳子錕忍不住叫了一聲好,夏小青臉色一變:“誰!”手一揚,暗器飛來,陳子錕猝不及防,就覺得眼前一花,啥也看不見了。
暗器是一枚土坷垃,砸在門上化成無數細碎的粉末,迷了他的眼睛。
夏小青跳下房,蹬蹬幾步竄上來打開門一看,只見陳子錕捂著眼睛蹲在地上,頓時笑道:“是你這個壞蛋啊,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
陳子錕道:“你這是謀殺親夫啊。”
“你別瞎揉眼睛,讓我看看,燕子門的獨門暗器只有我自己能解。”夏小青煞有介事的嚇唬他,掰開陳子錕的眼皮,輕輕往里面吹了一口氣。
陳子錕眼淚直流,終于看到了夏小青略帶調皮的笑臉,紅撲撲的尤其可愛。
“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摳出來。”夏小青佯怒道,轉身就走。
陳子錕趕緊追過去:“有事找你,再過幾天我就要出洋留學了,你看,要不要咱們先把事兒辦了。”
“什么留學?辦什么事兒?”夏小青沒回過味來。
“我要去美國了,大概四五年時間才能回來。”陳子錕站在原地,很認真的說道。
夏小青愣了一會,傻呆呆的問道:“美國在哪兒?遠么?”
陳子錕道:“美國在地球的另一端,很遠,坐船要走幾個月。”
“這么遠,怕是得有十萬里吧?”夏小青幽幽的說。
“差不多,沒有十萬也有八萬,所以咱們的婚事……”
“你不想要我了是吧!”夏小青突然生氣了,轉身就跑,陳子錕緊隨其后,眼睜睜的看著這位輕功高手絆倒在門檻上。
夏小青可不是裝的,心亂了,啥輕功都是白搭,狼狽不堪的爬起來,眼淚就嘩嘩的下來了。
陳子錕趕緊上前哄她:“怎么話說的,這就眼淚啪嗒的?”
夏小青道:“你出國留洋,找你的洋婆子去吧,我沒上過學,配不上你。”
陳子錕目瞪口呆,這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自己還沒想過在美國沾花惹草的事情,夏小青就提前預料到了。
一番好言撫慰,夏小青終于和緩了一些,不過還是號稱自己扭了腰,讓陳子錕抱,陳子錕無奈,只得就范,剛把她抱起來,就聽到身后一身干咳。
不知道啥時候夏師傅已經回來了。
夏小青頓時紅了臉:“爹,我腰扭了。”
“燕子門的傳人,居然能扭了腰?”夏師傅的表情似笑非笑。
夏小青訕訕的從陳子錕懷里掙脫出來,岔開話題道:“爹,陳子錕他要去美國留學了。”
“哦?”夏師傅眉毛一揚,點頭道:“出國留學是大喜事,應該喝一杯。”
“好,我去打酒。”夏小青轉身就跑,哪有半點扭了腰的樣子。
目送女兒離開之后,夏師傅卻嘆息道:“孩子,我看這樁婚事還是算了吧。”
陳子錕大驚:“這是如何?”
夏師傅道:“雖然大叔我讀書不多,但也知道門當戶對的道理,本來覺得你們倆是江湖兒女,情投意合,看來大叔錯了,你是九天鯤鵬,是要成就一番大事業的人,我們家小青配不上你。”
陳子錕急道:“我陳子錕可不是陳世美之流,再說……”
“不用說了,這事兒回頭再議吧。”夏師傅打斷了陳子錕,態度非常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