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夏小青忽然矜持起來,平日豪爽大氣的大姑娘竟然難以啟齒。
雖然只是個天橋賣藝的女孩,但夏小青骨子里卻極為驕傲,夏家本是滄州武林世家,只因避禍來到北京,又機緣巧合拜在南北大俠杜心武門下為徒,練就一身上乘武功,不驕傲才奇怪。
夏小青年紀不小了,轉年就滿二十歲,她爹有心想找個女婿,可每次都是剛提了半句就被女兒堵回去,當爹的心里有數,哪個少女不懷春啊,只是女兒眼界高罷了。
能讓夏小青看得上眼的還真沒幾個,陳子錕算一號。
自從那次永定河上協力擒賊之后,陳子錕就真正在夏大姑娘心里扎了根,滿心以為陳子錕會主動來找自己,哪知道卻在報紙上看到他和姚小姐的緋聞,氣的夏小青半個月沒胃口。
再后來,陳子錕忽然人間蒸發,夏小青也就漸漸淡忘了此人,沒想到今日竟然再度得見,心底的那份情瞬間被勾起,所以才有了那一聲“哎!”
喊出來就后悔了,這個該死的,一點良心都沒有,找他作甚,夏小青靈機一動,拿出兩個小瓷瓶大大咧咧道:“謝了,送你兩瓶萬能膠。”
陳子錕倒也不客氣,收了萬能膠問道:“你還住原來那地方?”
“干啥?”夏小青反問了一句。
“得空找你切磋武功。”陳子錕一本正經道。
“我挺忙的,沒啥閑空。”夏小青嘴上這樣說,心里確是一喜。
“走了,再會。”陳子錕敬了個禮,帶著部下押著人犯走遠了。
夏小青抱著膀子望著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了笑意,一扭頭,正看到馬老四哭喪著臉蹲在地上,那一巴掌打得他到現在沒回過味來。
“還不滾!”夏小青揚起了拳頭,馬四爺這才抱頭鼠竄。
陳子錕將強五強七兩兄弟押到駐地,吩咐部下嚴加看管,自己和寶慶一起回到大雜院,擺了兩桌酒,請街坊鄰居們開懷暢飲,寶慶喝的酩酊大醉,被陳子錕扶到角落里狂吐。
“寶慶,這才幾杯你就醉了,酒量不行啊。”陳子錕拍著寶慶的后背說道。
寶慶吐完,緩口氣道:“我心里不舒坦啊,爹讓人打死,車廠被人占了,我沒本事報仇,我窩囊……”
陳子錕勸他:“這不是我回來了么,咱們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寶慶道:“對,報仇,大錕子,你來了就好啊,我這顆心就能擱回肚子里了,杏兒是個好姑娘,你別辜負她……”說著,頭一歪睡著了。
杏兒拿著熱毛巾走過來,仔細幫寶慶擦著臉,嘆口氣說:“寶慶不容易,一個人扛兩個家,要沒有他,興許我就走嫣紅嬸子的老路了。”說著眼圈就紅了,看著寶慶的目光溫柔無比。
“寶慶是個厚道人。”陳子錕道,他已經猜到杏兒要說什么了。
“下個月我和寶慶訂婚,等他三年守孝滿了就成婚。”杏兒平靜的說道。
“哦,恭喜。”陳子錕道。
一陣沉默。
“水……”寶慶喃喃道,陳子錕趕緊將他攙到屋里,杏兒忙里忙外,燒水泡茶,儼然已經是薛家的兒媳婦。
陳子錕回到酒桌上,果兒湊了過來,羨慕的看著他的軍刀和馬靴,道:“錕子哥,我想跟你當兵,行不?”
“行啊,不過得等你長大,上完學,有文化才能穿馬靴挎洋刀,要不然只能當大頭兵,知道不?”
“知道了!”果兒用力的點點頭。
酒足飯飽之后,陳子錕回到駐地,趙玉峰報告說,抓來的幾個人喊冤,要見長官,陳子錕一擺手:“別理他們,先關一夜再說,明天早上,弄點好吃的送過去。”
趙玉峰狡黠的笑了:“我懂了。”
來到自己的房間,陳子錕全無睡意,索性拿出徐樹錚的日記本來翻看。
這一看了不得,整夜無眠。
這本日記,詳細記載著徐樹錚去年率軍收復蒙古的點點滴滴,以第一人稱讀之,更如身臨其境一般,兩旅步兵一團騎兵,卻故布疑兵,做出十萬大軍之勢,蒙古活佛、王公貴族等人聞風喪膽,不戰而降,已經宣布自治的外蒙古重回祖國懷抱,表面看來輕松順利,仔細想來卻是步步驚心。
看完這本日記,已經東方泛白,雄雞高唱,陳子錕掩卷長思,不禁對徐樹錚的印象大為改觀,這才是堂堂偉丈夫當作之事啊!
強五、強七兄弟倆被五花大綁丟在一間空屋里,兩人都是混天橋的滾刀肉,什么場面沒經過,剛開始還罵罵咧咧的充好漢,可到了半夜也沒人提審,心里就有點慌了。
為啥抓他們進來,他倆心知肚明,無非是在拘留所弄死了薛平順,弄死個把人算啥大事,反正有五爺罩著,可這回看起來沒那么簡單,抓他們的不是警察,而是當兵的,而且領頭的咋看起來那么像曾經大鬧馬家的陳子錕呢。
清晨時分,屋門打開,一個軍官進來給他們送了一桌酒菜,一壺二鍋頭兩個酒杯,花生米豬頭肉小蔥拌豆腐拍黃瓜,倆兄弟面面相覷,按說這酒菜也不算多好,但是對在押犯人來說已經是超規格的待遇了。
接下來從籃子里拿出的兩碗飯讓他倆明白過來,這他媽是斷頭酒啊。
兩碗米飯,上面插著筷子,標準的死刑犯臨走前的飯食。
“吃吧,不夠再添,吃飽了好上路。”那軍官看起來挺和氣的。
兩兄弟對視一眼,大哭起來,強七哭道:“老總,冤枉啊,為啥要斃俺們,那事兒是五爺讓俺們做的,俺們也是迫不得已啊。”
“真的?”軍官一驚,“原來還有隱情,到底怎么回事,趕緊說,興許還有救。”
“我說我說,是這么一檔子事兒……”兄弟倆爭先恐后的把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十分鐘后,陳子錕拿到了強家兄弟的供詞,隨便掃了一眼,下令道:“集合部隊,抄家去。”
憲兵連緊急出動,將馬家掀了個底朝天,洋車全部被扣,望著滿院子灰軍裝的大兵,馬世海捻著胡子望著陳子錕冷笑不已,昨天老五被抓,他就做好了準備,將家中細軟都藏了起來,這群丘八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值錢的玩意來。
“馬老爺,別來無恙啊,別以為你們家干的那些齷齪事情能瞞天過海,你就洗干凈腦殼,準備挨槍子吧。”陳子錕丟下一句話,拉著洋車帶兵撤了。
“爹,這小子怎么混成軍官了,咋辦?”馬六湊上來問道,他年紀小,沒見過什么世面,膽戰心驚也很正常。
馬世海冷哼一聲:“不就是挎上洋刀了么,還真以為自己成仙得道了,北洋軍里我認識的人多了去了,吳佩孚又如何,還不是得聽曹三爺的調遣,小六,你放心好了,不出三天,他姓陳的不但乖乖得把咱的洋車送回來,還得把你五哥給放了。”
長辛店一帶的皖軍殘余被肅清之后,曹錕吳佩孚的直軍接管了南苑大營,張作霖的奉軍接管北苑大營,兩軍相約都不進北京,直皖戰事到此結束,北京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曹錕公館外,馬世海一襲長袍馬褂肅然而立,大熱的天,他頭上竟然一滴汗都沒有,倒是身旁的李定邦不停拿手帕擦拭著額頭和脖子,再次叮囑道:“世伯,見了李處長你可別亂說話,看我眼色行事。”
“我懂,多謝了。”馬世海點點頭,這次要拜見的人可不一般,是曹錕曹大帥身邊的第一紅人,曹公館的收支處長兼討逆軍軍需副總監李彥青,說到這位李處長可是個傳奇人物,早年身無分文闖關東,挖參、伐木,澡堂里搓澡,什么都干過,尤其搓澡是一絕,深得曹大帥賞識,甚至有傳言說他是曹大帥的男寵……
別管傳言怎么說,有這位李處長一句話,就能要了陳子錕的小命,馬世海為了拜見李處長,可動用了不少關系,花了不少錢。
兩人在門外等了足足半個鐘頭,才輪到他們進去,小客廳里已經坐了不少人,看派頭氣度都是官場上的人,馬世海知道,他們都是來找李處長送禮走后門的,這年頭,連送禮都得排隊啊,不過這也說明李彥青確實有能量,這錢,送的值!
在小客廳里又等了一個鐘頭,終于可以得見,馬世海和李定邦跟在小廝身后,穿過回廊來到一處水榭之外,只見水榭里擺著一張麻將桌,一個面若敷粉的男子身著綢緞褂子,手上戴一枚碩大的祖母綠戒指,正談笑風生的摸牌呢。
“三萬,碰!”男子爽朗的大笑,回頭望了望李定邦:“喲,這不是本家么,定邦,找我啥事,說,這兒正忙著呢。”
李定邦點頭哈腰道:“六爺,有這么一檔子事兒,前兩天吳大帥手底下一個叫陳子錕的人,不分青紅皂白把卑職的部下抓走了,還抄了他們家宅子,咱們沒轍,只好找您說理來了。”
李彥青似乎像是沒聽見,繼續摸了幾張牌,和牌友們談天說地。
李定邦一使眼色,馬世海立刻跪下了,聲淚俱下,白胡子直顫悠:“李處長,救救我們一家老小吧。”
李彥青這才回過頭來,神色有些不悅:“吳大帥的事情,我可管不著。”
李定邦干咳一聲,遞上一張五千塊錢的中國銀行本票,李彥青瞄了一眼,口風立刻變了:“哦,這吳大帥也忒不像話了,御下不嚴,荼毒百姓,行,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們回吧。”
馬世海還想多說兩句,看到李定邦的眼色,趕緊住了嘴,磕了倆頭站起來倒退著走了。
“六爺,什么案子啊?我看那老頭有些眼熟。”坐在李彥青對面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漫不經心的問道。
“俊卿,是你熟人怎么不早說?”李彥青笑呵呵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