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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風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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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國商團的前身就是著名的洋槍隊,由上海租界的洋人僑民組成,有英國隊、美國隊、意大利隊、日本隊、中華隊、白俄隊等,這是一支志愿民兵部隊,并非常備軍,士兵年齡從十八到四十都有,職業更是五花八門,醫生律師商人工廠主買辦銀行家都有,但白俄隊卻是個例外。

  十月革命之后,滯留在上海的沙俄遠東艦隊的一艘巡洋艦無家可歸,艦上水兵生活無著,租界當局就收編了這批水兵,組成了第一俄國隊,作為商團中的應急部隊使用,后來陸續又有流亡白俄來到上海,工部局收編其中訓練有素的軍人組成第二和第四隊,但俄國隊的中堅還是第一隊。

  安德烈.瓦西里耶維奇從北京逃亡到上海之后,只用了一天時間就喜歡上了這個冒險家的樂園,這里充滿了機遇和艷遇,哪怕對一個亡國的白俄來說也是如此,他很快就結識了萬國商團白俄隊的隊長,并且憑借自己流利的漢語和圓滑的交際手腕,謀取到了副隊長兼翻譯官的職位。

  斧頭幫長期在黃浦江上混飯吃,和白俄水兵有些交情,所以找上他們幫忙,白俄第一隊的大兵們正在營房里百無聊賴,聽說有三千塊大洋找上門的好事情,頓時一哄而起,短短幾分鐘內就整隊完畢,開著卡車浩浩蕩蕩殺奔四馬路。

  大兵們已經包圍了書寓,只要長官一聲令下,這些彪悍的俄國水兵就會一擁而入,干起殺人放火的老本行,但安德烈的第六感卻告訴他,事情似乎沒那么簡單。

  上海灘雖然魚龍混雜,幫派林立,火并不斷,但大家都遵守著同樣的潛規則,那就是不碰洋人,尤其是洋人巡捕,那更是惹不起的狠角色,所以這事兒肯定是過江龍干的,安德烈甚至懷疑,兇手很可能是自己認識的人。

  所以他再次問老疤,那人是不是姓陳。

  老疤轉向小桃問道:“是不是姓陳。”

  小桃早已被這副陣勢嚇傻,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是姓陳。”

  安德烈和顏悅色的問她:“這個人長什么樣子?”

  小桃道:“高個子,白凈臉,像唱戲的武生。”

  老疤和阿貴都暗地里啐了一口,心說不就是小白臉么。

  安德烈卻心中一動。

  書寓內,芳姐急匆匆敲門道:“不好了,巡捕來了,全是洋人,都拿著槍!”

  眾人大驚,鑒冰卻不慌不忙問道:“穿什么號衣,沖哪兒來的?”

  在芳姐的概念里,巡捕和商團以及正宗洋兵之間沒有區別,她慌張道:“黃軍裝,刺刀槍,把我們的院子給圍了。”

  說這話的時候,芳姐裝出恐懼擔憂的樣子,其實心中暗自得意,她覺得自己這件事做的太對了,不僅挽救了先生的職業生涯,還賺了一大筆錢,不過目前還要裝著不知道,等事態平息之后,先生幡然悔悟之時,再慢慢告訴她不遲。

  鑒冰自然是有些見識的,知道巡捕是穿黑制服而軍隊是穿卡其制服的,而軍隊通常并不負責租界內部治安,此事有些蹊蹺,但已經火燒眉毛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又問道:“多少人?”

  芳姐夸張道:“有好幾百人,都拿著槍,好長的刺刀。”

  陳子錕知道是沖自己來的,強撐著站起來道:“小順子,我的家伙帶來了么?”

  李耀廷懊喪道:“來得太急,我給忘了。”隨即醒悟過來,“大錕子,你還想和他們拼啊,那可是上百條槍啊。”

  陳子錕凜然道“老子又不是嚇大的,出去瞧瞧。”

  這就撥開芳姐,徑直出門,鑒冰望著他的背影,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慌忙跟了出去,李耀廷、司徒小言和歐陽凱也緊跟了出去,芳姐眼巴巴的喊道:“先生”

  鑒冰頭連頭也不回。

  四馬路一帶繁華熱鬧,寸土寸金,房子都是占地不大浙江式十三間頭天井院,兩層樓,鑒冰的臥室就在二樓,出來趴在窗口一看,外面果然圍了一圈大兵,全是人高馬大的洋人,穿卡其布英式軍裝,戴軟木盔,端著上刺刀的水連珠步槍,沒有芳姐說的那么夸張有幾百號人,但三十個總有。

  媽了個巴子的,這下完了,陳子錕的手有些抖,就算自己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手上沒槍拿什么和別人拼,看來自己這百十斤今天就交代這兒了。

  正在喪氣,忽見下面有個熟悉的身影,帶著墨鏡神氣活現的,不正是二柜他老人家么。

  陳子錕心里有了計較,回身嚴肅道:“你們都不要動,我一個人出去。”

  “不!”鑒冰和司徒小言同時喊道。、

  李耀廷也勸道:“大錕子,別逞能。”

  “那你們有什么辦法?”陳子錕銳利的目光掃過他們。

  一陣沉默,大家心里都清楚,既然軍隊包圍了這里,說明事情已經無可挽回。

  這時外面開始喊話“里面的人聽著,趕快出來投降,不然我們就開槍了。”緊接著是一陣拉槍栓的聲音。

  “不要開槍,這就出去。”陳子錕沖外面喊了一句,這就準備下樓了,忽然鑒冰撲上來死死摟住他的后腰,眼中晶瑩閃爍。

  “乖,去一下就回來,不會有事的。”陳子錕輕輕撫摸著鑒冰的秀發說道。

  鑒冰淚眼婆娑,但還是放開了他。

  陳子錕整整衣服,看了看李耀廷,道:“如果回不來,我的領帶和皮鞋就給你了。”

  李耀廷笑的比哭還難看:“你丫的皮鞋那么大碼,我穿上跟船似的。”

  陳子錕也笑了笑,又對司徒小言道:“是大師兄讓你來找我的吧。”

  小言點點頭,沒說話,生怕一出聲就哭出來,五師兄雖然神色輕松,但誰都知道,此去必死無疑。

  “告訴大師兄,我沒丟精武會的人,沒丟師父的人。”說完,陳子錕又轉向歐陽凱,道:“我走以后,你多照顧小言,功夫也不要荒廢。”

  歐陽凱緊咬著嘴唇,用力的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原本對五師叔的不滿和怨恨,此時已經化作感激和崇拜。

  陳子錕沖大家一拱手:“某去也!”言辭神情毅然決然,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感。

  說罷匆匆下樓,在丫鬟廚娘等人驚懼的目光中,毅然推開書寓大門,站在了陽光下。

  安德烈.瓦西里耶維奇心中暗罵:果然是你小子,盡給我添亂!

  這事兒有些頭疼,因為安德烈來到上海不過半年而已,在白俄隊里也是個初來乍到的新人,雖然頭銜不低,但遇到大事都要隊長謝爾蓋.彼得洛維奇拍板,捉拿兇犯是集體行動,又不是他安德烈一個人當家作主的,所以想給陳子錕打掩護也有些難度。

  安德烈虎著臉一擺手:“帶走!”

  兩個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陳子錕就要往汽車里拖,被他一把甩開,喝道:“我自己會走。”

  白俄水兵大怒,舉起莫辛納甘步槍就要砸過來,卻被安德烈喝止:“住手,這是一位紳士,要給他應有的尊重。”

  士兵悻悻的端平了步槍,用刺刀押著陳子錕走向汽車,忽然鑒冰奔了出來,大喊道:“不要抓他!”卻被芳姐等人死死拉住,只能抓著門框用通紅的眼睛盯著陳子錕的背影。

  安德烈將穿著馬靴的腳跟一并,將兩只手指舉到帽檐處道:“尊敬的女士,我向您保證,這位先生會受到公正的審判,如果他是無辜的,我會親自送他回來。”

  說罷轉身離去,馬靴留下一串響亮的聲音,白俄隊的士兵們也整隊離開,斧頭幫諸人喜滋滋的跟在后面一路朝巡捕房去了,等著拿屬于他們那份的賞錢。

  人走光之后,只剩下一個手足無措的小桃,鑒冰頓時明白了,原來是有內鬼告密啊,她的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汽車后座上,陳子錕和安德烈并肩而坐,安德烈拿出兩支雪茄來,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遞給他一根道:“呂宋雪茄,嘗嘗。”

  陳子錕接過來咬下圓頭,湊著安德烈的火柴點燃,美美抽了一口,贊道:“二柜你老人家混的不錯,走到哪里都能吃得開。”

  安德烈道:“俄國隊就是租界工部局的雇傭兵,我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順便圖謀發展,對了,那兩個英國佬是不是你殺的?”

  陳子錕大大咧咧的答道:“放眼上海灘,除了老子,誰還有這個膽略?”

  安德烈道:“我看是除了你這么傻逼,事情鬧得驚天動地,你可別指望我會救你。”

  陳子錕道:“愛救不救,給我兩把槍,我自己殺出去。”

  安德烈道:“拉倒吧你,還想把我連累進來,門都沒有,我問你,你殺人的時候,有誰看見了?”

  陳子錕想了想說:“我進門的時候,沒人看清楚我的相貌,不過殺人的時候有個叫娜塔莎的俄國妓女在場。”

  安德烈點點頭:“知道了。”

  他倆用黑幫切口和俄語法語混合交談,前座上的司機和警衛根本聽不懂,就這樣一路來到萬國商團俄國隊軍營,哨兵搬開拒馬放車輛進去,隨即又端起了步槍攔住后面緊跟的斧頭幫眾人。

  老疤明白了,這幫老毛子是想吃獨食。

  “冊那,黑吃黑吃到老子頭上了,咱們走著瞧。”老疤惡狠狠吐了一口濃痰,帶著阿貴等人走了,徑直來到老閘巡捕房,腆著臉走了進去,找到一個西捕小頭目,拿出懸賞告示點頭哈腰道:“長官,阿拉來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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